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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李氏的家就在村子的最东头。与周围低矮的房子一比，廖家还真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屋子不高，但所用的材料基本上都是成型的石材。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廖家最奢侈的是其正房的房顶，所用的材料居然是瓦片。
整齐的石墙、瓦片的屋顶，与周围一片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是感受到了“不和谐”，周围其他房子都有意无意的与廖家拉开了一段距离。于是，廖家就更显凸出了。
“这屋子，可真不错。真置办这么大家业，可也是很不容易。”有意无意的，吴玉霞捧了廖李氏一下。
听这话，那婆子脸上禁不住浮现出得意之色。“那可不怎的！”廖李氏一拍大腿，“我们家那口子走的早，把我们娘儿俩就这么丢下了。”说到这里，廖李氏伸出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假意哽咽了两下方继续说：“那时候，不止是一个人劝我再找一个。只不过，咱家长垣还小。不带走，他就没人管。带走吧，跟着我就是拖油瓶，怎么可能不受气？”
这可能是廖李氏一辈子不多的实话之一。说到最后，可以看得出来她动了真情。确实，在这个世界上，廖李氏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然而儿子，却是例外。
吴玉霞一直在关注廖李氏的反应，看到这种情况，她暗中点了下头。既然廖李氏提到了儿子，那么便接着这个机会往深了谈：“大娘，你为儿子可是吃了不少苦。不过现在儿子大了，也可以省省心。”接着是顺理成章的，“大娘，能说说你儿子在做什么营生吗？”
说到儿子，廖李氏是从心底里笑出来。“那是，咱儿子，那可是相当的有出息。”说起来，廖李氏这儿子，从小就“志向远大”。他怎么可能一直在小山村务农？于是，“长垣很早就跟着人出去做生意了。”“不容易啊。”廖李氏叹息着，“刚开始是小伙计，做到现在大小也是掌柜了。”“这房子，”伸手划拉了一下，“就是长垣挣了钱之后回来起的。要不然……”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儿一年到头都在外边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那个贱人，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居然……”
廖李氏口中的“贱人”，明显指的就是桂花儿。说到这里，廖李氏斜着眼看吴玉霞，带着“指桑骂槐”的意思：“女人嘛，天生就该围着锅台转。那些不好好在家伺候男人、公婆的，没一个是正经的。”
这明显就是讽刺吴玉霞了，连带着赵小洁还有李霜楠也跑不了。对此，吴玉霞完全不放在心上。赵小洁红了脸，不过她是富家小姐出身，根本就不会反击。然而李霜楠却是与吴玉霞和赵小洁不同。她会反击且有能力反击。
“没见过歪尺子量直线，还说直线是不直的吧。”几乎是廖李氏话音未落，李霜楠便接口往下说。不但如此，她还进一步：“要嫌人家黑，好像应该先照照镜子，看自己白不白！”
廖李氏的脸，瞬间气的跟紫茄子似的。这妇人，在这村子里也是有名的泼辣，要换了平时可能老早就发作了。然而这一次，她却似乎有了顾忌。不为别的，就为一旁燕双鹰看她的目光。
燕双鹰看着廖李氏，目光很平静。然而就是这样平静的目光，却给廖李氏带来了莫大的压力。廖李氏一生，不知“见识”过多少男人。然而像燕双鹰这样的，她却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让廖李氏害怕。
干笑两声，廖李氏接着叫门，就这么顺势把这一段给混过去了。
从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可能是因为着急，小姑娘一直在喘。
廖李氏黑着脸，第一个走了进去。小姑娘看着廖李氏，满脸的恐慌，过了一会儿方哆哆嗦嗦的叫了声“奶奶——”
“我不是你奶奶，你才是我奶奶。”廖李氏没好气的使劲拍了小姑娘一下，“叫了半天门，这时候才应。你是腿断了还是在屋里会野汉子？”
廖李氏这一下子相当的重，小姑娘被拍的都踉跄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小姑娘在这个家里受气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莫名其妙的挨骂，小姑娘非但不敢争辩，还连忙跪下来，给廖李氏磕了个头：“奶奶，是柳儿错了。”
看到这里，吴玉霞的眉头皱紧了。她走过去把小姑娘拉起来，温和的说：“你是叫柳儿啊。”手下，是小姑娘细如柴火棒的小胳膊。除了皮就是骨头。握着这样的手，吴玉霞心中又怜惜又愤怒。她看着廖李氏，缓缓的问：“这孩子，是你的孙女？”
对着吴玉霞的目光，廖李氏觉得心中一寒。僵硬的点点头，廖李氏说：“是……她……她叫柳儿，是……是我的……”
还没等廖李氏完整的说出“是我的孙女”，一旁同来的顾大嫂便毫不客气的拆穿了，“什么孙女，这就是三四年前在人贩子那儿买的。那时候，你不是还炫耀说家里有了使唤丫头么！”
“什么那时候、这时候，我家的事情和你有关吗？”对上顾大嫂，廖李氏就神气起来了。她叉着腰，单手点着顾大嫂，“我说你是谁啊？你是个官呢还是个管，这么屁颠颠的跟来跟前，是不是指着什么时候有人屙屎给你吃？”
