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巡抚衙门,抚标值房。
汤鹤武推门进来的时候,王凤仪正大大咧咧地坐在书房里读圣贤书,丝毫没有了几日前的惶恐和不舒服。汤鹤武的性格可以说蛮认真,但也可以说是蛮随便的,这其实并不冲突。在王凤仪看来,汤鹤武在做正事的时候,谁也比不上他认真,任何事儿都甭想打扰得了他,除了正事之外的所有事在汤鹤武眼中大概都是小事,都可以随随便便应付过去。
“汤爷,您回来了?”王凤仪坐在椅子上,跟他打了个招呼。
“嗯。”汤鹤武没抬头,只是应了一声,算是听见了。闷头走进书房,往桌案前面侧放的椅子上一坐,头仰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见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王凤仪也不好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去了。
“卑职王承汉,奉命前来。”
门外炸雷一般的声音响起,汤鹤武一动不动,王凤仪倒是给吓了一跳,他顺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抚标右营参将王承汉按刀站在门口,那一声吼,还真对得起他那魁梧的跟黑熊差不多的健硕身材。
“进来。”汤鹤武有气无力的道了一声,王承汉推门进来,低着头,站在书房门口,朝着书案,躬身行礼,“卑职王承汉,给汤爷请安。”
汤鹤武一个字都懒得说,嘴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王承汉抬起头,按步兵训练*典的要求站直了身子。结果这么一抬头,正好看到坐在大案后面的王凤仪,当年的卫队,如今的抚标,鼎鼎大名,大名鼎鼎的“王炮仗”当场就炸了。
“你是什么人!放肆的东西,那是你该坐的地方吗?!”
再一次被王承汉吓着的王凤仪赶忙站了起来,刚想开口解释,就看到汤鹤武不满的皱着眉头,摸了摸耳朵,身子稍稍坐直了点儿,斜睨了王承汉一眼,道:“狗日的,喊个球啊,吓死老子了。”
“卑职知错,请汤爷责罚。”
王承汉在汤鹤武面前是半点儿脾气都没有,听见汤鹤武的话,他立马低头认错。王承汉的脾气的确急躁,但他不傻,汤鹤武能说出这话来,说明王凤仪坐在那儿就是他的意思,王承汉可不敢对汤鹤武的决断有半点儿质疑。
“叔鸾,你坐下,接着看。哦,对了,架上那些书,你可以随便看,反正我也看不懂,放在那儿就是个摆设。别整天看那一本书,瞧着怪可怜的。”汤鹤武说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王承汉道,“走,咱爷们那屋说去,别打扰了人家大秀才看书。我说你啊,嗓门别老那么大,人家要是让你吓得中不上举了,你赔得起吗?”
汤鹤武说着,走出书房,王承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二人走进汤鹤武的卧房,王承汉站在地中间,汤鹤武回头看了看书房里继续埋头书本的王凤仪,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竹帘。
“你,自己找地方坐。”汤鹤武转身坐到他的摇椅上,翘着二郎腿,轻轻晃悠着,他随手一指,叫王承汉坐下,王承汉四处看了看,最终选中了离汤鹤武最远的一条春凳,看他扭扭捏捏的坐下,跟他那身材可是一点儿都不协调。
“王承汉,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我还能吃了你啊?过来,坐近点。”
“额,是,卑职遵命。”王承汉答应着,把春凳往前面搬了半步,再一次别别扭扭的坐了下去。
“你他妈诚心的!”汤鹤武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离我那么远,我说什么你听得见吗?你一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的,恶不恶心?!”
“我听得见。”王承汉小声嘟囔,让他坐到汤鹤武身边,他真的不太适应。他怕汤鹤武是怕到骨子里了,除了上下级的地位关系之外,还有汤鹤武在训练场上手把手教他时的那股子狠劲儿,他当时就毫不怀疑,汤鹤武的要求他若是达不到,很可能当场就让汤鹤武一刀给活劈了,当地位差距变成了畏惧,再变成敬畏之类的东西,王承汉心里对汤鹤武的恐惧,怕是一辈子都丢不掉了。和他有同样看法的人,在抚标不是全部,但绝对不是少数。
“算了,你没救了。”汤鹤武闭上眼睛,不爱看,他索性就不看了,“今天腊月二十四,再过六天,就是腊月三十,除夕夜。你派人,给全山东义和团的头头脑脑们,每人送一张请帖,就说腊月三十晚上,抚帅大人在衙门设宴,请他们吃饭,听堂会。明白吗?”
