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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洁的这间房原是一个整体，不过被分成了两部分。外间稍大，平时用来给人看病，现在兼职待客。里面那间应该是赵小洁休息的地方。隔开两部分的，是薄薄的一层木板。因为立不住门，所以出入口只能用帘子遮挡。
这样的环境，可以说是相当艰苦。作为富家女的赵小洁，能在这样的条件下一直坚持着。单凭这一点，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掀开帘子，赵小洁走进里间。再出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摆了好几个小碟子。小碟子上有东西，这应该是赵小洁的外祖父托人带给她的南洋特产吧。待看清碟子上的东西，燕双鹰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东西？
“这应该是水果干吧。”李霜楠笑着拈了一片放入口中，“我在美国曾经吃到过，感觉很不错。”“双鹰，”她推了一下盘子，“你也尝尝。”
燕双鹰皱着眉，对这些有红有黄，五颜六色的玩意儿是不是好吃，他持保留态度。然而盛情难却，到最后还是拿了一块放入口子。一咬之下，燕双鹰禁不住面色一变。试探着咀嚼了两下，燕双鹰的表情，看上去真精彩。想咽，下不去；吐出来，又不好意思。为了一小口食物，燕双鹰竟然陷入尴尬中。
“真的这么难吃？”李霜楠好奇的问。目光下扫，李霜楠发现了问题。“哎呦，小洁，你怎么把泡茶的柠檬片给拿出来了？”
什么？柠檬片？赵小洁一愣，仔细看，还真是柠檬片。瞬间，她的脸红了。
“对不起，真对不起。”赵小洁连声打招呼。她捧着发烫的脸：“刚刚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走神了。这个，我拿走。”
“别着急啊。”李霜楠似笑非笑。她伸出自己的手，按在赵小洁手上，阻住她的行动。然后捻起一片，放进自己的杯子里。“这样泡茶，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赵小洁脸上红晕更盛。燕双鹰眉头略皱，从其他碟子里随手拿起一片放入口中。这水果干的味道，在他看来是既不好也不坏。如果强说有什么缺陷，那就是，“这玩意儿不论吃多少，感觉都一样，不抗饿啊。”
“那是我考虑不周。”赵小洁已化身温柔主妇。刚端来东西，还没坐稳又连忙起身。这一次，她端来的是几盘子糕点。“这些点心都是我亲手做的。不过材料却是这边的老乡给的。这些人都很热心，每次我来，他们都给我送好多东西……”
说到这里，外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赤着脚，裤腿挽的老高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走进这间房子，和走进自己家没有区别，看来是习惯了的。看到赵小洁，妇人立即就开始高声说话。“哎呀，大妹子，你又来了。”这只是感慨，没有其他意思。与不敲门就进以及超人的嗓门一样，习惯而已。
她怎么来了？赵小洁眉头略皱，显然这妇人出现的时机略有问题。这明显是不欢迎的意思，不过妇人没发现这不明显的小动作。就算发现了，以此妇的习性，也很快就会漏走。
妇人来不是没原因的，她带来了东西。一把用草绳捆住的白菜，几个鲜鸡蛋，还有其他几样物事，统统都放到桌上。这时，她难免发现了燕双鹰和李霜楠。此时，燕双鹰的大衣是被挂着的，再加上墨镜也收了，几样枪械亦卸了或是隐藏了。现在的燕双鹰，表现的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见妇人注意自己，燕双鹰也礼貌的朝她点点头然后微微一笑。
“到底是大城市的少爷，啧啧，真是……就是比咱们乡下强！”妇人夸张的称赞着。瞪大眼睛，妇人带着夸张嚷嚷着：“要不怎么说城里比咱乡下强。你看，这少爷，这少奶奶，啧啧，真是、那就是、必须是和画里的人一样、一样！”
李霜楠脸红了。燕双鹰皱起了眉头：“大嫂，我和她不是两口子。”
“不是……哎哟，是我搞错了。对不住，对不住……”妇人连连道歉。这时候赵小洁也忍不住了，她伸手把妇人往外推。“好了，顾大嫂，我知道了，东西也收下了。我还有客人呢，你先走吧，先走吧。”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这位“顾大嫂”笑嘻嘻。她连声说“知道”，也不知道究竟知道什么。顺着赵小洁的意，顾大嫂出了门。然而就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档口，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着燕双鹰嚷嚷着：“喂，这位城里来的好看少爷，咱们赵大妹子可是个好姑娘，顶好顶好的姑娘。将来在一起，你可要好好待她。”
燕双鹰一头的汗。赵小洁是又急又气，一个劲儿的跺脚。“你这个，唉，顾大嫂，你胡说什么呀！真是的，真是的！”
顾大嫂笑嘻嘻，毫不以为意。不过看赵小洁真的认真起来，她也不敢过份撩拨。然而其乡下妇人的本质，还驱使她最后添了一句，“等你们两口子将来办完事，可莫忘了告诉咱一声，让大家都替你高兴高兴。”接着还是忍不住，对燕双鹰强调，“大妹子是个好姑娘，顶好顶好的姑娘！”
