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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双鹰有些恍惚。刚刚的一瞬，他经历了由白天到黑夜又由黑夜到白天的古怪历程。而在坠入黑夜的短暂瞬间，燕双鹰可以确定自己是看到了满天星斗。不仅如此，即便是再度回到白天，那些星斗的余辉似乎依然还在眼前闪烁。
耳旁，是李霜楠和赵小洁焦急的呼唤——“双鹰、双鹰……”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听起来却显得无比遥远。燕双鹰想回答，然而喉咙发干。过了一会儿，放才能勉强涩声应了一句，“我很好，我没事。”
对于燕双鹰“我很好，我没事”的话，李霜楠是完全不信。而作为医生的赵小洁则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被撞到伤口了吧。”秀眉紧蹙，“怎么这么凑巧。唉，这下子麻烦可就大了。希望别太严重吧。”
听了赵小洁的话，李霜楠立马就跳了起来。她瞪着一旁因为闯了祸而瑟瑟发抖的少妇，厉声喝道：“你瞎了！”
面对着李霜楠，少妇把眼睛瞪的最大。她仿佛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表情是无辜的茫然。看到这样的表情，李霜楠真的是肺都要气炸了。她眉毛竖起来。“喂，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不好。你不会以为假装没事就会真的没事吧！”
在李霜楠的呵斥下，少妇的身子颤抖起来。她的眼圈红了，眼泪也落了下来。这副可怜的样子，却让李霜楠更生气。单看她横眉立目的样子，似乎就要把那个女人给一口吞下去。
此时的少妇，头脑里是一片空白。她已经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最基本的道歉都忘了。
燕双鹰摇摇头。虽然被撞的很惨，但他知道，那个少妇不是故意的。于是，稍缓一点，燕双鹰便对李霜楠：“算了，我没事。你就别吓她了。”
李霜楠很不满。她使劲跺了一下脚，“喂，你有没有搞错。我是在为你说话啊！”
“谢谢你，霜楠。我知道你是好意。”燕双鹰淡淡一笑，然后接下去，“不过，我……”下面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个既尖且高的声音给打断了。
“哎呀，不得了了！外地人欺负本地人，人多欺负人少，男人欺负女人啦！”
这声音既高且尖，带着虚张声势的人特有的夸张和阴损。在看到说出这种话的人后，不论是燕双鹰还是李霜楠、赵小洁，都产生了“这特码是什么玩意儿，还算是个人吗？”的疑问。
不管怎么样，那个匆匆赶过来，并在关键时刻横插一嗓子的除了人类外，不可能是其他物种。她是个五十余岁的老妇人，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了。然而就算这样，也阻拦不住她在鬓边簪花。那是娟制的假花，就固定在用稀疏头发挽起的髻子旁边。硕大的花，小的可怜的髻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光看这个，就已经让人头痛不已。可是这还没完。老妇人年纪已经大了，然而这一点却完全不妨碍她在脸上涂脂抹粉。可惜的是，再多的粉都不可能填满她脸上的沟渠了。关键是，粉不是漆，没那么强的粘性。于是，这老太婆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任何表情，都会一直往下掉粉。
看着面前的“雪妖”，三个人汗毛为之倒竖。那个老女人依然在张牙舞爪。“哎呀，撞一下又能怎么样？一个大男人，难不成是纸糊的？”
燕双鹰顿时有些受不了了。不是为别的，因为那个老女人说话间已经凑的很近了。可能是为了加强自己说话的效果，老女人一直面朝着燕双鹰。那张猩红嘴唇一张一合间，一股说不来的腥臭扑面而来。光闻这味儿，都能让人把隔年的宵夜给吐出来。
老女人还在继续嚷嚷。“哎呦呦，看这么大个子，怎么就……”
长舌头上下翻飞，唾沫星子闪烁中无数难听的话从这张臭嘴里吐出。燕双鹰眉头皱起来。他垂在身侧的手已捏紧成拳，要是面前的人换作是个男的，恐怕最少要掉几枚牙齿。可是，面对一个年老发疯的泼妇，燕双鹰也感到有些头疼。
“算了，我们走。”燕双鹰手松开了。他不愿意再在这儿待下去，便想带着李霜楠与赵小洁离开。然而没想到，燕双鹰不想纠缠，那个老虔婆居然反客为主。她伸手扯住燕双鹰的衣服。“怎么，撞了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燕双鹰气乐了。他不愿意与老妇人这样的货色计较，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对付这样的人。眉毛一拧，燕双鹰已经想好了收拾这老东西的方法。然而还没来得及实施，一旁的赵小洁先发话了。她把燕双鹰拧眉毛的动作当成了他无奈的表示。为此，赵小洁觉得自己有必要挺身而出。
“廖李氏，你想干什么？”赵小洁喝道。
被赵小洁这样称呼，老妇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说自己。作为这个小村子里“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婆子被各式各样的人用各式各样的方法称呼过，然而“廖李氏”这种正规的却是几乎没有。——她是另外一个村子嫁过来的。娘家姓李，夫家姓廖，“廖李氏”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名字。
抬起眼，廖李氏用那双时而昏花时而锐利的老眼四处张望。她要看是谁在这样说她。当其视线落到赵小洁脸上时，老婆子倒吸了了一口冷气。即便是有层层叠叠的粉遮着，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脸色变了。
