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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带着这样的心思,廖长发走进了临时用来问话的房间。
房间不大,对着门是一张桌子。桌子的后面坐着两个人,吴玉霞和燕双鹰。在另一边单独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也坐着一个人。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她是吴玉霞的小助手燕芳莹。燕芳莹手里握着一支笔,在她的面前,放着一叠纸。今天的问话,是很正式的讯问。因此,所有的问答,都是有记录的。
看这阵势,廖长发觉得心里直打鼓。他也看过戏,虽然没一出戏文和这里相同。不过气氛什么的倒是很有“三堂会审”的意思。
吴玉霞看了燕双鹰一眼。最初是燕双鹰提议,要给被问话的一点心理压力。于是这次便借鉴了一点刑事审讯的方法,看起来似乎是起了作用。
燕双鹰看着廖长发。廖长贵和廖长发这两个人,都必须进行讯问。而首先是谁,却不是随意选择的。经过探讨,最后确定了由易到难的顺序。
这些,廖长发都不知道。自进门起,他一直在燕双鹰专注的注视下。廖长发觉得,燕双鹰的目光似乎可以将其穿透并将他从里到外看的是一清二楚。天气不热,然而廖长发身上却沁出来一层细汗。
过了一会儿,其实时间也不长。然而短短的一会儿在廖长发的感觉中却是无比的漫长。就在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被面前几个人遗忘了的时候,燕双鹰忽然开口了。
“坐!”一个字,冷漠而平淡。
这个字廖长发听得懂,然而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带着茫然“啊”了一声。这时候,坐在单独一张桌子后面的燕芳莹开口了。“那边有凳子,你就坐那儿。”声音很平静,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
“是,是……”这回廖长发终于懂了。他顺从的坐到那张被指定的凳子上。屁股挨了凳子,廖长发却更紧张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实际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其原因是来着那张特制的“凳子”。
这可不是普通的凳子,而是由燕双鹰提议并找了村子里木匠临时赶出来的。与一般的凳子不同,这张特制的但凳子是下宽上窄。然而四面却又完全被钉实了。这使坐上去的人,腿是往前放也不对,往后收又没处可去。这还不算,凳子用的木料很薄,做的也不结实。坐在上面,晃晃悠悠,总有一种下一刻必然会垮下来的感觉。
凳子完工后,包括吴玉霞在内的很多人都试着坐过。所有人统一的感觉是,这样的凳子,坐着比不坐更累。这样的感觉廖长发也有。只是,当他稍有站起来的意思,燕芳莹便冷冷的命令:“坐。”
于是,在廖长发的畏惧中,又多添了一样疲惫。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吴玉霞开始问话:“姓名。”
“廖长发。”
“年龄。”
“三十一。”
“以什么为生。”
“种地,有时候也去山上打兔子,找药材。”
……
一句一句的。问,一句一句的答。问到差不多了,吴玉霞便进入正题。
“今天,是不是你对歌乐村村民廖长昌进行了捆绑和殴打,并试图将其杀害?”
这句话一入耳,犹如一桶冰水从廖长发头顶浇落。吴玉霞话里的意思,廖长发完全可以听懂。“捆绑、殴打”直到“杀人”,后果一个比一个更严重。对这些,廖长发不敢承认。然而,他对廖长昌做的所有事,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说不是自己,那又能骗过谁?
左右为难之下,廖长发额上的冷汗滚滚而落。汗流到眼睛里,刺的眼睛生痛。
该怎么办?廖长发努力的思考,他在回忆堂哥对他的指示。这原本应该是很容易的,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廖长贵曾反复的教过他。然而此时,那些原本对着堂哥可以说的很顺的话统统都从脑海里消失了。
“我……我……”廖长发嗫嚅了半天,依然无法说出除了“我”之外的其他字。
“咚”的一声,是燕双鹰屈指叩桌的声音。这声并不高,然而对廖长发的刺激却是相当之大。要不是稳了又稳,这家伙险些从凳子上滑下来。
“做过就说做过,没做就说没做。还没过夜,难道就把亲手做的事都忘记了吗?”燕双鹰的声音冷若玄冰。
“啊——”廖长发抬起头,接二连三的打击,使这个家伙都有些呆滞了。
看这家伙的反应,燕双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眼睛看廖长发,说话却是对燕芳莹:“把我们的政策给他说一下。”
“好的。”燕芳莹脆声应道,转向廖长发,燕芳莹的缓缓的说:“告诉你,我们的政策便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所以,你现在最好还是把你做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燕双鹰一直在注意观察廖长发,他发现,燕芳莹刚刚那句话显然没有起到期望中的作用。这个廖长发,忽然垂下头开始以沉默对抗。
这恐怕是那些人教授的应对盘问的方法之一吧。看来廖家那帮货色里,也有聪明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说什么都难免会让人抓住马脚。那么,什么都不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廖长发把眼皮子垂下来,故意不看面前那几个人。然而不看却不意味着感觉不到。燕双鹰的目光,让廖长发有了自己已变成透明人,里里外外都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感觉。