“这个人，嘴怎么怎么碎！”赵小洁觉得自己的脸滚烫。她觉得这辈子的人，今天一天就丢尽了。对着燕双鹰，带着抱歉，“顾大嫂就是那样的人，你别往心里去。”
燕双鹰淡淡一笑：“没事。我能理解。”
不知怎的，李霜楠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对那个妇人，特别是其临出门的表现，她有说不出的厌憎。然而又无法表达，只能是借着其他发挥。“刚刚小洁叫‘顾大嫂’，倒让我想起了一位顾大嫂。说起来这两位还蛮有相似之处的。”
那是《水浒传》里梁山第二位女英雄，坐第101把交椅，地阴星“顾大嫂”。想想书中的描写，再与那个妇人比较比较，这二者之间还真有不少相似之处。
“我在这儿的第一个病人，是顾大嫂的儿子。”赵小洁很有感慨，“在这个村子里，大多数人待我很好。然而真正能帮我、会护我的，或许就只这位大嫂一个人。如果……”“唉，不说了。”再说就有点伤感了，于是接口要去做法，赵小洁便离开了。
李霜楠目送赵小洁离开，转头便看见燕双鹰在吃点心。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味道不怎么样？”
“还行吧。”燕双鹰漫不经心，“只要有吃的，就已经很好了。”
“我知道。这点心不能说不好，但味道淡了些。最关键的是，小洁是医生，最重养生。点心里面，油放的太少。这也不能说不对，但恐怕就很难合你的口味。”李霜楠笑着说。
燕双鹰看了她一眼，随口回应了一句：“没想到连这个你也知道。”
“我自然知道。”对此，李霜楠的解释是，“我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小时候住在乡下，什么事都看到过。年景好的时候，逢年过节大家也是会做点心，不过是以招待客人居多。那些点心，不但油多，而且通常会多加盐和糖。”
听到这里，燕双鹰的唇角浮起淡淡的微笑：“这样的点心，虽然腻，但干活的人吃起来会很香。而且口味重，吃的时候就会喝水，这样点心就不会被吃的过多。虽是待客，但客人不可能一波都来。如果一次就被吃完了，下次可就麻烦了。”
“和我们那个地方一样啊。”李霜楠忍不住笑了。这一下子，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对燕双鹰，李霜楠有自己的好奇：“你原先也是农民？可后来为什么，为什么……”
燕双鹰知道李霜楠想问“为什么你要去当兵做共党”。若要说这个，那话可就长了。若是说最初，是因为刘大麻子勾结日本人杀害了燕双鹰的父亲、兄长以及年仅七岁的小妹。为报仇，燕双鹰完成了由农民到杀手的转变。到后来，燕双鹰也曾有一次放下了武器，握枪的手改捏了锄头。然而，总有一些人，他们总是要去欺压良善。只是这一次，有人踢在了石板上。
于是，坏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惜的是，这只是特例。在这件事上，燕双鹰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要保护好人，就必须把刘大麻子、马大炮这样的坏人彻底清除。
对此，李霜楠也表示赞同。“没错，这样的人，哦，这种东西，真不能叫人。这帮畜牲，不是杀一个，就是全杀了也是应该的。”“不过，”她拧紧眉毛，“凭你一个人，就算是有三头六臂，那又能……”说到这里，李霜楠忽然悟出了什么。是的，凭燕双鹰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办不成什么事。她能想到的，燕双鹰不可能想不到。而这一点恐怕也是燕双鹰最后决定参加共产党的原因吧。
一股惆怅泛上心头，李霜楠不愿意再想下去。于是，她站起身，并找了个借口“我去看看小洁那边需不需要人帮忙”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看着李霜楠的背影，燕双鹰若有所思。他觉得，这两个女人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两个女人都走了，剩下燕双鹰一个，屋子里便清静下来。为打发时间，更是因为肚子饿了，燕双鹰开始一块一块的吃点心。其实刚刚有一点李霜楠说错了。对燕双鹰而言，食物从来都只有能吃和不能吃的区别。所谓口味，爱好，自刘大麻子攻入燕家庄那个夜晚起便再也没有了。
燕双鹰手拈点心，一块一块的往自己嘴巴里送。一边送，一边想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点心盘子就空了。待赵小洁端菜过来看到，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咦。看到那双带着诧异的眼睛，燕双鹰也有些不好意思。“让我一个人都吃了，真不好意思。”
“没什么。你喜欢，我很高兴。”说到这里，赵小洁莫名的又红了脸。把端来的菜一样一样的在桌上布好，赵小洁轻声说：“这些，都是我和霜楠两个人做的。做的不好，你……你将就着吃点。”
菜是经过李霜楠改良的，对此，赵小洁很不习惯。她只伸了两筷子便停下了下来。燕双鹰夹的也不多，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其他……
