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六年，正月初二，山东巡抚衙门签押房。
“宝恒，你跟在我身边，也有许多年了吧？”
“回大帅，标下自光绪二十年腊月起追随大帅在天津小站练兵，至今已五年有余。”
“哦，真快啊，转眼都已经五年了。”袁世凯抬起头，看样子颇为感慨，“宝恒啊，我记得那一年你还不满十三岁，那么矮的个子，大嗓门，让人想不注意都不成，这都五年过去了，你的嗓门不见小，个头儿可也不见高啊。”
“大帅说笑了。”听见袁世凯打趣他，汤鹤武配合地笑了笑，道，“标下这个子怕是一辈子都长不起来了，就像那戏台上的武大郎一样。若是现在有人叫标下一声三寸钉，标下也不见得就吃亏了。”
袁世凯这大清早的把汤鹤武喊到他的签押房，自然不可能只为了跟他唠唠家常，二人说笑了几句，袁世凯面容一整，切入正题。
“宝恒，近日可听到过什么闲言碎语啊？”
“大帅指的是……”
“你小子，少跟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袁世凯紧紧盯着汤鹤武，目光炯炯如炬。
“回大帅，闲言碎语的确不少，昨夜还有人探过标下的口风。”
“哦？何人呐？”
“大帅，这……”
“好吧，好吧，你不愿意说便算了。”袁世凯随意的摆摆手，并不打算真的问出些什么来，“山东，是我袁世凯的山东，不是朝廷的，不是义和团的，更不是其他什么阿猫阿狗的。宝恒，这些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其中分量，你应当清楚。”
“是，大帅，标下明白，标下决不辜负大帅厚爱。”
“好，好小子。宝恒，在山东境内肃清义和团的命令，明天就会明发了，武卫右军全部奔赴山东各地，一时间，必将硝烟四起，对于我们这些军人来说，有硝烟的地方，都有宝。”
“是的，大帅。”
“既然有好处可捞，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你听着，自今日起，肃清济南府及辖县盗匪之事，我便交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叫我失望啊。”
“大帅放心，标下必当竭尽全力。”
半个时辰后，值房。
“就这些？”
“没错，就这些。”汤鹤武点点头，指指桌面上平铺的济南府及辖县地图，“诸位，说说吧，这一仗怎么打。”
王凤仪半闭着眼，老神在在的摇着扇子，似乎胸有成竹。
汤小宝目光闪烁，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张云浦谄媚的笑着，给汤鹤武面前的茶杯添上水。
王承汉和路政顺俩人则大眼瞪小眼，傻愣愣地站着。
等了半晌，不见有人说话，汤鹤武皱皱眉头，眼睛绕着众人扫了一圈，除了没看到的王凤仪之外，人人都不自觉地低头避让。
“怎么？都哑巴啦？这事儿它有那么难吗？王凤仪，成仙了你？今天不给老子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王凤仪闻言睁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汤爷，何必着急呢？这一仗，自然是汤爷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咯。”
“嗯？此话怎讲？”
“比起我抚标亲兵，义和团算个什么？”王凤仪一撇嘴，满脸的鄙夷，毫不掩饰，“土鸡瓦狗耳。”
汤鹤武看看没有说话的其他人，又看看王凤仪，刚刚舒展开的眉毛又拧到了一块儿，“叔鸾，古人常说，狮子扑兔，尚且拼尽全力啊。更何况，我抚标亲兵算不得狮子，义和团也不见得会是兔儿。这等想法未免太过轻敌，无论是卫队也好，抚标亲兵也罢，这都是我们这支队伍在真正的战场上所遭遇的第一战，大帅希望我们站到台前露露脸，给他添些面子，其他几支队伍的大人们却巴不得我们演砸咯，出洋相呢，这种时候，我们更需要提高警惕，这一仗，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汤爷，重视当然是要重视的，不过，不该太过重视，那样不免会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平白落了我抚标亲兵的气势，却会让团匪愈加猖狂啊。”
“嗯，也对。”汤鹤武点点头，若有所思。
“叔爷，小宝倒是有点法，就是不知道……”
“有话就大大方方的说。还有啊，你那称呼让我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呢？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似的。”
