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三多来说,听戏并不是什么很快乐的事情,恰恰相反的是,他现在觉得很痛苦。京戏是在徽戏和汉戏的基础上,吸收昆曲、秦腔等等许多门类的戏曲,融合而来的一门艺术,语言复杂,带着淮扬腔调,赵三多这个从小到大没听过几次戏的直隶人坐在那几乎是什么都听不明白。
赵三多在旁边如坐针毡,汤鹤武早就感觉到了,可他偏不出声。你掏银子贿赂老子的部下,不就是为了能跟老子聊上两句吗?坐在那儿不吭声算什么事儿啊?你不急,我也不急,反正散了戏我就走,再想见我,下辈子吧。
赵三多犹犹豫豫之间,台上的《战马超》已经开了个头,看看汤鹤武那副没我什么事儿的样子,他咬咬牙,刚想开口,就听到汤鹤武悠悠的问道:“赵爷看过这出戏吗?”
赵三多尴尬地笑了笑道:“哦,呵呵,小人才疏学浅,不懂如此高深的技艺。”
“不高深呐。”汤鹤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头看向赵三多,“不就是你打我,我打你吗?台上那两个小子演得还算凑合,但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汤某给您讲讲这出戏?”
“啊?啊,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这出戏名叫《战马超》,也叫《两将军》,出自前朝罗贯中先生所著的《三国演义》。故事发生在如今的四川昭化,那时候,叫嘉荫关。马超何许人也?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东汉末年群雄之一,那是盖世的英雄豪杰。马超的父亲马腾被曹*谋害之后,他尽举精兵,为父报仇,打得曹*弃袍割须,那叫一个狼狈啊。后来,马超投靠张鲁,占据嘉荫关,与张飞几次拼杀,打得难解难分,后来,刘备爱惜马超之才,亲自下城解围罢兵,英雄遇明主,一段旷世美谈呐。赵爷……赵爷?”
“啊?哦,美谈,真是美谈。”
赵三多明显是神游境外了,汤鹤武也不点破,依旧笑着问道:“您别光顾着喊好,听出什么道理来没有啊?”
“听……呵呵,恕小人才疏学浅……”
“哦,不碍,不碍的,看戏,我们看戏。”汤鹤武突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似乎又不大对,对牛弹琴牛还多产奶呢!这二货日后要是叫人给劈了,纯属活该,这智商,活在世上真遭罪。
一直到畅春园挂牌散场,汤鹤武再没有跟赵三多说过半句话,赵三多倒是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奈何人家没兴致听了。不过赵三多还是觉得自己这次冒了那么大的险到济南府来是有大收获的,毕竟汤鹤武已经答应帮他说两句好话了。当然,这都是他自己的想法,汤鹤武可压根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过。银子,我收了,事儿,我可从来没答应过会办。
出了畅春园,路政顺一边给汤鹤武打着灯笼引路,一边问道:“汤爷,咱回衙门?”
“不,我回家。”
本该是答应的话,到嘴边就走了味儿,汤鹤武从来到山东,还一次家都没回过,今天腊月二十三,小年,总不能让自己的夫人独守空闺啊。
路政顺会意,点了点头,依旧在前面引路,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路政顺犹豫着开了口,“汤爷,您刚刚跟赵三多说那些干什么?卑职没太听懂,求您给解惑。”
“《战马超》讲得什么故事,你听懂了吗?”
“那倒是懂了,可是,有什么……更深的意思?”