这次,真不该贪图几个小钱,结果却惹了如此大的麻烦。
廖长发心中开始了后悔。但他更知道,自己这次所做事情的严重性。廖长贵警告过他,要是攀咬出人来,非但不能减轻罪过,反而连搭救的都没了。
燕双鹰冷笑一声。他曾仔细观察过廖长发,这个人比一般的村民强壮些。这除了先天因素外,便应该与日常的饮食有关。也就是说,这人有较多的钱可以花在吃饭上,或是说他的经济状况较好。而这一点,从穿着上也可以体现。虽然也是粗布,但却没有什么补丁。这在山村里就是“富裕”的体现。
然而,燕双鹰还了解到。廖长发家基本没有田地,不但如此,这个人是既不做工,也不经商。然而,却有比左右邻居更多的收入。这其中的情况,就值得玩味了。
事实上,廖长发也算是一根“老油条”了。虽然一时被吓,但慢慢的也就缓了过来。虽然比不上廖长贵的机灵,但这家伙也算是见过世面。他知道以现在的情况,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既然这样,那就索性不说好了。
廖长发以为自己的消极抵抗能起作用,实际上,他是既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燕双鹰。燕双鹰一生之中,遇到过很多难对付的人。像廖长发这样的,其实真是算不了什么。
燕双鹰站起来,缓步走到廖长发身边。穿着皮鞋,燕双鹰也没有刻意降低自己的脚步声。这一声声的,都如同敲击在廖长发心里。
“看来你是不想说了。”说话时,燕双鹰的语气很平静。对廖长发的不合作,他没有半分愤怒或其他不良情绪。在燕双鹰看来,对手不论做什么,都是合理的,并能够能理解。只不过,理解归理解,燕双鹰可不会因此而有任何的留情。
廖长发再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比刚才更猛烈的恐惧。微微抬眼,立时就对上了燕双鹰的目光。
燕双鹰目光炯炯,在灯下甚至还发出微光。仿佛是被这目光耀着了,廖长发迅速的又把头低了下去。
燕双鹰完全可以体会廖长发的这种鸵鸟心态。冷笑一声,燕双鹰继续说道:“你不说,我说。”说什么呢?很简单,就是今天的事。除了说,燕双鹰还要求,“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可以指正。”然后对燕芳莹:“把我说的记下来。”转向廖长发,“我希望你好好听着。记住,这次问话是正式的。所有问答都会记录在案。”说到这里,燕双鹰声音转冷,“记住,这不是儿戏!”
居高临下,燕双鹰可以看到在廖长发后脖颈的鸡皮疙瘩。紧接着,燕双鹰便开始了叙述。
这一次的问话,事前是做了很大的准备的。所以,在燕双鹰的叙述中。不但有事情的经过,甚至还有相应的时间。作为当事人的廖长发,仿佛又将所有的事情又经历了一遍。他知道,承认了这些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人家人证物证俱全,无论是辩解还是抵赖都完全没有办法。
天很冷,然而廖长发身上的衣服却湿透了。
燕双鹰说,廖长发只有听。因为都是事实,他没有办法反驳。而燕双鹰的威压,也令他不敢起撒谎的心思。
就这么承认了吗?这后果……
廖长发虽然低着头,但从眼角还是可以看到侧边正在奋笔疾书的燕芳莹。她在记录燕双鹰的每一句话,写完之后,燕双鹰把书写的纸张拿过来递到廖长发眼前。
燕芳莹的字很好看,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柔媚。然而在廖长发眼中,却比任何东西都可怕。他知道,燕双鹰把记录了事情经过的纸张递到自己面前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只要自己按下手印对内容加以确认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用带着绝望恐惧的眼神看燕双鹰,廖长发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我……这些都是……都是……都是族长让我做的,我……”
纸收回去了,燕双鹰对燕芳莹:“把刚刚那句也记下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廖长发用满含怨毒的眼神看着燕双鹰。与之对应的,是燕双鹰鹰一样锐利的目光。这目光从廖长发的眼中自刺入他的心底。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廖长发绝望了。事实上,以他多年做泼皮无赖的经验,脑子里也积累了不少可以应对目前境况的方法。只是在这个人——燕双鹰面前,他居然完全不敢实战。又或者,这里的氛围,犹如酷寒的严冬,将廖长发所有可能的放肆都冻结了。
既然有了新情况,那么问话便再继续。
“既然你说了,所有的事都是出自族长廖北的指使。那么,你告诉我,他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对你做这样指示的。你接受命令时,是在什么地方,旁边有没有其他人?”
……
廖长发额上冷汗流进了眼睛。刚刚自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后面的问题是源源不断。燕双鹰的每一个问题,都击打在他的要害上。廖长发脑子都木了,他的嘴唇颤抖,只是机械的在回答。
燕芳莹奋笔疾书,要写的东西远超她的想象。还好纸是准备足了的。
纸再次被递到廖长发面前。这次他没有犹豫,立时在所有指定的地方按了手印。他知道,这手印一按,所有的事情就算是板上钉钉了。然而,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不管未来如何,先把目前这关过了再说。按完手印,廖长发抬起眼用恐慌的眼神看燕双鹰。所有的话都已经问完,那么底下的问题就出现了。——该怎么处置他。
现在该不会立刻发落,但把我关起来应该是肯定的。这是廖长发的想法。对这个,他倒没太害怕。因为,廖长发想的是:“只要长贵哥还在外面,他必须得救我。真把我逼急了,大家同归于尽!”
