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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廖李氏家的院子，燕双鹰没有急于和吴玉霞他们会合。到了山墙的避风处，燕双鹰取出打火机，将一根烟点着。用力吸了一大口，喷出的烟雾将燕双鹰的面目都模糊了。在一片模糊中，唯有那消瘦面孔上的一对眼睛，在闪闪发亮。
烟，只抽了一口，便被以近乎凶残的手法按熄在了墙上。燕双鹰松手放开烟头，人随即转身。然后，就看他如同一只凶猛的狮子般朝附近的一丛矮树扑去。就在扑过去的同时，燕双鹰拔出了随身的匕首。
不好，有情况！
因为不放心而赶过来看看的吴玉霞他们，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于是，吴玉霞拔出来随身的配枪并指挥着刘所长两人一左一右将那丛矮树给包围了起来。而李霜楠，则自觉地站在顾大嫂面前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出于谨慎，两个人的行动都不快。而燕双鹰的速度却很快，还没等他们两个靠近，燕双鹰便自己出来了。
“没事。”燕双鹰先对着这两个人摇了摇手。
刘所长松了口气，把枪收了起来。而一旁的吴玉霞却依然很持枪保持警戒，“真的没事？”
“没事。”燕双鹰轻描淡写的说，“一个畜生，在偷偷窥探。已经被我惊走了。”摇摇头，略带惋惜，“是我慢了一点，要不然，今天就可以加菜了。”
“原来是有野兽进了村啊。”对这个，刘所长是从表面上理解的。对这个，他也不是很意外，“这个村子靠山，有时候就是有些野兽会不小心闯进来。就是有狼或獾子什么的，单独的一只两只，最多也不过是有些抓伤咬伤，不大可能会有大问题。”
“是不会有大问题，咱们走吧。”燕双鹰淡淡的回应了这么一句。
一旁的吴玉霞眉头紧皱，这时候她又发现了一个情况。燕双鹰的衣服下摆，有星星点点的几滴血迹。这血迹很新鲜，应该是刚刚才溅上去的。这个发现让吴玉霞的心不由一紧。不过仔细观察后可以看到，虽然有血，但燕双鹰的衣服没破。所以这血，不可能是他的。有了这个认识，吴玉霞多少松了口气。
“动了刀了？”吴玉霞问，带着担忧，“很严重吗？”
“还可以吧。”在这里，燕双鹰不想多说。他给了吴玉霞一个眼色，吴玉霞领会了他的意思。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旁的李霜楠少有的默不作声，她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燕双鹰。李霜楠很聪明，她知道在这件事上，是有些事情自己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该自己知道的。该知道的，燕双鹰会告诉自己。不该知道的，就算是问也没有用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
在廖氏祠堂，赵小洁已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看到燕双鹰他们回来，赵小洁方松了一口气。“双鹰，你们怎么才回来。”带着几分抱怨，赵小洁迎了过来。
看赵小洁的样子，燕双鹰瞬间就明白了。“是廖长昌，他的伤势恶化了？”
“是的。”赵小洁是心急如焚，“刚刚我用了药，明明已经缓过来。可不知怎的，只是一会儿居然又有了反复。我......”说到这里，赵小洁是又急又难过，因为人是她负责医治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小洁，别急。”吴玉霞安慰着，“廖长昌的伤势太重，这里又没有足够的药物。你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不是......”赵小洁的长睫毛上已经浮出湿意。吴玉霞的安慰反而使她更难过，“药不是问题，最近子明刚刚给我都补足了的。廖大哥的伤......”