“是……是赵医生……”廖李氏结结巴巴的说着，混没有刚刚的伶牙俐齿。她的脸扭曲着，想尽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因其难度太大，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最后还是失败了。因为有赵小洁，老婆子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对……对不起……我……我……我不知道是赵医生您的朋友。要不然，要不然……”
“是啊，是我的朋友你不敢讹，那换了别人你就可以讹了吗？”赵小洁冷笑一声。对这个妇人，她有说不出的憎恶。这婆子在这个村里一直都是声名狼藉，赵小洁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打过交道而已。对于这第一次的“交往”，赵小洁觉得有必要给其一个教训，一个让她以后见了自己就会自动退避三舍的教训。“在这里，是我们人多你人少。不过这好办，咱们可以换一个地方。我记得你们村子里似乎已经有了民选的村长，还有妇救会什么的。他们应该是你们本村的人吧。咱们去那儿，一起说道说道如何？”
廖李氏吓得脸都白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村子里可以说是臭名远扬。在外村人赵小洁和本村人廖李氏之间，帮谁不帮谁，那帮混账刁民是清清楚楚的。下定了“咱们走着瞧”的决心后，廖李氏笑的更谄媚了。“哎呦，大家都忙，咱们就不打扰他们了。赵医生，您一向是咱们的活菩萨。这大人有大量，你……这一回就……就算了吧。”
赵小洁哼了一声，偏过脸去不理她。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老婆子绕了过来。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呆呆的站在一旁的少妇。
“都是这个贱人搞得事！”廖李氏是气都不打一处来。她不敢得罪赵小洁，但收拾一个既瘦且弱的女人那还是不在话下的。纵身上前，老太婆劈头盖脸就给了那个少妇几巴掌。“贱人、娼妇”的骂了几声后，廖李氏几乎是用手指顶着少妇的鼻子嚷，“都是你这个不省心的。你看那个女人，不是都在自家呆着。偏是你，没事做四处乱转。看，惹出事来了吧！”
这指桑骂槐也太明显了，赵小洁气的脸色发白。她从未遇到过像廖李氏这样的泼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看到赵小洁这样，那个老虔婆只暗自得意。她得寸进尺的说道：“老身这是管教自己的媳妇，应该不碍着别人什么事吧。”
“那得看什么事。”这时燕双鹰插话了。他看也不看那个老婆子一眼，自顾自的说：“时代不同了，新社会可不兴以前这一套。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就算你是她婆婆，也不许虐待、打骂。”
老婆子脸一红，但依然嘴硬：“这是我自家的事，我看有谁能管！”
李霜楠看不惯老婆子的嘴脸，忍不住插话道：“你欺负人，大家都能管！”虽然是撂下话，但她还真没有把握，于是便用求助的目光看燕双鹰。燕双鹰则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赞许后给出了下面的话。
“刚刚听小洁说，这个村子组织似乎都已经建立起来了。如果再发生婆家虐待媳妇的事，当事人可以去找自己村子里的妇女组织。不行再去找村长。如果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城里找政府！”
老婆子眼珠子都直了。嘴唇哆嗦了半天后，这个老虔婆勉强憋出这么一句，“这……这不至于吧。官……官家怎么会管这个？”
“怎么不管？”燕双鹰冷冷的说，“只要与老百姓有关，再小都是事！”“你给我记住，”燕双鹰手指向老婆子，带着严厉的警告，“如果你再欺负人，就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说完之后，燕双鹰便不再理会那个面如死灰老虔婆，一扬手，“我们走”，便带头离开。在走到少妇身边时，燕双鹰停了一会儿并丢下这么一句话。
“想不被别人欺负就必须有保护自己的本事。”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要有勇气，会斗争，就算是再凶狠的人也怕你。”
说完之后，燕双鹰便不再停留，就这么带着赵小洁和李霜楠离开了。在他的身后，那个少妇原本惨白的脸渐渐发红。她眼中的迷茫以及恐惧一点一点被驱散，替代的，是渐渐坚定的决心……
少妇的这些变化，不论是燕双鹰还是赵小洁、李霜楠都不知道。当有人再度提到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了。那时，三个人已经到了赵小洁位于村子里的居所。
燕双鹰赤裸着上身，坐在凳子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粉白的墙，素色窗帘，四周干干净净。靠墙，是放药品的架子，上面的药瓶分门别类放的整整齐齐。所有的这一切，加上正在忙碌的赵小洁，使的这里不像是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倒有几分城里的诊所的意思。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赵小洁知道燕双鹰的疑问，就自动解释起来。“这边的村民一直都是缺医少药。于是，我母亲便开始抽空过来为他们治病。刚开始是在村子里的一块空地上。后来，他们便腾出了村子里最好的房子给我母亲。”