事实却是出乎廖长发的预料。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吴玉霞挥挥手,说的是轻描淡写。
“什么,”廖长发惊诧的瞪大眼睛,“你……你就这样让我回去?”
这是下意识的一句话,说完话廖长发就反应过来。自己怎么那么蠢?廖长发是悔恨不已,险些立时就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还好,吴玉霞的决定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有所改变。
“你可以回去。”吴玉霞淡淡的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不能出村并且必须随叫随到。”
“是……是……是……”廖长发连声答应。此时的他,如蒙皇恩大赦。脱身要紧,他可不敢造次。然而,真要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在那张特制的凳子上坐了这么长时间廖长发的腿都麻了。
还好这种情况也被注意到了,守在门口的两个战士,分出一个过来将他搀稳。在别人的扶持下,廖长发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恢复了过来。能自主行走,他连忙向好心帮忙的战士表示感谢并示意不需要了。
战士把他放开。可能是还有些担心,战士没有急于离开而是站在后面看着。对于这个,廖长发可没有心思去分神注意。为了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消失,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在往外走。然而就在快出门时,意外却有发生了。
一个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走进来。是廖长贵。这俩兄弟,一个进,一个出,便撞在了一起。
廖长贵倒退了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待看清了撞自己的人后,廖长贵倒抽了一口冷气。“长发,是你?”
“是我,长贵哥。我……我……”廖长发脸色刷白。他没想到还没出门就遇到廖长贵,对着堂兄探究的目光,廖长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论怎么样,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丢下一句“我走了”,廖长发如逃命般离开了。在他的身后,是廖长贵充满狐疑的目光。
待廖长贵走进刚刚询问廖长发的那间小屋时,房间内的陈设又变了。那张古怪的凳子被搬走了,燕芳莹也离开了。她使用过的桌椅被摆到了离吴玉霞和燕双鹰所坐桌子不远处的正对面。
“坐。”廖长贵一进来便被这样要求。
习惯性的向那边哈了下腰,廖长贵偏着屁股坐在椅子上。比之廖长发,廖长贵要镇定许多。在进来前,他就设想过会被问那些问题并预先想好了在什么情况下该有什么样的反应。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吴玉霞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听说令尊是有功名的,他曾经考上过秀才。”
说起这个,廖长贵是气都不打一处来。“那有什么用?考上的第二年朝廷,哦不,是前清就把科举给废了。”然后很快,清廷就倒台了。都民国了,前朝的功名也就一文不值了。如果是有钱有势的,那还可以当做炫耀的资本。而清寒之家,这就不是鸡肋可形容,压根连擦腚纸都不如。
“那也是有文化的人,在这乡下那是很难得的。”说完这句,吴玉霞紧接着,“听说你从小就由父亲教导,不但看过很多书,还写的一笔好字?”
这是那个王八蛋嘴快揭老子的底?廖长贵在心里大骂。虽然知道承认了没好事,但人家摆明了什么都知道,否认那又有什么用!
在廖长贵不情不愿点头后,吴玉霞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请你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都写出来。记住,越详细越好。”
廖长贵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纸上。他知道,所谓白纸黑字,写出来了便再也没有抵赖的可能了。然而不写不就摆明了心里有鬼,人家会怎么对他那是可想而知的。现在不同往昔,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伸手拿起笔,廖长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在写第一个字时,廖长贵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是他的堂弟,廖长发。刚刚在门口,廖长发险些把他转个跟头。而后来,更是一句话都没多说便急匆匆的走了。
长发为什么会这么恐慌?对着我,他好像很心虚嘛。猜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对廖长贵来说,廖长发的举动颇为可疑。更可疑的是,政府居然就这么把廖长发给放了。要知道,在事前的设想中,作为最直接动手的廖长发可是必然会被扣起来的。
疑云重重,但此时此地终究没有其他选择。廖长贵手中的笔已有千钧重。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能不能运用一下春秋笔法……这些问题在廖长贵脑海中盘旋。偶尔一抬头,廖长贵又发现了一个新情况。这个发现,瞬间让他的心沉入谷底。
那是吴玉霞,刚刚向廖长贵做出要求后,她便开始和燕双鹰低声说话。这两个人,似乎一直在商量事情。说了一会儿,吴玉霞忽然拿出一叠纸。从廖长贵的角度看去,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虽然看不到写的是什么,但每张都有的鲜红指印却是极为明显。
瞬间,廖长贵明白了。这是廖长发的“供词”,显然这家伙说的让人满意了。要不然也不会就这么被轻易放过。
想到这儿廖长贵是气塞胸臆。再看面前的纸笔,廖长贵有了决定——你不仁我不义,咱们便自顾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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