赵小洁的话刚说到这里便被打断了。是燕双鹰，他伸出手在赵小洁的肩膀是拍了一下。迅速给了一个眼色后，燕双鹰忽然提高声音说：“廖长昌的伤原本就严重。小洁，你能保住他的命已经很不错了。他的伤得重，就是有反复也是正常的，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燕双鹰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就在这时，廖长贵、廖长发兄弟两个带着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人从赵小洁的身后月亮门那边走了过来。
那个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穿一件深褐色棉袍。在棉袍的外面，则是墨绿色的丝绸马甲。老者的装扮，在山村里是绝无仅有的奢华。而其神色，则带着常年使唤人养成的颐指之气。这个人，刘所长认识。这个人叫廖晋，是这个小村子的首富。这个村子田地不多，廖晋虽然占了其中的绝大多数，但比之其他地方依然算少的。
廖晋很聪明，是村子里极少数读过书的人之一。因为念过书，又有见识，因此不但在国民党时期他是歌乐村的村长。就是在解放后，这村长一职也未易手他人。
这个村长，在出事的时候没他，却在这时候出现。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吴玉霞皱紧了眉毛。廖晋的出现，让她有了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感觉。这是一种很不好的感受，而一旁的燕双鹰反应却更大。他的面色少有的变了。因为这个廖晋的长相，让他感觉到了眼熟。有这样相貌的人，他是曾经见过的。
原本个子就不高，就算腆着肚子也增不了高度。上好的袍子，掩不住的骨瘦嶙峋。发青的面皮，一双倒三角眼。除了年纪外，这个廖晋与几天前在歌乐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廖姓歹徒真可以说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这两个人之间必然有一些关联，或者就算因为这些关联，华联教那帮人才会选择在这里。
燕双鹰心思电转，瞬间便联想到了更多。不过，这些从表面上可是看不出来。当廖晋走到时，燕双鹰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虽然对廖晋有所怀疑，但燕双鹰表现的却像是完全没有任何事情。甚至，连廖晋在做自我介绍时，燕双鹰也没有试探性的问任何问题。
寒暄了一阵，廖晋客气的邀请吴玉霞他们去村公所——也就是现在的歌乐村村委会负责对外办公的地方坐坐。并且，“各位首长辛苦了，村子里已经备了饭菜。如果不嫌弃菜微酒薄，请将就着吃点。”
刘所长看了吴玉霞一眼，然后问：“不是和老百姓摊派的吧。”
“哎呦，你可是说哪里的话。”回答的是廖长贵。他看着廖晋的面色回答刘所长的话：“这共产党的政策，咱们也是知道的。再说了，各位长官，额，不，是首长。你们这些城里的首长能来，那可是咱们村子的荣幸。一点点饭菜，那又算什么。”
刘所长面色稍缓：“长贵，不是我要多嘴。而是这边的老百姓都穷，我们跑过来一吃，说不定有些人就过不了冬。咱们乡里乡亲的，这样的事可不能干。明白吗？”
廖长贵面皮抽搐了一下。他在心里暗骂：“都是人，我就不相信你们不谗。千里做官为的吃穿，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罢都一样。是猫儿，还有不偷腥的？”当然，这只能是在心里说说。表现在外的却是一派热忱。“刘所长，你说的是，说的是......”
见廖长贵说了半天，依然是不得要领，廖晋不由有些不耐烦。干咳一声后，廖晋开口了。“老刘，咱们还是比较熟的。你放心，这顿饭是我请客。”带着三分自满，廖晋用很不在乎的语气说，“咱家的情况，虽然说不上多富裕，请大家吃顿把还是可以的。”
话说到这儿，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不过在走之前，还是需要把一些事情安排一下。其中最重要的是廖长昌，因为伤势反复，这个人以及是奄奄一息了。总之，要保住廖长昌的性命，就必须尽快把他送下山，送进正规的医院进行治疗。
于是，吴玉霞安排了赵铁钢带着一队战士护送着廖长昌离开了。随同一起的，是赵小洁。
“小洁，辛苦你了。”燕双鹰温和的感谢却让赵小洁红了脸。她低下头“嗯”了一声。看着赵小洁，燕双鹰心中一动。然而他却强压心思做出一副毫无所知的样子继续自己的吩咐：“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赵小洁抬起头：“双鹰，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廖大哥的。”
“我不是要你小心他，而是注意你自己。”
注意我自己，我有什么好注意的？赵小洁诧异了。只是一瞬，她立刻就明白了。“双鹰，你是说......不会，不会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这世上原本就只有要不要，而没有敢不敢。”燕双鹰冷冷的说。其实事情的发展，其严重性已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赵小洁还在纠结于“敢不敢”，事实上那帮人就已经开始了动手。——廖长昌的伤势，可不是莫名其妙就会恶化的。不过燕双鹰对此亦有应对，安排了送人的是赵铁钢，然而高云杉，还有一部分特务营的战士也悄悄的跟着离开了。
这些，赵小洁都不知道。看着燕双鹰，她有些恋恋不舍的告别：“双鹰，我走了。”
“去吧。”因为还在想心事，燕双鹰完全没注意到赵小洁的情绪。不过就在赵小洁刚走出去几步，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紧追几步，燕双鹰追到赵小洁身边，然后要求道：“小洁，把廖长昌安置好之后能不能辛苦你再回来？”
是需要我帮忙吗？从赵小洁的眼神中传达出这个问题。燕双鹰点点头：“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所以......”