“这些山民还蛮聪明的。”李霜楠似笑非笑，“这样一来，本来不固定的事便能固定下来。我记得以前读过类似的研究文章，这种狡狯其实也是因为生存而衍生出的智慧。”
对此，燕双鹰很是不以为然。他嘴巴一撇：“什么狗屁研究，写这样的文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李霜楠忍不住辩解道：“这可是专门研究人类行为的学者写的，这可是科学！”
“科学？科学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的编排人吗？”燕双鹰鄙夷之色更盛。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出口却变成了一声痛呼，“哎呦。”
赵小洁吓了一跳，连忙放缓了手里的动作。“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没事、没事，”燕双鹰笑着说。其实赵小洁一直都是小心了又小心的。刚刚她在拆纱布，拆到最后一圈，不小心扯动了还没有结疤的伤口。而燕双鹰则是在与李霜楠讲话，毫无防备之下才会惊呼出声。
仔细检查了伤口的恢复情况，赵小洁松了口气。“以今天的情况，居然还能保持住这样，实在是太侥幸了。”一边重新上药包扎，一边温柔的叮嘱道：“双鹰，以后还是得多加注意。伤口不能碰水，要及时换药。”
李霜楠早旁边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闻言忍不住“哧”的一笑，然后打趣道：“可真是温柔啊，我看着倒有几分举案齐眉的意思了。”
这句话听到燕双鹰眉毛眉头紧皱，而赵小洁只是脸微微一红，然后很平静的回答道：“人嘛，就该知恩图报。这一次不是为了救我，双鹰也不会再次出手。其实，他这样的伤，是不能有剧烈运动的。我……”说到这里，赵小洁忍不住低下头，他的眼圈红了。
燕双鹰的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其实，以那两个歹徒的实力，还不足以引发他的伤势。之所以有那一番做作，只是为了引出潜藏在暗地里的未知危险。只是没想到，那个家伙耐住了性子没有上当而赵小洁却当了真。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不过那是因为那个行色匆匆的少妇的碰撞而引起的。手抚胸口，燕双鹰忽然想到了刚刚因为伤痛而遗漏的一个情况。那个少妇与婆子，一前一后，似乎有逃与追的意思。不但如此，看少妇面色中带着很浓的忧郁甚至是恐惧，这似乎不像只是普通的家庭矛盾那么简单。
恰在此时，李霜楠发话了。她问燕双鹰：“刚刚你和那个女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燕双鹰的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带着茫然问：“什么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李霜楠凑过来，很热切的问：“就是你说要是有人欺负她可以找官……哦，不，政府。会有人替她出头那件事啊！”
燕双鹰看了李霜楠一眼。“自然是真的，我从来不说假话。”
“不会吧，连婆媳之间的事都要管哪。”李霜楠用指尖顶着下巴，带着好奇，带着疑虑，“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婆媳关系自古就难处。官……哦，不，政府该怎么管？”
其实这个燕双鹰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他没有做过地方上的事。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件事他大致也曾听说过。
“当然也不可能事事都管，只不过是紧张打骂、虐待媳妇。不管是丈夫还是公婆，都不行。”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妇救会会召集当事的双方进行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便会对施暴者进行批判，最后还要找人具保。当然，这在实际操作中不可能如说一般顺利，不过大体情况都差不多。
李霜楠继续追问：“这是在媳妇上告的情况下。如果确有其事又无人上告呢？”
“那就没有办法了。”燕双鹰一摊手，“所以说，自己的利益是自己争取来的。不能事事都想着靠别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嘛。”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李霜楠忍不住扑哧一笑。她轻叹道：“可能是我过于苛求了。全中国，千家万户，能事无巨细都体察到的，唯有灶王爷了。可惜他却是只看不管。”口中说着这些，李霜楠心中想的却是那个不知名的少妇。在她的猜想中，这个可怜的小妇人应该是不堪夫家的折磨，偷偷奔逃出来。以刚刚的表现，那个少妇应该是不敢告发丈夫以及公婆。或许可能是想跑回娘家以期得到暂时的庇护，不过这是治标不治本。但经历了这桩事以后，特别是临走前后燕双鹰的明确指点，那个女人或许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这或许是最好的了。然而，李霜楠却有自己另一重想法。“你们共产党怎么什么都管，连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放过？”
说完这句话后，李霜楠便死死的盯着燕双鹰，以期待他的回答。
燕双鹰会怎么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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