“呵呵,我不是说过了吗?预知世上观台上,不识今人看古人。”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每一出戏,都是有灵魂的,每一出戏,都能讲出些大道理。就比如说这出《战马超》,它讲得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什么?汤爷,卑职怎么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你没演过。长靠武生,我演过的不多,大多都是临时客串,恰巧,我就演过这出戏里的……马超。或许是我把自己代入得太深了,或许这不过是我一个人对着出戏的看法,不过,演这出戏的时候,就那打斗的场面,台下观众不住的喊好,从下面看上去,马超和张飞是势均力敌,可我总是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就像是,时时刻刻会被灭掉了一样,闹腾得欢,不过是看起来罢了,投降,对于马超来说,不失为最好的选择,这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您的意思是……在暗示赵三多,义和团不过是表面闹得欢?迟早都得……”
“希望是我想错了吧,我跟很多名家交流过,这出戏,似乎只有我有这样的看法,不过,我真的希望是我错了,毕竟,义和团之中,大半都是穷得吃不起饭、穿不上衣的老百姓,一时头脑发热罢了,他们……不该死啊。”
说到这,汤鹤武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到了汤鹤武的家门口,这地方,汤鹤武是第一次来,路政顺却不是了,还没到济南的时候,袁世凯就许诺赏了汤鹤武一套宅院,路政顺护送汤鹤武的夫人瑞雪先行一步住了进来。
“汤爷,您早些休息,卑职回去了。”
“嗯,路上留神,最近街面上可不太平。”
“是,卑职记下了。”
汤鹤武目送路政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转过头,看着面前陌生的宅子。听人说起过,这是一套很不错的四合院,汤鹤武对它的了解,也仅限于“很不错”了。
天色很晚了,打扰别人休息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情,汤鹤武沿着墙边走了一段,抬头看看墙的高度,纵身一跃,已经站在了围墙上面,紧接着一跳,下了墙,轻飘飘,跟树叶落地没什么区别。
普普通通的三进院子,长得其实都差不多,汤鹤武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主屋,让他有些奇怪的是,这个时间,主屋竟然还亮着灯,远远看去,淡黄色的灯光在窗户上映下了两个人影。
汤鹤武一愣,而后笑了笑,还好这人影明显是一大一小,要不然,他还以为自己连摸都没摸过的老婆让人家给拐跑了呢。
汤鹤武推门进屋,屋里的两个人自然是吓了不止一跳。
“你是……瑞雪?”汤鹤武盯着坐在桌边的女子,试探着问道。瑞雪长什么样?他还真不知道,袁世凯一牵线,一撮合,汤鹤武脑袋一点,人就八抬大轿娶进门了,盖头都没摘,汤鹤武就被喊出去执行公务,夫人长什么样?对不起,他没看着。
汤鹤武的样子,瑞雪倒是有那么一点儿印象的,但也仅仅是模模糊糊,只记得当时她偷偷看了一眼,除了个头儿矮了点儿,身材瘦弱点儿,其他地方倒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此时见到,能认出个大概。
“爷,您回来了?”瑞雪起身,给汤鹤武行了个礼,看汤鹤武盯着她身边正在练字的孩子,生怕他误会,赶忙把那孩子拉过来,介绍道:“爷,这是妾身哥哥的儿子,嫂子去得早,哥哥捕鱼为生,整日在外奔波,这才将他送到妾身这里来住。”
“哦。”汤鹤武眨了眨眼睛,走过来,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这孩子似乎有些怕生,不太适应的躲开汤鹤武的手,缩到瑞雪身后,瑞雪见状赶忙替他答道:“这孩子今年刚满五岁,叫栓子。”
“栓子?五岁,该开笔了吧?没有学名?”
“还没入塾。”
“哦,姓什么?”
“姓程。”
“姓程?姓程……小鬼,来,过来,过来……”
汤鹤武叫了他几声儿也不见他答应,那孩子仿佛很怕他的样子,身子不住的哆嗦,汤鹤武眼睛一转,想了想,他今天穿的是便服啊,特意带了米卡送给他的墨镜,不吓人啊?怕我干嘛?汤鹤武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他伸手把那孩子从瑞雪身后直接给拉了出来,“怕什么啊?男子汉不能随随便便吓成这样。呐,我给你取个官名,程远海,你叫程远海,怎么样?你爹开小船,你以后,开大船,怎么样?来,叫声姑父听听。”
程远海憋得小脸儿通红,好半天才挤出“姑父”这两个字,尽管模模糊糊,但汤鹤武还是听清了。
“好,哈哈,好,真好。”汤鹤武自顾自的乐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程远海刚刚练得字,汤鹤武不认得,也看不出好坏,只觉得程远海喜欢读书,那肯定是好事,程远海自己家里没条件供他读书,那汤鹤武这做姑父的必须给他点儿支持,“明儿个,姑父送你去私塾读书。”
程远海看着汤鹤武不明所以,瑞雪却是听明白了,对于汤鹤武掏银子送程远海去读书,她可是连想都没敢想过,丫鬟出身的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汤鹤武这个当朝从二品的大官、袁世凯身边的红人,平日里从来不敢以什么副将夫人的身份自居,汤鹤武不回来,她不敢说什么,把自己的侄子带回家来,她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汤鹤武不高兴。如今看来,汤鹤武对这个,似乎并不是很在乎,她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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