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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的眼中便会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与此类似的，就是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也会有完全不同的回答。
李霜楠的问题，若是让特务营指导员高进同志回答，那基本就是标准答案——“群众利益无小事”、“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放劳苦大众”……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当然，不能说高进的回答不好。只是，这些都不是李霜楠想要的答案。于是，在抛出这个问题后，李霜楠紧紧的盯着燕双鹰。她希望在燕双鹰那里得到真正的答案。
李霜楠的心思，燕双鹰无从猜起。对于她如此着紧自己的答案，燕双鹰很是诧异。不用多思考，对于“大事”、“小事”他自有答案。
“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这哪有什么具体的定义？再说了，就算是大事，也是由无数件小事组成的。想要办成大事，首先就必须把小事做好。所谓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世上最可笑的就是那种大事干不了，小事又不屑干的人。”
确实是这样。李霜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以为燕双鹰的话到此就应该结束了，然而她错了。燕双鹰的话没有完，歇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至于做与不做，就要看你是为谁了。若是为自己、为亲人、为同胞，必然是不计利害，倾尽全力。然而换作了不相干的其他人，那就得算算是不是合算。就算是不得已勉强做了，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挂在嘴上，唯恐旁人不知。”
这句话说的太有意思了，一旁的赵小洁瞬间便理解了母亲的所有行为。于是，对母亲不顾自己、独自回国的埋怨以及阴阳相隔、再也不见的忧伤从她的心中消失，剩下的，唯有爱和自豪。
“其实，这里的老乡也把母亲当做了他们的亲人呢。”赵小洁幽幽的感慨着，“母亲是离去了。可这间房子他们一直都留着。”
“屋不空，茶不凉。”说到这里，赵小洁端起壶，将燕双鹰以及李霜楠的茶杯续满。燕双鹰冲她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而赵小洁回之以温馨一笑。这来一往，倒有几分刚刚李霜楠说的“举案齐眉”的意思了。然而此时的李霜楠，却早已没有了刚刚刚刚调侃时的心情。拈着杯子凑到唇间啜一口，感觉到的滋味除了苦之外就是涩。
正出神间，李霜楠又听见燕双鹰在问话。这一次是针对屋子里的布置的。环顾一周后，燕双鹰带着试探问：“看来这屋子在你手里又恢复了以往的作用。你母亲的担子，你又挑起来了。”
闻言，赵小洁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也是无意间的事。那时，为母亲的事我经常到这边来。而这儿的老乡都很热心，他们帮了我不少忙。我是学医的，看到他们这里缺医少药。要是生了病就只能自己扛着。这样，容易将小病拖成大病，甚至......”说到这里，赵小洁忍不住摇摇头。在小山村，这样的悲剧并不少见。祖祖辈辈都是如此，乡亲们也就习惯了。然而赵小洁却无法视若无睹，再加上因母亲而结下的情分，她就开始在母亲曾经待过的地方行医。对此，乡亲们很是感谢。赵小洁也成了这个地方最受欢迎的人，谁敢“欺负”她，是不会有人答应的。
“原来是这样啊。”这时李霜楠才算是回过神来。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她学着燕双鹰的样子四处打量。于是，注意力便被靠墙的一排架子给吸引住了。这是个很不同寻常的架子，或者干脆说就是一个实木打造的橱柜。虽然做工粗糙了些，但一个橱柜该有的部件是一样不少。甚至，门还是玻璃的。
“这也是我的母亲留下来的。”看着李霜楠的背影，赵小洁介绍道。确实，这“橱”的框架是这里的村民根据赵母的要求，用山上的木材打造的。而玻璃门则是联总的朋友帮忙的结果。据帮忙的木匠说，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和传闻中的不同，这位“洋大人”总是笑嘻嘻的。不管对什么人都一样。
听到这里，李霜楠忍不住轻叹一声。“是啊，哪里都一样，既有坏人，也有好人。”
从这话里，燕双鹰似乎是听出了什么。他的眉毛微蹙，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而赵小洁却没想这么多。她很好奇的问：“你应该是遇到什么了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感慨呢。”