赵小洁眼睛亮了。她用力点点头：“我明白，双鹰，我会回来的。”动了动唇，似乎还要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嫣然一笑，“双鹰，我很高兴。再见，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燕双鹰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然而眉宇间却显出纠结。
李霜楠踱到燕双鹰身边。她看着燕双鹰，笑的坏坏的：“有事做，小洁很高兴呢。”
“小洁很有正义感，”燕双鹰淡淡的说。看了李霜楠一眼，燕双鹰加了一句：“霜楠也一样，今天可多亏了有你。”“要不然，”摇摇头，“后果可就难以想象了。”
“想不到你也会说好话。这可是和你以往的风格不太像。”李霜楠白了燕双鹰一眼，虽然依旧嘴硬，但话却软了。燕双鹰的“恭维”，让李霜楠很是受用。就为这一句话，李霜楠瞬间就把原来想和燕双鹰说什么都忘了。
燕双鹰可不会留时间让李霜楠回神，他继续问出自己的问题：“霜楠，怎么一直都看不见子明，这孩子去哪儿了？”
“这孩子，也有些莫名其妙。”说到这个，李霜楠也觉得很是古怪。一开始，子明那是很积极的，口口声声都是要帮着“燕大叔”。并说了自己最近没事，要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最后。然而，就在刚刚，子明忽然神色古怪的过来。没有说明任何原因，简单的说“我不能留在这儿，我必须要走”便离开了。
听了这话，燕双鹰是若有所思。“小子明走了......”
“可不是嘛。”李霜楠绝对挺遗憾的，“这小家伙走了，不过我看的出，他其实不想走。唉，可能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吧。”
“确实有很重要的事。”燕双鹰重复着。他看自己的衣角，那里被溅上去的血，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对了。”李霜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孩子走之前，要我转给你一句话。他要你千万要小心，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带着忧虑，李霜楠问：“双鹰，子明要你小心什么？”
“没什么。”燕双鹰温和的一笑。然而他的话却完全不能让李霜楠放心，只是她也知道，燕双鹰不想说的话，那是怎么样都问不出来的。
燕双鹰的手掸了掸衣角，仿佛要把印上去的血迹给掸掉。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血迹的主人是谁。看来他没有去找那个人，那个人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刚刚匆匆的交手，那个人表现的很是不俗。只是比之燕双鹰，却有所不及。碰了壁，此人知难而退还是死缠不放呢？对此，燕双鹰很是期待。
“双鹰，双鹰......”见燕双鹰莫名其妙的的走神，其嘴角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一旁李霜楠忍不住唤了两声并好奇的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燕双鹰的回答还是这个。不过这次他多加了一句：“那个廖晋请我们吃饭，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这一次，李霜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那几个货，没一个是好东西。看他们，我都要吐出来。我去顾大嫂家吃，她说了，请我吃手擀面的。”
燕双鹰没有勉强，留下让她自己小心并要求赵小洁一回来就立刻告诉他的要求后便离开了。
村委会，也就是原来的村公所位于村子的中央偏西的位置。到了村公所，便可以看到廖晋的宅子。而只要一看到这宅子，不用多说，立刻就能了解宅子的主人——廖晋在这所村子里的地位以及他所拥有的财富。
那是几乎占了半个村子的建筑群，两三丈高的院墙将其阻隔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什么叫土皇帝，这就是真正的土皇帝啊！
看到几乎所有人面上都露出的惊讶，廖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昂首挺胸，廖晋以看似礼貌实则高傲的态度将所有人让进了村公所——村委会。
做这种接待，廖长贵是很有经验的。几个重要的人物，统统让进正房。那里，是正式的宴席。其余的，在廊下院中就坐。比之里面，外面要差很多。大份菜，大桶饭，吃饱那是绰绰有余。
虽说“没有向老百姓摊派”，但做饭、做菜这类的杂事少不得还是要人来做。作为村长，让手底下的人招呼一声来几个村民帮忙也是很方便的。在最后面洗碗、洗菜的是姑娘、媳妇，这帮女人聚在一起，难免便是叽叽喳喳。她们所说，除了家长里短外便是议论正在做的事以及外面吃饭的人。
“啧啧，这世道还真是变了。”一个媳妇摇头晃脑，“这一次，居然没有要我们出份子。这在以前，真是不敢想。”
“什么不一样，都一样！这事还不都得我们做。”
对此，很多人是不敢苟同。“反正平时也得做，这样已经够可以了。唉，要是以往，一趟一来家里就得喝几天稀的。”
......
