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觉得你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的时候，发生在你身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
汤鹤武现在就觉得自己很倒霉，最倒霉，没有人比他更倒霉了。
“汤爷，您快回去瞧瞧吧，大帅那儿正发着火儿呢，光前朝的青瓷花瓶就摔了四个……”
“哎呀，你急什么？！”汤鹤武一边匆匆忙忙的穿衣服，一边没好气的冲窗外吼道，“天不塌下来，你用不着急，天塌下来了，你急死也没用。”
也就是半柱香不到的工夫，汤鹤武从屋里走了出来，临出门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夫人，又没碰着，又没碰着！！！再有耐性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了了，但没办法，谁让抚帅大人这时候发脾气呢？谁让他是抚帅大人的卫兵头儿呢？汤鹤武咽了口唾沫，回手带上房门。
“大帅他三更半夜的为什么发火，知道吗？”
“回汤爷，卑职不清楚，是张参将吩咐卑职来请您的。”
汤鹤武叹了口气，看这军官的打扮，不是八品就是九品，外委千总、外委把总的前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要是连他都知道了，那汤鹤武知道的可就真有些晚了。
本来也不远的路，二人快马加鞭，转眼的工夫就到了衙门口，张云浦已经在门口伸着脖子守望多时了。
汤鹤武在门前一勒缰绳，滚鞍下马，看见张云浦披头便问，“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不消停。”
“汤爷，具体的卑职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义和团的事情。”
“义和团？”汤鹤武狐疑的看向张云浦。
“爷，您别误会，可不是卑职告的密……依卑职看，大帅砸了半天东西，也骂了半天，愣是一句也没提到您，或许，不是您今晚的那件事儿。”
“知道了。”
说到这，汤鹤武大概也弄明白了，依着袁世凯的脾气，能气成这样，可见事儿不小，而且，骂了这么半天，一个字也没提过他，看来跟他真的没什么关系。这样一来，汤鹤武的心也就塞回肚子里了，只要他和义和团大师兄秘密见面的事情不泄出去，那就万事好说。
汤鹤武走到袁世凯外书房的门口，正好一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花瓶从屋里飞了出来，正砸在门框上，汤鹤武躲过了瓶子，却没躲过崩起来的碎片，他摸摸被割破的衣服，暗自嘀咕了一句，真他妈流年不利。
“标下汤鹤武，参见大帅。”
屋里静了一会儿，随后，便是袁世凯疲惫的声音，“宝恒啊，进来说话。”
“是。”汤鹤武答应一声，走了进去。
袁世凯刚刚摔锅砸碗的闹腾了好一阵，此时停下来，才感觉自己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软绵绵的，他侧坐在案后的椅子上，看着走进来的汤鹤武，摆了摆手，汤鹤武会意，轻轻掩上了房门。
外面风声阵阵，屋里灯火飘忽，汤鹤武猛地打了个哆嗦，感觉有点儿冷。他四处看了看，似乎温度真的不大对，犹豫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道：“大帅，您冷不冷？额……我是说，您要是冷得话，标下让人送个火盆儿进来？”
“啊？嗯。”袁世凯含糊的回答，让汤鹤武觉得非常不妙，不是他自己不妙，也不是袁世凯不妙，而是有其他人马上就要不妙了。招呼人送来了火盆儿，屋里开始慢慢升温，寒冬腊月，汤鹤武冻得有些麻木的身子也开始慢慢复苏。
“宝恒，你说，是不是我对他们太好了，太温柔了，他们都不怕我啊？”
袁世凯突然地话，让汤鹤武愣了一下，但也不过是那一瞬间的事情，袁世凯的话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指的无非就是两拨人，要么，就是义和团的神仙们，要么，就是山东省的官员们。
“大帅，恕标下直言……”
“你但说无妨，想听假话，我大可同别人去说，你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就是了。”
“那标下可说了。大帅，咱们武卫右军从十月底到山东，算起来，已经快两个月了，若说平时的训练，咱们还是和从前一样，这没什么好说的，井井有条那是必然的，但咱们实战练兵的机会，可不多了，咱们的刀枪，也有两个月没见过血了，再放一放，怕是会生锈的。”
“对，你说的对。”