李霜楠没有回头，她虽然看上去似乎一直盯着前面，但如果注意，便会发现她眼神散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赵小洁的问题问出了，过了一会儿李霜楠才用近乎梦呓一般的声音回答：“是的，我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很多事……”一下子，许多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与赵雅琴一样，她也曾留学美国。因为经济原因，她有一段时间曾在华人开的洗衣店打工。衣着简谱行走在白人居住区时，也遭遇过白眼以及顽皮孩子的追逐笑骂。
身后传来燕双鹰的低哼，因这很不明显的声音，李霜楠感到一阵温暖。低下头，以极小的动作擦去眼角沁出的泪，李霜楠说出了自己的感慨。“国家贫弱，旅居海外便是处处受欺。要想不受人欺负，除非能背靠一个强有力的祖国。”为了这个目标，李霜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争取到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在去之前，她就下了决心，学以致用，她要学就要学现阶段对国家最有用的知识。
“所以，虽然很多人不理解，但我还是决定学习与军工最有关的化学与爆炸。”笑了一下，李霜楠补充道：“说起来我还是蛮幸运的。一个机缘，我认识了洪门的一个老大并拜他做了干爹。”因为有这个干爹，李霜楠终于解决了生活费的问题，可以专心学习。不但如此，有了这个门路，李霜楠才有机会接触到以前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毕业时，李霜楠不仅是精通化学爆炸的专家，对军械也有很深的了解。而她那一身“不俗”的武功，也是跟着一帮“师兄弟”学的。之所以学成这样，倒不是教的人藏私，一方面是因为她学武太晚，筋骨已定难有大成。另一方面，面对一个娇滴滴的“师妹”，“师兄”们也很难用对普通徒弟的办法去教。双重作用下，便成就了李霜楠苦练出了一身“小姐功夫”。刚刚为就赵小洁，其实是李霜楠第一次真正出手。头一次实战，还好有燕双鹰在身边，要不然她可就惨了。
弄明白这一切后，燕双鹰忍不住赞道：“了不起啊！霜楠，你可真了不起。”
“了不起什么啊。”李霜楠有些意兴阑珊。“我所学，都是为战争而用，现在，似乎已经用不上了。”她可能是想到燕双鹰会说什么，一举手，先用话堵死。“我所服务的，必须是受国际承认的、合法的政府，而不是随便什么武装力量。”
燕双鹰淡淡一笑。他知道李霜楠是什么意思，看来，不仅是为赵雅琴的事，这个李霜楠原本就是带着很大的成见。对此，燕双鹰不愿多解释。他一向认为，与其费劲唇舌做事倍功半的游说，不如埋头苦干做出真正的事实。
这其中的门道，赵小洁是一无所知。听完李霜楠的经历，她很是感慨。“没想到妹妹会是这样厉害的人物。”称赞完之后，赵小洁提成了自己的疑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能不能说一下？”
“能有什么打算。”李霜楠漫声道，“我是为姐姐的事不得已才回来的。现在的局势很坏，若是短时间内没改善的趋势，或者我还是……”说到这里，李霜楠忽然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惊诧的声音。没等赵小洁问“怎么了”，她自己转过身，带着很大的好奇：“你这橱里，有盘尼西林有还青霉素。如果我没搞错，这样的西药在现在应该是很难弄到吧。”
“那都是小子明的功劳啊。”赵小洁笑着，“他那个师父，虽然混账却是极有门路。只要给钱，就几乎没有他弄不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的价格恐怕也是很不菲吧。”李霜楠一语双关，“姐姐在这里看病，自己恐怕也倒贴了不少钱吧。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钱不算什么。”赵小洁耸耸肩，“我的家境不错，因此，我没有必要为钱而工作。”这是赵小洁谦虚了。她的外祖父，是南洋数一数二的富豪。在华侨圈子里，也算是顶尖的人物。
“即便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李霜楠紧盯着赵小洁，“这本不该是你做的事。不但如此，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就算是不计成本，又能帮得了几个人？”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其他的，我还真没有多想。”这就是赵小洁的真实想法。这偏僻的小山村不是缺医少药而是根本就没有正规的医疗。对赵小洁的帮助，这帮村民是感恩戴德。他们几乎都是把赵小洁当活菩萨看了。但赵小洁也有自己的烦恼，外祖父来信以及托人传话好几次，要她赶快回去。赵小洁也想过回去。这里无依无靠，又是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居住实在是不方便。但是……
“唉！”赵小洁轻叹一声，她少有的在认识不久的人面前说出自己的苦恼。“母亲在这儿，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照料。不管怎么说，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这样了。这份情义，我真的没办法就这么一走了之。”
燕双鹰看着赵小洁，眼神温柔。“我会在这里一段时间。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还有，你不是还认识吴书记嘛。”