坐在外面，不少战士已经吃完了。没事做，他们也凑在一堆聊天。基于保密，他们没有讨论那些没有来吃饭的战友。不过，对这个村子，对那个叫廖晋的村长可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这个村长还真是客气，居然一下子请我们这么多人吃饭。”
“那有什么，反正到最后也不会白吃他的。再说了，你看他这家业......”摇摇头，显然说话的人很感慨。
这句话得到了认可，“是啊，这个廖晋可真有能耐。虽然是山里的地主，比平原上的也是只有好没有差。不过，他不是地主嘛，怎么？”
显然，对于廖晋为什么还能继续做村长，还有不少疑问。不过，这一点也不难打听。
“在土改之前，这位廖村长便自己把地给分了。所以，最后给他定的是开明绅士。他在这个村子影响很大，加上这件事，所以最后投票选举，选上的还是他。”
这是只看到表面的，不过也有知道一点内情的。然而现在可不是能说白的时候，只是很隐晦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往里看看，再压低声音，“同志们，咱们要提要警惕。咱们营长说了，这个廖晋不简单，让咱们一定要小心点。”声音再放低，“营长他们虽然是在里面，但这宴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这可是鸿门宴......”
歌乐村村委会里的酒席，自然不是故秦都城咸阳郊外的鸿门。与当年的剑拔弩张相比，今日的宴会上是一团和气。拒绝了酒水，作为主人的廖晋以及相陪的廖长贵也没有过于勉强。基于对新生政权的了解，这场酒席也没有过多的铺张。一切菜式，基本都是家常的。
对于吃，所有人都不在乎。而借着“吃”谈事方才是最终的目的。
虚伪的客套后，廖晋直接进入正题：“几位首长，不知道你们要在这儿待多久。”可能是怕误会，他紧接着又说了句：“这么多人，咱们得安排好了不是。”
吴玉霞：“我知道，这也是廖村长在关心我们的工作。”不过，“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所以，“该有的准备我们都准备好了，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廖晋面皮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实话说，在这之前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吃完饭后，吴玉霞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准备好的*递给了廖晋。
“你……什么意思！”廖晋的脸已变成了猪肝色。
“在过去，咱们的干部下乡工作一般都是借宿在农户家中的。吃住都是和老乡们一起，最后都要给这个。凭这个，可以到政府部门领取相应的粮食钱款。”吴玉霞神色如常，在她看来，吃饭给钱那是天经地义。可这在廖晋眼中却是完全不同。他觉得，吴玉霞是有意的，她是在“侮辱”自己。
事实上，无论廖晋怎么想别人都不在乎。这一点，在环顾四周一轮后他自己也明白了。此时的廖晋是羞愤不已。还好廖长贵机灵，发现了廖晋的窘状，他连忙伸手把吴玉霞手里的票接过来，然后再腆着脸打圆场。
于是，这一节就这么轻轻松松揭了过去。当然，只是吃饭的事。
“关于今天的事，廖长贵还有你的兄弟廖长发都必须接受我们的调查。这样，反正饭也吃好了。你们两个就跟我们走一趟。就在今天解决，最好不要拖到明天了。”
这下轮到廖长贵脸色变了。他求助般的看着廖晋，然而这件事廖晋又有什么办法呢？
枭啼般的干笑几声后，廖晋发话了。“好，长贵。你去吧。记住，要好好说话。”
廖晋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带有其他的含义。这个，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不过此时廖晋也顾不得许多了。廖晋明白，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吴玉霞这个女人都不好对付。这次的事，真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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