袁世凯的夸奖并没有给汤鹤武带来什么喜悦之情，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跟别人装装也就算了，跟我装？您没那么高的道行。汤鹤武是什么人？戏子，对表情的把握那是他的必修课，也是拿手绝活。更不用说他已经在袁世凯身边跟了几年了，袁世凯的情绪骗得了天下人，可绝对骗不了整天呆在他身边的侍卫长。袁世凯的想法，他话一出口汤鹤武就看出来了，想杀人，有缺个好招牌，想在我这儿找台阶下嘛，你想要，我给你就是了。不过，在汤鹤武心中，还是不想看到武卫右军与义和团之间的拼杀，一边倒的屠戮并不好看，太多的血腥味除了能让人觉得恶心、恐惧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实际作用了。
“大帅，这样的话，咱们是不是……是不是要采取什么实际行动了？”
“没错。宝恒，你要清楚，在山东，义和团无疑是咱们武卫右军最大的敌人，是咱们建立稳固基础必须要踩平、除掉的一个障碍。”
“可是……”
听到这两个字，袁世凯挑了挑眉，看向汤鹤武，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标下听得坊间传闻，说……”
“你有话就直说！什么时候连你也学会在我面前遮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啦？都说了不怪你的。”
“是，大帅。标下听得坊间传闻，洋人才是咱们大清最大的敌人，武卫右军最大的敌人也当是洋人才对吧？”
“胡说八道！”
“是，标下知错。”
“我说的不是你。”袁世凯摇了摇头，依旧耐心的跟汤鹤武解释，古之为帅者，皆知上下同欲者胜，连贴身的侍卫长都不明白他的决断，命令下到下面去会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也许一次两次能靠他在军中的威望让决断很好的执行，但次数多了，难免会出问题，出问题，可不是袁世凯喜欢的，“宝恒，你要知道，抛开其他的都不论，单说一点，义和团他就在咱们的眼皮底下，而洋人呢？远在天边嘛。这古今合纵连横之术，莫不是远交近打，所以说义和团必须先除掉，所谓除掉，要么招安，要么就彻底消灭，如今看来，招安？呵呵，怕是没可能吧？那就只有彻底消灭了。”
“大帅，标下明白了，标下为大帅马首是瞻。”
“我知道，我知道。你呀，就算是不明白，你也一样会执行。”袁世凯笑了笑，看着汤鹤武的目光中夹着些许温和，是真的温和，这个他亲手简拔于微末之中的部下，还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对他，袁世凯可是信心满满的，“宝恒，你愿不愿意为我开这第一枪啊？”
“第一枪？”汤鹤武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大帅，第一枪不是开过了吗？济南城外，接官亭，我打死那个义和团的大师兄，还不算是第一枪吗？”
“那是下马威，顶多是吓唬吓唬他们，或者说是杀鸡儆猴。”
“谁是鸡？谁是猴啊？”
“你杀的人是鸡，义和团真正的几个*控者就是猴。但既然咱们杀鸡没能吓住猴，没关系，咱们能做的事情多了，杀鸡不行，咱们不妨杀几只猴来试试。”
“杀猴？大帅，您的意思是……”
“对，我想你应该明白了，怎么样？你愿不愿意为我开这第一枪啊？”
“大帅但有所命，标下无不遵从。”
“好，你过来。听我说，咱们就……”
汤鹤武从袁世凯屋里出来时，天已经亮了。袁世凯回内宅休息，汤鹤武却没那个闲工夫了。上司动动嘴，下属跑断腿，这句话，真是什么时候都适用。汤鹤武感到庆幸的是，他也有下属可以用。
“这是干什么？这碎片扔在这儿一宿了，也没人收拾收拾？”
汤鹤武眼睛一瞪，两个站班的卫兵赶忙跑过来收拾残局。看那股子利落劲儿，专职负责扫院子的仆人都不禁有些无地自容了，什么叫专业？这才叫专业，真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是个扫院子的了。那两个卫兵却在心里暗骂扫院子的，忘了扫哪儿不行？偏偏汤爷面前那一亩三分地不干净，他们是什么？卫兵！是该干这个的吗？
他们之间的事情，汤鹤武没注意，也没工夫注意，他还有大事要办呢。
“你，对，就是你，哪个营的？”
“回汤爷，卑职是右营的。”
“正好，去把你们参将叫过来，我在值房等他。”
“是，卑职遵命。”
汤鹤武抬起头，蔚蓝蔚蓝的天空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血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是军人，杀人，他并不怕，但是这样毫无顾忌的屠戮，是不是也不大好啊？他不知道，也不敢问，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可能永远都不敢问，他只觉得在袁世凯面前点头的那一刹那，他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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