“玉霞大姐啊。”赵小洁一笑，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是的，我认识她。她可是个好人，我们认识很久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共产党。”说到这里，赵小洁眼神微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方缓缓的说道：“玉霞大姐很了不起，在我认识的人中很少又像她这样的。特别是女人，”摇摇头，“那就不是太少，而是几乎没有了。”
李霜楠低哼一声。这样的话题她不想继续下去，于是转换道：“你认识的那个小朋友也很了不起。他那个师父既然有门路，能带的东西应该不止药品一种吧。”
“你说的不错。”赵小洁答道。她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杯子，“这个也是子明送来的，上好的景德镇瓷器。还有茶，产自云南的滇红。”脸微红，“真是幸亏有子明，要不他给我送的东西，这日子还要难捱。”
“你还真是资本家的小姐啊。”李霜楠失声笑道。她眼珠子一转，又有了新的主意。“双鹰，这样的大小姐，能和你们共存吗？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应该是最看不惯这种人吧。”
燕双鹰看了李霜楠一眼。“别人我管不着，就我来说无所谓。”冷然一笑后，燕双鹰开始反击，“我们所憎恶的，是两种人。”竖起食指，做了个“一”，然后说，“第一种，是‘何不食肉糜’。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第二种。”说到这里再竖中指，表示这是第二种，“那就是，‘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说完之后，燕双鹰便不再理睬李霜楠，只坐着自顾自的喝茶。
这两种人，第一种是无知，而第二种则是赤裸裸的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而能自私到“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这种地步的，也该是一种境界了。
李霜楠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燕双鹰的话很难听，但她竟然无从反驳起。当然，她也没想到，“土八路”不土，不但熟知晋惠帝的“名句”，甚至连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那句臭名昭著的狂言也知道。听了燕双鹰的话，李霜楠心里很不舒服。但人家又没有指名道姓，如果随意批驳，难免有对号入座之嫌。气闷之下，李霜楠索性也不再说话，也开始喝起闷茶来。
这一下子赵小洁尴尬起来。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冥思苦想，要想一个主意打破目前的僵局。别说，还真让她想到了。“前些天，外祖父托人给我带了些东西，都是南洋特有的。我带了一些在这里，要不，咱们尝尝？”
燕双鹰点点头，而李霜楠却客气道：“怎么好意思呢？这大老远给你带东西也不容易。”
赵小洁摇摇头：“没什么。这位叔叔也是做生意的，经常在两地往返。不过，这一次他不来重庆，所以我就跑了趟宜宾而已。”
“宜宾也不远。”燕双鹰心一动，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也很重要。没想到赵小洁在不久之前曾经去过一趟，于是他带着试探问道：“如果是宜宾，应该走水路。坐船的话应该用不了多少时候吧。”
“是的，坐船很方便。”赵小洁表示赞同，“我去就是坐船去的。不过回来的时候那位叔叔让我帮忙给别人送东西，于是又去了别的地方。到最后，还是坐火车回来的。”想起这一番折腾，赵小洁觉得有些好笑。她摇摇头：“唉，路上好几天。坐夜里的火车，还没买到卧铺票。清早回来，饭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玉霞大姐就把电话打过来了。一见面，居然还是你这个刺儿头。呵呵呵……”这应该也是赵小洁对燕双鹰态度恶劣的原因之一。现在说开了，没了芥蒂便只剩下温馨的玩笑。
听到这里，燕双鹰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的时间，又是坐火车回来的。那么，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赵小洁曾与自己做过同一辆火车。然而这还没完，那边李霜楠也来凑趣。
“好巧喔。我也是坐火车过来的，我坐的是XXX次列车。”
即便是燕双鹰，在听到火车班次后也忍不住微微变了颜色。在事前他已经猜到可能会有人与他同车，但却没想到，同车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燕双鹰半低着头，借着喝茶掩饰。赵小洁去取东西，李霜楠则在专心看赵小洁的动作。于是，这小小的斗室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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