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鹤武从门内出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了进去时那满满的笑意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正在门口焦灼等待的汤时钦看着汤鹤武和他身后那一个个手持军棍的魁梧大汉，不禁向后倒退了两步，说话也没那么顺畅了，“中……中军大人，您，您，您这是……这是，是何用意啊？”
“传，大帅钧令，济南府四品正堂掌印官汤辅咆哮抚衙，行为不轨，着乱棍打出。”汤鹤武一脸正色地说完，再次露出笑意来，“汤知府，这是大帅的命令，还请您配合配合，千万不要叫标下难作哦。”
“你，你……我……”
“怎么？看样子，您是不想配合标下咯？”汤鹤武皱皱眉头，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朝身后挥了挥手，“来，弟兄们，眼睛都给我擦亮咯，碰到其他人，你们拿小命都赔不起。给我打！”
抚标的士兵一向只听汤鹤武的命令，“抚标效忠中军，中军效忠大帅”，这已经是抚标的每一个士兵都知道也都能做到的事情，汤鹤武下了令，袁世凯说不准都不行，这样就使得抚标的执行力比武卫右军任何一支部队都要强上许多。此时汤鹤武的命令一出口，执法队的大汉们便抡着棍子扑了上去，那“呼呼”的风声让门口站班的卫兵们都不禁一阵哆嗦，他们大多都是武卫右军到山东后招募的新兵，新兵集训刚刚结束没有多少时候，对于这军棍的声音，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对于军棍的恐惧甚至超越了死亡。
一府之尊在前面跑，十几个丘八在身后追，看到这一幕，还等在门口的官员们不禁都暗自摇了摇头，什么叫做“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就叫。汤时钦，两榜进士，饱读诗书，正途出身的知府。汤鹤武呢？戏子出身，斗大的字不认得一箩筐，狗仗人势罢了。可这些话，他们也就只敢想想罢了，世风日下，斯文扫地啊。
汤鹤武看了一会儿，刚想转去招呼其他几位大人，就看到汤时钦的那个随从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班头？贵姓啊？”
“回……回中军大人，小的，小的和府尊大人是本家，也姓汤。”
“哦？呵呵，本家，你跟我也是本家啊，这姓汤的还真不少呢。”
“那是，那是。小的翻过族谱，论辈分，您还是小的的叔爷呢。叔爷在上，小的给叔爷拜年了。”那姓汤的班头说着便要跪下磕头，汤鹤武右脚一抬，抵住他的膝盖，笑了笑道，“别，别介，既然是亲戚，咱们进去说话。政顺，带他到值房去。”
“是，汤爷。”
路政顺转身带着他走了进去，被赶到街角的汤时钦回头刚好看到，眼中露出浓浓的怨恨之色。
省道府县各级官员，再加上有头有脸的乡老士绅，汤鹤武一直忙活到晚宴前才得空休息休息。
“云浦。”
“卑职在。汤爷，您吩咐。”
“今晚内府堂会，不准任何人打扰，派人盯紧咯，别搅了大帅的好兴致。”
“任何人都不准？”
“没错，无论是谁，一律给我挡驾，碰上实在拦不住的就来找我，我今儿晚上一准儿在值房。”
“得嘞，您放心。”
汤鹤武满意的点点头，摘下暖帽轻轻掸了掸上面未化的雪，刚想移步，张云浦便凑了上来，“汤爷，您不……不吃点儿什么？”
“甭忙活，我自个儿找饭辙去。”
“别呀！爷，还是小的伺候您嘛……”
汤鹤武转头看了张云浦一眼，张云浦那一脸的谄媚让他不禁笑了笑，抬脚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下，“多大的事儿？拐弯抹角的。滚吧，想吃什么点什么，都记我帐上，成了吧？”
“成了，谢谢爷。”
汤鹤武浅笑一声，把暖帽扣在头上，朝值房的方向走去。
值房，王凤仪依旧坐在书桌后读他的书，路政顺和那个姓汤的班头大眼瞪小眼地坐在客厅里，看见汤鹤武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哦，都在啊。”汤鹤武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转身招呼门口当班的刘有本，“刘有本，我记得你不是这班哨啊，王承汉不是说，过年这几天都安排了外地人吗？诶，你是济南人吧？过年怎么不回家啊？”
“回汤爷的话，卑职……卑职是……”
“哎哟，算了，算了，听你说句整话可费了劲了。听着啊，你今晚就守在这儿，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准进来，听懂没有？”
“可，可要是……要是王参将他们……卑职位卑权小，拦不住的……”
