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汤鹤武和方大旗在内宅谈论新定军规的时候,衙门口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穿青布长衫的读书人。
守门的王千总见他们二人衣着破旧,不像什么达官显贵,便按着腰刀,挺胸凸肚的上前喝道:“站住!没看见这牌匾上的字吗?定海镇总兵衙门。是你们可以随便窥探的地方吗?快滚快滚,别在门前碍眼。”
听了王千总的话,须发皆白的长衫老者一瞪眼睛,不乐意的嚷嚷道:“大人何出言而不逊也,朝廷设官吏司牧地方,谆谆教诲要以圣道教化百姓,对读书人,尔等应当尊重才是……”
“放你娘的屁!”王千总几步跨下台阶,狠狠的一脚把那老者踹了一个跟头,跌倒在地,“老匹夫,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教训老子!”
“哎,大人,大人,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那青年书生看不过眼,赶忙上前拉架,手拉住王千总的袖口,一锭银子已经塞了过去。
银子到手,王千总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哟,这位小哥倒是明事理得很呢。”
“劳烦大人通禀一声,学生绍兴府安昌县娄同轨求见总兵汤大人。”
“总爷忙得很,见与不见,我说了可不算。不过,替你问问倒是可以。”
王千总进去没多少工夫,汤鹤武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大门口,还隔着老远,便拱手冲那一老一少高声喊道,“两位先生,两位先生,本将御下无方,冲突了两位先生,万望恕罪,万望恕罪啊。”
跟在汤鹤武身后的王千总低着头,一脸的晦气。汤鹤武给袁世凯做了五年的卫队长,迎来送往,递门包塞银子这种事情他是再明白不过了,看王千总那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就知道,这门包他不但收了,而且收的还不少。汤鹤武刚到浙江没有多长时间,自己的营盘还没有打理好呢,就因为一点儿门包莫名其妙的得罪了读书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王千总这“罪魁祸首”自然就成了他和读书人修复关系的牺牲品,银子没了不说,还让他好一通教训。
“学生山阴何公亭拜见总兵汤大人。”
“学生安昌娄同轨拜见总兵汤大人。”
“两位先生,里面请,里面请。”汤鹤武满面笑容,请何公亭、娄同轨先行,何公亭一脸鄙夷的瞥了王千总一眼,仰着头先一步进了总兵府侧门,娄同轨则再三揖让,实在推拖不过,才冲汤鹤武拱拱手,勉强先行,路过王千总身边,还不忘友好的点头一笑。
二人被汤鹤武亲自请到花厅奉茶。看着汤鹤武一直谦恭有礼的态度,娄同轨心中暗暗赞许,心说:总听人家讲,这位大人十三岁就投身行伍,斗大的字也不认得一担,是凭着阿谀奉承,才通过袁世凯的路子弄了这么个提督衔定海镇总兵官兼领水师的好位子,如今一见,怕真是市井之言,不足为信了。旁边悠闲品茶的何公亭则是另一番想法,他是直隶顺天府人,年过不惑才考取了秀才,然后便是科场之上的接连失利,为了养家糊口,他一边读书,一边借着几分语言天赋冒充绍兴师爷,在官场上骗吃骗喝。在他眼里,汤鹤武不过是个赳赳武夫,头脑简单,甚至连一点官威都没有,看见读书人就吓得屁滚尿流,比什么巡抚总督可好骗得多了。
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汤鹤武全都看在眼中,他略一琢磨,冲身后侍立的方大旗勾勾手指,附耳吩咐了几句,方大旗连连点头应下,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两位先生,汤某出身梨园,十三岁投身军伍,大字不识,也没有什么文化,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娄同轨闻言,赶忙起身,朝汤鹤武躬身拱手,连道不敢。
何公亭则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轻轻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须,道:“总爷能对我辈读书人礼敬三分,实属不易,已是国朝武官之中少有的懂礼之人了,我辈读圣贤书,深知圣人之道,又怎么会斤斤计较,总爷多虑了。”
不多时,方大旗从外面回来,走到汤鹤武身边嘀咕了两句。便见汤鹤武笑着起身道:“两位先生来得巧啊,正好是晚饭时间了,我们不妨边吃边聊,两位,请吧。”
隔壁的房间里,一桌酒菜已经布置好了。桌上各式菜色,满满当当足足摆了有二十几道,大多数都是定海名菜,白鲞扣本鸡、黄鱼鲞烤肉、大烤目鱼、盐焗基围虾、嵊泗螺酱、葱油海瓜子、烟熏鲳鱼、芹菜炒鳗丝,除此之外,还有几道顺天府的名菜,汽锅鸡、烧羊肉、三不沾,想来应当是汤鹤武比较喜欢的。何公亭看得眼睛发直,暗道汤鹤武这个总兵看来也是个十足的贪官无疑了,竟然随随便便就置办出这样的席面,看来自己是选对了,只要能把他骗得晕头转向,还愁不发财吗?只顾着畅想美好未来的何公亭没有注意到,琳琅满目的各色鸡鸭鱼肉之间,竟然还藏了一盘不起眼的霉豆腐,对于出身绍兴安昌的娄同轨来说,那可绝对是美味佳肴啊。
