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毕竟在这个地处边疆,四面环海的定海城,连同知徐大人都要让汤鹤武三分,每月奉上孝敬,手握重兵的汤鹤武就是定海直隶厅的太上皇,在定海镇就更不用说了,沿袭了袁世凯小站练兵的策略方法,辅以汤鹤武自己制定的严刑峻法,再加上愚忠苛刻著称的执法队和满口忠孝节义的总教育所,定海镇就是汤鹤武的一家天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圣旨到了营门口,也得看看总爷点不点头才行。
“奴婢,奴婢并不知情。”
低声轻吐出一句话来,翠儿立马红着脸,低下了头,不敢看方大旗的样子。她本以为方大旗一定会恼怒的瞪过来,给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但实际上,当她偷眼抬头看的时候,方大旗已经浑身哆嗦着,跪到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喘,比那日的图海还要再狼狈几分。好久,才挤出一句求饶的话,“爷,大旗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汤鹤武冷哼一声,翠儿明显的感觉到方大旗健壮结实的身子猛地一哆嗦,“你小子还有知道错的时候?”
“爷,大旗真的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方大旗低着头,嘟嘟囔囔,声音小的还不如夏天的蚊子。
“知道错就说说吧,你知道了,我还不知道呢。”汤鹤武说着,把烟枪扔到榻桌上,翻了个身,翠儿赶忙收拾了桌上的烟具,拿去旁边的柜子里收好,汤鹤武不抽烟的时候可是不想看到这些东西分毫的,这是规矩,从翠儿被买来的时候,就有人不止一次的教过她了。
翠儿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方大旗正叙述着中午发生在酒楼的事情,本来开头说得还算不错,但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的由记叙文变成了议论文,进而竟然义愤填膺的站了起来,“……爷,您是不知道啊,那掌柜的他,他就是……就是,他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您没瞧见他那副恶心的样子,否则,您肯定也特想撤他几个耳光子,那孙子就是他妈欠打,我还觉得打轻了呢!敢冒犯咱总爷您,老子没打死他就算他命大……”
“你是哪个的老子!”
汤鹤武一翻身坐起来,顺势掀起被子,劈头砸了过去,方大旗赶忙条件反射的抬手接住,不料汤鹤武尚不解气,竟然一脚踢翻了榻桌,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那副连心肺都要咳嗽出来的样子,可把方大旗吓得不轻,他赶忙上前帮汤鹤武捋着胸口,回手接过翠儿捧上来的茶递上前去,汤鹤武却不领情,一甩手打翻了茶杯,咳嗽得愈发厉害。方大旗眉头紧皱,眼看汤鹤武咳出血来,他自己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就跪在榻边赌咒发誓。
“爷,您别生气了,是大旗错了,大旗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别生气,别生气了。”方大旗说着说着,竟然带了哭腔。
汤鹤武的咳嗽渐渐停了下来,只觉得嗓子里火辣辣的疼,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滚,滚!”
十一月的定海,天气已经很是寒冷了,方大旗跪在汤鹤武的屋外,七尺高的汉子无声的哭泣,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抹得不成样子,这一切,留在军营里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然也瞒不过执法科的提调图海。
不过这一切,方大旗丝毫都不想理会,在外面长跪,寒风刮在贴着泪珠的脸上格外的疼,这些他统统都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不在乎屋里的汤鹤武。自从吸上了大烟,为了缓解疲劳,汤鹤武比一般只图痛快的人要抽更多,不过几天的工夫,危害已经开始渐渐暴露,今天这件事不过是个导火索,汤鹤武一时怒急攻心,身子有些受不住了。军医已经进去好久了,却始终不见出来,方大旗几次忍不住想冲进屋内,可想到可能会再次激怒汤鹤武,他只能生生忍住了。
军医走出办公楼时,已经是午夜了。
“大夫,大夫,总爷他……他还好吧?”