“刘有本啊刘有本，你那脑袋里装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汤鹤武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道，“听着，爷教你啊。碰上那个拦不住的，你就跟他说，汤爷叫你滚蛋。懂了没？”
看他点点头，汤鹤武叹口气回手带上门，“你们，卧房去，自己找地方坐。王凤仪，你们不包括你吗？快点儿，自己找地方坐好。”
待三人各自坐下，汤鹤武把三本厚厚的本子依次分了下去。
“今天……嗯，听我说啊，画得不怎么样，你们就凑和着看看，主要还是听我说。”汤鹤武说着，端起盖碗抿了一口，似乎是觉得温度还不错，他索性撇开盖子，沾着茶水在桌面上涂涂画画，“今天，是咱们武卫右军情报处第一次集体会议。路政顺，说你呢，不要东张西望，有问题直接问我。”
“汤爷，卑职的确有个小小的问题。”
“讲来听听。”
“是。汤爷，咱们几个……四个人，就是……就是武卫右军情报处……”
“没错，大帅亲自命名，我兼任情报处总办，王凤仪任文案官，路政顺还有……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叔爷的话，小的叫汤小宝。”
“对，情报处下辖两个分支，'灌瀛'、'海棠'，前者对外，后者对内，路政顺和汤小宝分任提调，你们的部下，都从那一批童子军中挑选，人数不限，先到先得，但是有一样，我要成效。”
“我要成效”，说得简单，做起来可着实难得很了。情报组织，汤鹤武没有搞过，在座的其他三个人也都没有搞过，对于整个武卫右军来说，这就是一块近乎空白的领域。没有任何资料可查，也没有任何前辈可供他们模仿，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
“在忠于大帅、忠于武卫右军的基础上，我给你们需要的所有权力。”汤鹤武那只独眼里闪动着灼灼精光，在三个部下脸上扫来扫去。
王凤仪低下头假装冥思，目光时不时地向上瞟一下，却总能与汤鹤武相撞。路政顺眼神飘忽，看得出和王凤仪一样，也在尽力躲闪汤鹤武的目光。只有汤小宝一个人抬着头，直愣愣地与汤鹤武对视，眼睛好半天不眨一下，看样子是被吓傻了。
“怎么？做不到？”
汤鹤武的话中三分戏谑、七分不满。
“不管你们是如何想的。我汤鹤武只知道，客人点了戏，甭管会唱不会唱，我总要上台亮个相的。连台都不敢上，祖师爷都瞧不起你。”
“你们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啊？不成？干不了？认怂啦？实话告诉你们，晚啦。今儿个，要么点个头，把差事应下来，好好干，要么，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谁都别想活过今晚。天大的秘密，我都透给你们了，不答应，就别怪我……嗯？懂了吗？”
汤鹤武的话音落下没多久，汤小宝眨眨眼睛，朝王凤仪和路政顺那儿看了一眼，随即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汤中军，汤大人，小……小的，能……能问个问题吗？”
汤鹤武眉毛一挑，点点头道，“你问。”
“小的，想知道，您总共才见过小的两面，对内监察这么重要的事情，您怎么就能放心交到小的手上呢？您就不怕……”
“怕？小子，我自打第一次登台挑大梁之后，就不懂什么叫怕了。怕，怕有个屁用，你怕了人家就不点你的戏了？你怕了就没人给你起哄喊倒好了？不可能，咱们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传下来很多很有哲理的话，其中有句话是这么讲的，叫做'柿子专捡软的捏'。你越是怕，人家就越是欺负你，所以，我不怕。”
“可是，我……”
“无论办什么事情，大帅都喜欢用老人，用徐先生，用冯大人，用段大人，用王大人，用我汤鹤武，因为知根知底，因为忠心不用怀疑，武卫右军只要有我们在一天，除了大帅，谁都甭想调动一兵一卒。但我跟大帅不一样，只要能用，我不管老人新人，一样用。老人不一定信得过，新人不一定信不过，不用一用，谁知道呢？”
“那也就是说，您觉得我能用？”
“没错。”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当然，老主子一失势你立马改换门庭，一点留恋之意都没有，这起码说明了你识时务，你够狠。”
“那……您就不怕，哪一天您失势了，我也……杀您个回马枪？”
“说过了，我不怕。”
“您行，我算服了您了。打今儿起，只要您的地位一天不倒，我汤小宝就给您当一天亲孙子，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叔爷在上，受小宝一拜。”
“嘿，你还真有意思，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你这么表忠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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