“两位先生,都出自绍兴,又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应当知道,早在吴越之时,越王勾践就以酒赏士,在绍兴留下了‘一壶解遣三军醉’的千古美谈。古之文人墨客更有‘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的名句,这坛绍兴花雕,是汤某当年在袁大帅帐下听用的时候,旁人所赠,听说来头不小,一直没舍得喝,到定海上任,一路上又是枪又是炮,我都没舍得扔,今天,便开坛与两位先生共图一醉,还望两位莫要嫌弃才好。”
几人推杯换盏,吃吃喝喝之间。汤鹤武几句话,便已经把他们的来意摸得清清楚楚了。何公亭,草字秉章,浙江绍兴山阴人,秀才功名。娄同轨,别号俪星,浙江绍兴安昌人,监生功名。二人都说自己是祖传的绍兴师爷,问及祖辈曾在何处入幕,他们却又都说不值一谈。二人的来意其实很简单,明清两朝官场之中,有一句很著名的箴言,叫做“无绍不成衙”,但凡开府建衙,就离不开绍兴师爷,两人听说汤鹤武刚刚接任总兵官之职,且之前一直没有开府建衙,身边并没有绍兴师爷,遂前来应聘。
汤鹤武看看津津有味的品着花雕酒,吃着霉豆腐的娄同轨,再看看眼里只有鸡鸭鱼肉,那盘霉豆腐连看都不看一眼的何公亭,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何先生,汤某曾听说,前朝嘉靖年间,贵乡山阴县曾出过一位青藤先生,与解缙、杨慎并称‘三大才子’,连板桥先生,都自称‘青藤门下走狗’,不知是否确有其事啊?”
“总爷所言不虚,学生故里山阴县的确曾有一位青藤先生,姓徐,名渭,字文长,号青藤先生,乃前朝阳明先生的再传弟子。嘉靖年间,曾入胡宗宪幕府,一切疏计,皆出其手。号称‘天下第一绍兴师爷’。”
“哦?天下第一绍兴师爷?好威风的书生啊。”汤鹤武抿了口酒,微闭着眼睛,似有向往之色,“先生既是山阴人,不知与那位青藤先生可有渊源?”
何公亭是地地道道的顺天府人,只是因为颇有些语言天赋,才能说得一口流利的绍兴官话,冒充绍兴师爷度日,和远隔几省,又相隔数百年的徐文长怎么会有什么关系?但他急于在汤鹤武面前表现自己,好把旁边的娄同轨比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装作自豪的样子,大声说道:“总爷有所不知,学生与青藤先生确实很有些渊源。先祖宗勉公是青藤先生的嫡传弟子,当时人称‘小文长’的何宗勉便是了,学生家学幕府之事尽得青藤先生真传。”
“呵呵。”汤鹤武摇头笑了笑,随即脸色一变,把手里的酒杯重重的蹲在桌上,厉声喝道,“何公亭!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若是本将猜的没错,你压根儿就不是绍兴师爷吧?”
“总爷……总爷何出此言?”
“何公亭,本将的确没读过书,不认得字,但那不代表本将就是个任人欺唬的傻子。你那口绍兴话虽然学得很像,但你可知道本将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顺天府的口音本将绝不会听错。更何况,绍兴人,哪有不喜欢吃霉豆腐的?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再说你与青藤先生的家学渊源,更是无从谈起,即便真有渊源,当年山阴徐渭穷困潦倒之时,怎么不见你家祖宗接济一二?忘恩负义之徒的后人,本将不会用,也不敢用。”
汤鹤武每一句话出口,何公亭的脸色都要摆上几分,身子忍不住的哆嗦,直到汤鹤武的话说完,他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着一口正宗的顺天府官话说道:“总爷,总爷饶命啊,学生知错了,求总爷开恩。”
方大旗站在汤鹤武身后冷眼看着,一脸的不屑毫不掩饰。
“娄先生……”
“总爷,呼学生俪星便可。”
“啊,也好,那样显得亲近些。俪星,你可愿留在汤某帐下做个师爷啊?”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娄同轨起身欣然答应,继而看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何公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东翁,学生常听人说,君子有容人之雅量,何先生虽不是绍兴师爷世家出身,但毕竟也是几十年苦读,得了秀才功名的,不知东翁可否……”
“好了,本将明白你的意思。何公亭,既然俪星为你求情,你且起身吧。本将不通文字,案牍颇有障碍,你既是秀才功名,文字应当不错,就留在本将衙内做个书启师爷吧。至于俪星你,能者多劳,其他的你暂且兼着,如此,可以吗?”
二人各怀心思,都是赶忙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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