赵小洁做出的菜，非常精致。几根碧绿的菜，一块雪白的豆腐，鸡蛋炒的金黄……放在一个个漂亮的盘子上，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然而，这数量也未免太少了些。看着那些自己只要一筷子就可以统统夹走的菜肴，燕双鹰很是无奈。他可不想在两个女孩子面前表现的像个老饕，因此每一次夹菜，他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样吃饭可真累，最关键的是——没法饱啊！燕双鹰在心中感叹着。“或许小高他们会给我留点吃的。”燕双鹰是这样期望的。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有的吃还是要多吃点，燕双鹰是真饿了。
李霜楠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此时她心中是五味陈杂，完全品不出菜的滋味。
大家都在埋头吃饭，一时间安宁了下了。待到桌上收拾干净大家开始喝茶，李霜楠先发话了。“一会儿我们得走了。”李霜楠转着茶杯，带着漫不经心问，“小洁，你呢，回不回去？”
“我也得回去了。有事啊，我底下会忙起来。”赵小洁耸耸肩，轻叹一声，似乎是很无奈。然而看她面上的表情，却是带着几分洋洋自得。显然叹息只是个样子，对即将开始的忙碌，赵小洁还是蛮得意的。
看到赵小洁的表情，燕双鹰心一动。他已经想到了赵小洁即将开始的忙碌了。那位李首长就医的医院，就是赵小洁所在的仁爱医院。据吴玉霞介绍，赵小洁就是那个医院的外科，可以说是数得上。那么，让她加入会诊小组，甚至将来手术时做主刀也是有可能的。
李霜楠似笑非笑。她把眼睛微微眯起，然后带着不可意味的语气说道：“小洁是医生，有事就应该是医院的事。如果我推测不错，应该是来了重要的病人。小洁要加入医疗小组吗？”见赵小洁吃惊的瞪大眼睛，李霜楠耸耸肩，表示这没什么，“很简单的推测而已，这没什么。”
赵小洁把眉毛蹙起来，这次是真的。“霜楠，”赵小洁字斟句酌的说，“我知道你很聪明，然而有些事情确实不可以瞎猜测的。你刚从国外回来，国内的事情有很多是你不知道的。”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不对，然而，赵小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到最后只能以“我想，你很快就会明白”来收尾。
燕双鹰在暗中摇了摇头。从赵小洁的表现看，应该是受到了医院领导的特别警告。这在燕双鹰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显得画蛇添足。只是，这也是他没有办法的事。即便是燕双鹰，也只能是在暗地里摇摇头而已。
“小洁，你等一下是回家还是去医院？”燕双鹰问。他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烟盒，然后依原样伸出。他想抽烟，只是刚刚已经被赵小洁拦了一回，燕双鹰不想再来第二回。
这动作看的李霜楠一阵窃笑。赵小洁知道她在笑什么，嗔怪的别了她一眼后对燕双鹰：“你想抽烟尽管抽好了。”不过，“抽烟对身体不好，能少抽尽量少抽，最好不抽。”……
到最后，燕双鹰也没有抽烟。他知道赵小洁是为自己好，但是，有的时候旁边有个医生感觉还是挺麻烦的。对此，赵小洁是一无所知。对燕双鹰关于自己去向的疑问，赵小洁选择了“回家”。这也是为即将开始的“任务”做准备。只要加入医疗小组，回家就得组长批准。所以一些该做的准备工作必须做好，今天，就是为此而特批的假。
“天华南路39号。”
赵小洁轻声说出了自己居所的门牌号。听到天华路，李霜楠微微一愣。“原来你住在天华路。那可是……嗯，也是，你有这个条件，而且那个地方原是外国人聚居区，环境、治安都不是其他地方可以相比的。”“不过，”她似笑非笑，“以后我们可要做邻居了。过了今天，我就会搬过来。不过我住地方在天华北路，可能离你那边会有一段距离。”说到这里，她对燕双鹰：“这次回国，最重要的事就是料理姐姐的后事。今天看来，你们把姐姐安置的很好，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惊扰她了。”话说到这里，显得有些沉重。叹息一声后，李霜楠再次向燕双鹰道歉：“今天、还有昨天，我在没有了解事情经过的情况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和你发脾气，真是太对不起了。”
“没什么。”燕双鹰沉声说，“为自己的亲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理解。”说这话时，燕双鹰情不自禁的看了自己的右肩一眼。在那里，有一道深深的牙印。这是赵雅琴在知道自己的父母双亲以及最心爱的儿子被人杀害这个消息失控发狂后留下的。
李霜楠一直在注意燕双鹰，刚刚那个侧头的动作虽细微也没有逃过她的眼去。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李霜楠悠悠的道：“我原来想的是处理完事情就走，现在改主意了。不过如果时间长，旅馆就不适合了。还好，我有个同学，他有现成的房子可以让我借住。”说到这里，李霜楠的眼睛已成为了新月，她侧头看着燕双鹰，柔声说：“双鹰，你欢不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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