军医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总爷的身子骨本来是很不错的,但最近一段时间大烟吸得太狠,损伤颇大,这次的怒火不过是个引子,你其实不必太自责的,何况总爷其实也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几天。嗯……最好戒掉大烟,总爷的身子没几天就能好起来了。”
“可是,那血……”
“哦,你说那个啊,那就更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咳嗽得太厉害,嗓子咳破了,带出了一点儿血,没关系的。”
“这样啊……谢谢您。”
方大旗谢了一句,抹了把脸,朝着汤鹤武依旧亮着灯的办公室的方向跪好,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军医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最终摇摇头,走远了。
汤鹤武的办公室熄灯前两分钟,翠儿下楼来,告诉方大旗,总爷对他的处理决定,六十军棍,在定海镇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本以为方大旗会闹上一阵子,起码也会对自己表现出愤怒和不满,但实际上,翠儿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方大旗只是恭恭敬敬的对着汤鹤武的办公室磕了两个头,答应着:“是,卑职这就去领罚。”而后抬头看看翠儿,又轻声补上了一句,“翠儿姑娘,求您帮我带句话给总爷,夜深了,他老人家身体本就不好,早点歇了吧,小心累坏了身子。”
翠儿点点头,看着方大旗起身,离去。
次日一早,汤鹤武办公室门口的执勤军官换成了方大旗的副手,一个叫做黄磊的年轻人,个头很高,身子精瘦,人不算聪明,但胜在踏实肯干,很受方大旗的喜欢,汤鹤武看着黄磊愣了半晌,盖上刚刚掀开的被子,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一整天没有再动弹。此时的汤鹤武突然发现,方大旗不在身边,他哪儿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干,也许这就叫做习惯吧?汤鹤武突然想起了大帅,五年的陪伴,哪怕身边有了另一个替代品,大帅依旧会和他一样,不舒服吧?
同一时间,方大旗的卧室。
“方爷,您伤的可不轻啊。”
“若是为了嘲笑我,请你立马滚出去,若是为了同情我,那大可不必,我不需要同情。”
“嚯,方爷的脾气还不小呢!您这个样子,我会觉得您是在怨总爷罚得重了。”
“放屁!”预料之中的一声怒喝,方大旗怒视着笑眯眯的站在床头、说话像个娘们儿似的图海,“老子是总爷一手带出来的兵,别说骂两句打两下了,就算是一刀一刀刮了我,我都没有半句怨言,他老人家给我吃给我穿,教我本事,拿我这破皮无赖似的混蛋当个人看,他就是我方大旗的天!老子不准任何人对总爷不敬!”
“好好好,没有人对总爷不敬,我图海也是总爷一手提拔的,怎么会对总爷不敬?”
方大旗身上疼得厉害,昨夜那六十军棍可是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疼得死去活来,此时压根儿就不想说话,可无奈图海非要拉着他扯东扯西。他方大旗头脑的确有些简单,除了汤鹤武他谁都不服,不服袁大帅,不服张云浦,自然也不服图海,被图海*得急了,索性把被子一蒙,不耐烦的吼道,“说吧,说吧,说完快滚!老子被总爷打得屁股开花,疼着呢!没心情跟你扯淡。”
“好好好,那咱们长话短说。”图海笑着,拿出了自己的想法,“你看啊,依着如今大清的局势,这黄龙旗子还能飘几天呐?”
“黄龙旗?哎呀,你甭绕弯子了,爷不懂也不想懂,直说!”
“我的意思就是说,若是大清没了……”看到方大旗的脸色一变,图海笑了笑,满意的继续添油加醋,“你也看到了,四面楚歌,内无忠臣,外无良将,连张之洞、李鸿章都知道弄个东南互保了,大清这是亡国之时不远矣,你我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方大旗的脸色慢慢变回了原样,依旧是兴致缺缺,打不起精神的样子,道:“那又怎么样?我听总爷的,总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是总爷的部下,自然都得听总爷的,这个没得说。”方大旗轻轻点了点头,这一点他绝对赞同,但图海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听直了眼睛,“无论将来如何,想在总爷身边有一席之地,我们兄弟说不得要多多来往啊。”
“你……图海,老子早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你他妈是想弄小团体,架空总爷是吧?你找错人啦!我方大旗对总爷忠心耿耿……”
“诶,老弟,老弟,你别急啊。”眼看方大旗的声音越来越大,图海赶忙起身捂住他的嘴道,“别喊,别喊。自古以来,孤臣都不会有有好下场的,这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北方军人就应该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对总爷最忠诚的集体,这样人多力量大,总爷的助力才会大啊。”
方大旗听着,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孤臣什么的,他不懂,但是他知道人多力量大,若是这个组织真的能让汤鹤武的权势更胜一层楼,那当然很好,可是……他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图海和方大旗为骨干,在定海镇中陆续收入北方军人,组成的小团体,被统称为“定海北派”,是之后出现的定海元老系的一个重要分支,也是清末民初出现在东南沿海的一个著名的特务组织——舟山会馆的前身。在历史之中,毁誉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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