“是,卑职明白。可是这请帖……”
“你们右营不是有个文案官,叫张知栋的吗?叫他写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汤爷,那张知栋,他,他刚到济南就请了假,说是他老娘病重,要回家看看,请了三天的假,到现在,都……都没回来……”
“你欠抽!!”汤鹤武猛地坐起来,随手抓起旁边矮几上的茶杯砸了过去,王承汉低头站起来,那茶杯“噼啪”两声,砸在他胸脯上,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王承汉的胸前,一片热气腾腾,还粘着茶叶。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知道逃兵什么罪过吗?放在战场上,那就是个枪毙砍脑袋的事儿。身为主官,知情不报,同罪同罚。”
“汤爷,汤爷饶命啊,卑职也……也是刚想起来,那小子在营里,一不训练,二不当班,就跟那水里的气泡似的,他什么时候‘啪’的一声,没了,卑职真没注意到。”
“你还敢狡辩!”
“卑职不敢,卑职知错,请汤爷责罚。”
“这老段子,你就会说那么几句话。”汤鹤武狠狠等了他两眼,道,“我现在事儿多着呢,没工夫理你,赶紧去把我刚才交代给你的那件事儿办妥了。请帖,去对面书房,让叔鸾帮你写,记得态度好点儿,别那么横,听见没有?”
“是,卑职一定办好。”
“嗯,那就好。”汤鹤武点点头,刚想叫他去办事,就看到王承汉似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四十军棍,自己找人打去。张知栋,丢了也就丢了,他不回来老子还剩下几碗饭呢,不过,王承汉,老子警告你,下回再丢了兵,你就连自己一块儿丢了得了!”
“是,卑职遵命。”
“滚远点儿,我看见你就烦。”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腊月二十四到腊月三十,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义和团快乐的日子就过到头儿了。
“宝恒啊,今天我就不出面了,你办妥了告诉我一声就成。”
“得嘞,大帅,您放心,我一准儿给您办好咯。”
汤鹤武来到门前的时候,离请贴上写着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腊月三十,除夕夜,他也穿了身新官服,除了脑袋上通红的镂花珊瑚顶子,单眼花翎之外,那绣着狮子的补服,朝珠,他都是第一次穿。
巡抚衙门发出的请帖足足有四百多张,王凤仪一个人写得手都抽筋儿了,汤鹤武离开值房的时候,只莫名其妙的给他留了一句话,你等着,爷给你报仇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着客人的影子。汤鹤武笑着迎上前去打招呼,那些义和团的首脑们很多都并不认识他,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但是看他那从二品的官服和标志性的身高,再加上被眼罩遮住的左眼,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把他认了出来,即便没认出来的,互相一打听,也就明白了。
“哎哟,汤中军,好久不见呐。”
“汤大人,祝您前程似锦,步步高升,步步高升啊。”
………
四百多人,每人都跟汤鹤武打了个招呼,汤鹤武一直温和地笑着,只顾自己开心的义和团首脑们,并没有察觉到汤鹤武笑容中的无奈和冷酷。
巡抚衙门珍珠泉的回廊里,已经摆下了四十多张大桌子,每张桌十个人,汤鹤武大略数了一下,总计四百一十八人。
“诸位,诸位,袁抚帅今日身体欠安,特命标下略备薄酒,替他陪诸位喝个痛快,诸位今日乘兴而来,可一定要尽兴而归哦。”
汤鹤武的话音刚落,下面就是一片闹哄哄的奉承之言,无非是说,抚帅不来没关系,你汤中军不是在吗?谁陪着还不是一样的嘛?汤鹤武笑着,端起酒杯,挨桌敬酒,从头到尾,无论是一桌跟他喝一杯,还是一人跟他喝一杯,他统统来者不拒,走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只觉得有点儿上头了。
醉了好,醉了,就不痛苦了。哪怕是对敌人,汤鹤武也并不喜欢用这种方法,但他没办法,没办法。
汤鹤武挨桌敬酒的同时,这些义和团的首脑们,也都没有少喝,一个个醉醺醺的,满面红光。汤鹤武四处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一挥手,旁边伺候的仆人退去,换上的,是荷枪实弹的抚标亲兵。
“汤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汤鹤武,你敢开枪不成!”
“我们要见抚帅,要见抚帅!”
众人闹腾的样子,汤鹤武压根儿没有看到,他转过身,面朝着水中戏台的方向,悠悠的说道:“抚帅你们是见不着了,见阎王吧。”随即朝身后挥了挥手,“噼噼啪啪”一阵枪响,只留下满地的血腥。
据事后诸多史料记载,当事人回忆,及坊间传闻,清光绪二十五年除夕,汤鹤武为了保守住和赵三多私下见面的秘密,以袁世凯的名义,将山东义和团首脑共计四百一十八人请至巡抚衙门,随后残忍的将其全部枪杀,血腥味弥梁七日不散,是为山东巡抚衙门第一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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