“叔爷，咱不是亲戚吗？我是您孙子辈，就该这么叫。”
“八杆子打不着，什么时候是亲戚啦？”
“诶，叔爷，您可不能不认啊……”
看着汤小宝*真的演技，汤鹤武还真有些哭笑不得，喜欢当爷爷的一砖头能砸死六个，上赶子给人家当孙子的可不多，“算了，算了，随你喜欢吧，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老子。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说吧。”
“哦，回叔爷，小宝是想啊，这次剿平团匪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废话，我早就说了，义和团也不是软柿子，站在那任人揉捏。”
“啊？啊，不，不，不，叔爷，您误会了。我说的不是面对面的打。”
“还是废话，当然不能面对面打啊。你当着是天桥上摔跤打擂啊？还面对面。要是真那么简单，还商谅个球啊，直接干不就成了吗？”
“我是……我是说，别的方面。”
“别的方面？那当兵的不想打仗的事儿，还能想点儿什么？”
“您到现在这思路要是还在这当兵打仗的一亩三分地上，您可就一辈子只能当个卫兵头儿了。别说您不想原地踏步，就是大帅他见了自己提拔上来的人，就这么丁点的出息，他心里，也不舒服不是吗？”
“嗯，这倒也是……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何必拐那么大弯儿呢。”
“呵呵，其实说来也简单，武卫右军每一个将领都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可是您呢，没有吧？这次在济南的行动，就是大帅在给您机会，给您拉拢地方，交好士绅的机会啊。”
汤小宝把话说到这儿，便不再言语了，屋里的人也纷纷看着汤鹤武，静等他的决断。汤鹤武此时却扬起了头，兀自思索着。
袁世凯在把这剿平济南府及辖县义和团余孽的任务交给他时，确实有提到过“有硝烟的地方，都有宝”，也确实有暗示过他，这就是给了他一个捞宝的机会，只是此时的汤鹤武，对搜刮地方的事情，不能说有多反感，只是的确没有多少好感罢了。
汤鹤武是穷人出身，他知道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天子脚下的穷人们都难免要受到官府的压迫，更何况山东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呢？汤鹤武在地方官身上捞油水，那油水从哪儿来啊？自然是老百姓给官府买单了。
似乎是看出了汤鹤武心中的犹豫，汤小宝凑上前去，俯身轻声道：“叔爷，为了咱抚标亲兵的将来，为了您自己的大好前程，您现在必须有所动作了。”
汤鹤武仰着头，一言不发。
“叔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不是海瑞、包青天，那些大清官们，他们最多不过有一家人要养，您呢？抚标上上下下，再加上童子兵，那是近三千人，等着您发饷养家，那是多少人的生计系在您一人身上啊。”
汤鹤武依旧不肯出声。
“何况，如今这天下，有几个不横征暴敛的地方官啊？您不朝他们要，他们一样会朝老百姓伸手，与其便宜了他们，不如您把那些搜刮来的银子收拢起来，养精兵，修坚城，保家卫国，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这比起让那些蠹虫扔进烟花酒肆，不是强多了吗？”
汤鹤武皱皱眉头，嘴唇动了动。这时，本来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王凤仪等人也纷纷开了腔。
“汤爷，小宝说的对啊。”
“没错，汤爷，咱就应该这么做。”
“不能便宜了他们啊。”
“就是，就是……”
……
等到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汤鹤武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汤鹤武的决断一下，任是谁劝都不可能好使了，众人也都明白，不过他既然说了会想想，那就是还有余地，既然还有余地，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不一会儿，除了被汤鹤武禁足的王凤仪之外，屋里已经只剩下闭目冥思的汤鹤武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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