这歌乐村第一泼妇，果然是名不虚传。顾大嫂虽然不是弱者，但比之廖李氏总归还差点。再加上这件事，到底与她关系不大。因此虽然脸气的通红，但一时还真是无法反击。
如果没有转折，恐怕顾大嫂要不得已的离开了。
在目前的情况下，最好有对村子情况比较了解的人配合。而热心又友善的顾大嫂是最好的人选。所以绝不能让顾大嫂就这样被气走。
燕双鹰给了吴玉霞一个眼色，吴玉霞准确的领悟了燕双鹰的意思并点点头表示赞同。
“廖大娘，关于你媳妇失踪的事我们已成立了专案组。不但我、吴主任、刘所长属于专案组，就是这位顾大嫂，现在也属于小组成员之一。”燕双鹰发话了，带着一本正经。
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提升一个等级，顾大嫂是眉花眼笑。她情不自禁的把胸挺高了，下巴也扬了起来。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在的顾大嫂，有了燕双鹰那句话，顾大嫂明显有了底气。
顾大嫂强硬了，廖李氏却软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为我家的事……”廖李氏嘴里叽里咕噜的。她那双眼睛一直在转，可以看得出是在想主意，只是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来的。没有办法，只能是，“那……几位，咱们还是进去说话……”瞪了一眼柳儿，“你这个小丧门星，还不去烧茶。一点用都没有，给你吃的饭都掉狗肚子里去了？”
这柳儿，对廖李氏的畏惧可以说简直是深入到了骨子里。听廖李氏要她烧茶，不敢怠慢转身就走。在她后面，是廖李氏的尖声叫骂：“浪的这么快，着急投胎啊。”
这走也不是，不周也不是。可怜柳儿，都僵在半路上了。
“有话好好说，和孩子发什么威？”吴玉霞走上几步，把柳儿揽入怀中。她安慰的轻抚柳儿后背。可能是被打怕了，吴玉霞的动作柳儿明显是误会了。虽是如此，但柳儿却也不敢反抗，甚至连闪避都不敢。看着她咬着牙，紧张的直哆嗦的样子，吴玉霞觉得一阵揪心。
“廖大娘，有一件事恐怕我得告诉你。”话虽然客气，可语气却十分冰冷，“现在是新社会，买卖人口是犯法的。”那边廖李氏张了张嘴，看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吴玉霞知道她要说什么，没等她开口便先行说了，“当然，你的问题是旧社会留下的。只不过，你现在的情况，可视为收养。”还没等廖李氏这口气松下来，吴玉霞紧接着又说：“不过，你要知道。既然是收养，那她就应该是这个家平等的一员。柳儿是人，不是你的丫鬟，更不是你可以随意使唤打骂的奴隶！”
廖李氏愣了一下。吴玉霞的话，她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明白，就是面前这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干部”管进了她的家。以后，至少是有一段时间她都不能再对柳儿为所欲为了。
这是个什么世道啊！自己买的丫环，居然不能打不能骂？这不是反了天了！想到这个，廖李氏就悲愤莫名。因为愤怒，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好、好，不打不骂，咱好吃好喝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在近乎诅咒的絮叨声中，廖李氏带着一群“不速之客”走进了小院。
走进院子，迎面便连在一起的三间正屋。居中是堂屋，一左一右分别是廖李氏以及她儿子媳妇的卧房。除此外，还有厨房。另一面，则是猪圈。一头老母猪带着几只小猪在吃食。再偏一点，则是柴房。这也是柳儿过夜的地方。
带着几分不情愿，廖李氏将“客人”请进了堂屋。堂屋的椅子不多，廖李氏自己先大模大样的占据了一张。黑着脸坐下，廖李氏便不再理人。这基本的礼数都没了，那茶水什么的就更别想了。
不过这一点是没人在乎的。吴玉霞、燕双鹰他们来这儿，原本就不是为了喝茶。
为了得到廖李氏的配合，吴玉霞尽量和气的说：“廖大娘，这件事最直接的当事人是你的儿媳桂花儿。”所以，目前最主要的是找到桂花儿。因为据廖李氏说桂花儿始终前一天，一直都呆在自己房间里。因此，“我们希望能在其中得到一些线索。你看，是不是能让我们……”
不待吴玉霞说完，廖李氏便将之打断了。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接着，“我知道，你们是想进我媳妇的房间看看。没问题，你们可以进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冷笑一声，“我没做亏心事，便不会有鬼敲门。你们要看，那就尽管看好了。”不但如此，斜乜了燕双鹰一眼后，廖李氏又加了这么一句：“男人也可以进去。反正已经有外路来的去过了，在多去几个也就无所谓了。”
燕双鹰用探究的目光看廖李氏。他真不知道，一个人的脸皮居然还可以如此厚法。此时他对一件事很是好奇。那就是如果掏出枪，对着面前那张老脸射过去，是否能把那张面皮击穿。
当然，这只能算是无法验证的好奇。然而对于廖李氏来说，燕双鹰的目光可能更为犀利。不能避开目光，廖李氏唯有调转眼神，不与燕双鹰对视。
对桂花儿房间的验查开始了。
虽然嘴硬说“问心无愧”，要吴玉霞他们“随便你们怎么查”都可以。然而真到了那时候，廖李氏还是跟了进来并严密的注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对这婆子疑神疑鬼的行为，吴玉霞毫不在乎。而燕双鹰，则是饶有兴味的看着。对于他来说，似乎那婆子更有意思。不但如此，如果观察的仔细便可以发现。燕双鹰虽然也在仔细观察这间房间里所有的细节，然而却有超过一半的注意力是放在廖李氏身上的。
桂花儿的房间很整洁，或许是太整洁了。燕双鹰伸出手指，在梳妆台的台面上抹了一下，然后放到自己眼前查看。手指上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也没有。
带着笑，燕双鹰说：“看来廖大娘还是希望媳妇回来的。这房间，打扫的不错嘛。”
燕双鹰的话，有着相当大的跳跃性。廖李氏一时不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败家的娘们，谁要了谁晦气。想她回来？哼，要是当初知道她是这样的货色，老娘说什么也不会讨这样的媳妇。”脑筋一转，廖李氏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这打扫，呵呵，房子毕竟也是我儿子的。再说……养了柳儿也不能白……不，不是，柳儿这丫头勤快，闲不住……”
最后一句，应该可以算是转折吧。虽然生硬，但总算是转了过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廖李氏开始着意观察燕双鹰的反应。在她眼中，燕双鹰的表情一直都差不多。包括在得到她的“答案”后，燕双鹰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家伙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是随口问问还是有其他用意？如果是有其他用意，那么其真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廖李氏不能不想。然而就是想她也想不出什么，只能是徒增紧张。
燕双鹰冷眼看着，紧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让廖李氏更加紧张的问题。“这房子，最近是不是重新刷了一遍？”用手在墙上擦了一下，然后像是说笑又像是认真的建议：“粉刷不是太好，活干的不怎么样。大娘，应该叫他们重做，否则不该给工钱。”
廖李氏的脸阵青阵红。她很想说“这是我的事用得着你啰嗦”，但，不知怎的，面对着燕双鹰，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在这个人身上，廖李氏感受到一种威压。这种威压，使的廖李氏不自觉的收敛自己，不敢过于放肆。这种压抑的感觉，会让廖李氏在不知不觉中@将一些她想要费心掩饰的东西更明显的暴露出来。
对桂花儿房间的检查很快就结束了。出了这间房，燕双鹰他们又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将厨房、柴房，甚至厕所、猪圈都看了。
在猪圈，吴玉霞又见到了柳儿。这可怜的小丫头，正用一把大的夸张的铡刀铡猪草。看着这孩子几乎是将自己的全部体重都加上去才能把活干动的样子，吴玉霞把眉毛皱紧了。一旁的廖李氏一直在察言观色，虽然对吴玉霞的“多管闲事”恨恨不已，但此时她还是带着十分的虚情假意对柳儿：“好了，别干了。去一边歇着去。”
柳儿停了手，但真去一边歇着，她还真有些不敢。吴玉霞知道原因，故意当真廖李氏的面说：“放心，你奶奶已经知道错了。她答应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光是这些还不算，吴玉霞进一步说道：“为你家的事，我们工作小组会在这儿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你奶奶再虐待你，你和我们说。我们来教育她。”
听了这话，廖李氏的眼睛里几乎要冒绿光了。偏生还不敢发作，不但如此，她还得点头答应：“是、是，我一定对她好，一定对她好……”
话虽然是这样说，只不过“狗改不了吃屎”。吴玉霞他们前脚走，后脚对着柳儿的廖李氏就变换了脸色。只是还没来得及咆哮，一个身影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是燕双鹰，他先是轻咳一声以显示自己的存在。然后用似笑非笑的表情观赏廖李氏瞬息万变的面色。
可怜廖李氏，想要发火却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这一口气倒呛的她眼前金星乱冒。过了好一会儿，廖李氏才算是回复过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廖李氏问：“这……你……有事吗？”
“没事。”燕双鹰回答的理直气壮。然后举起一只手，在这只手上，有一个烟盒，“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出来，不过还好，已经找到了。”
真是这样吗？
廖李氏不傻，她什么都明白。看着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廖李氏觉得脊背发寒。燕双鹰很快就走了。然而再对着柳儿时，那张脸总是在廖李氏的眼前晃悠。
恐慌、无助的感觉压倒了发火的冲动，廖李氏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在她的背后，柳儿笑了。
这是真正的笑。这是柳儿在被买进廖家甚至可能是她自出生起露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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