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浦和路政顺联袂而来的时候,汤鹤武已经伏在桌面上睡着了。张云浦顺着门缝往里看了看,转身拉着路政顺朝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政顺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路政顺抖了抖被张云浦扯得皱皱巴巴的袖子,给了他个请自便的眼神。虽说张云浦是抚标左营参将,路政顺的顶头上司,但路政顺这种态度,张云浦可一点儿都不意外,张云浦甚至可以肯定,如果不是汤鹤武此时还没醒,他就连这一个请自便的眼神都不会得到,在路政顺的心里,汤鹤武老大,天老二,有文化的人是老三,其他人,他一个都看不上。
“政顺,你看,待会儿能不能让我先说。”
“为什么?”
“你这小子,这还用问为什么吗?我的事情比你的事情重要,自然是我先说啦。”
“可是我觉得我的事儿更重要,汤爷点名亲自交办的差事,还能有什么事儿比这个还重要?”
“我这事儿,可关系到咱们抚标的未来。”
“就是关系到老天爷的未来,也跟我没半点儿关系,就是我的事儿最重要。”
“嘿,你还来劲了是吧?!”
看着路政顺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张云浦也有些压不住火儿了,不知不觉间,声音就高了八度,这么一喊,可把值房门口刚刚换岗当班的抚标右营外委千总刘有本给吓坏了,这两位爷,一个是正三品的营参将,一个是正六品的营千总,比他这个正八品的外委千总大着多少级呢,若是平时,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管人家的闲事儿,但是没办法,恰好轮到他当值,再过一小会儿,右营参将王承汉王判官就要巡到这儿了,要是让他看见有人在汤鹤武的值房门口大喊大叫,那还不活拆了他?!即便再不情愿,刘有本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陪笑道:“两位大人,您瞧,汤爷就在屋里歇着呢,这要是给吵醒了,卑职要挨板子的,求二位大人行行好,别喊成吗?”
刘有本的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了几声咳嗽,紧接着,就是汤鹤武传张云浦和路政顺二人进去的声音。
“卑职张云浦(路政顺),给汤爷请安。”
“免了。”汤鹤武仰着头坐在椅子上,目光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汤爷,您下午交办的事情卑职已然办妥,童子兵共招募二百一十八人,现已记录在册,只待您亲往检阅了。”路政顺说着,双手平举着手里的花名册,却没有向前递的意思,废话,明知道汤鹤武不识字,还把这满纸的大字小字往他眼皮底下送,那不是拍马屁拍到雷公嘴巴子上,擎等着挨雷劈呢吗?
路政顺禀报完,便低着头,默默的等着汤鹤武的吩咐,汤鹤武却一直不出声。又过了半晌,汤鹤武才稍稍坐直了身子,目光却是投向了张云浦那边。
“云浦,你呢?”
“哦,回汤爷,卑职是来禀报义和团赵三多的事情……”
“我不是说过了吗?晾着他。”
“可是……”
“可是什么?”汤鹤武的身子往前探了探,仅剩的右眼慢慢透出了慑人的光芒,张云浦只觉得芒刺在背,想躲却又不敢躲,一时急的满头是汗,“不是你张云浦收了人家的银子,不好交代吧?”
“汤爷,汤爷饶命啊。”张云浦“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确实收了人家的银子,话也说满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搭上线,可是谁知道汤鹤武犯了哪门子的邪,愣是不肯松口,他这会儿可真有点儿慌了,收银子,汤鹤武没说过不可以,但也没说过可以,就是那么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今天赶上他心情不好,八成收银子就成了错处。张云浦机灵着呢,有罪没罪先认个错,收银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依着汤鹤武的性格,应当没事。
“你怕什么?起来,起来说话。”
“是。”张云浦慢吞吞的站起来,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让他起来了,那这收银子的事儿应该就是过去了。
“算了,既然你都替我应下了,我给你个面子。就今天晚上,畅春园,我请赵三多听戏。记着,别大张旗鼓的,要是让大帅知道了,小心你的脑袋。”
“是,卑职这就去办。”张云浦美滋滋的退出去,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得意的冲路政顺挑了挑眉毛。
“汤爷,那我……”
“政顺,你那边儿不会也应下了吧?”
“没,您没吩咐可以说,卑职自然不敢乱讲。”
“那就好,改日吧。”汤鹤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旁边拿毛巾沾着冷水擦了把脸,再转过身来时,已经是神采奕奕,半分醉相都瞧不出来,“你换身衣服,一会儿陪我去畅春园。”
“那张参将……”路政顺的话刚开个头儿,就看到汤鹤武看向他,明显是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他只得知趣的点头称是,回屋换衣裳去了。
山东济南府,畅春园。
如今的畅春园,可算得上是全济南府最大最好的戏园子了。从买下来,到粉饰装修,开门迎客,总共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京城名丑常进三是这儿的大老板,却几乎没有人知道,汤鹤武才是这儿真正的幕后东家,更没有人知道,常进三是汤鹤武祖父的三传弟子,论辈分,今年已经奔四的常进三还要叫汤鹤武一声师叔。
“师叔,您可是稀客,贵客,雅间儿早给您预备下了,您楼上请。”
“甭忙活了,我自个儿上去,又不是不认识。”
“别啊,师叔,您等着,待会儿我给您来一出,保证让您挺舒服咯再走。”
“说了甭忙活,该唱什么就唱什么,我不是来听戏的,今儿请了客人,在楼上谈点儿事情,那不是,来了。”
“啊?哦,好,好,好,您慢慢聊,慢慢聊。”
二楼的雅间里,汤鹤武和赵三多坐在圆桌边,路政顺站在汤鹤武身后,三个人都是一言不发的看着楼下已经早已经开了锣的戏台。汤鹤武说是用不着特意为他加戏,但常进三可是半点儿不敢怠慢,汤鹤武说不看,但真不让他看他忍得住吗?
于是乎,常进三登台,演了一出《三岔口》。这出戏,又名《焦赞发配》,取材自《杨家将演义》第二十七至二十八回,其中的摸黑打斗是最出名的一部分,也是当年汤鹤武最擅长的两出武丑戏之一,常进三演这个,不无讨好汤鹤武的意思。
汤鹤武沉得住气,赵三多可忍不住了,他是真的有求于汤鹤武,只是苦于拉不下面子,才犹豫了这么半天没有开口,但一想到袁世凯对付义和团的雷霆手段,他终于坐不住了。
“大人……”
听见赵三多叫他,汤鹤武“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眼睛依旧看着台上。
“大人,这是一点小意思,您请笑纳。”
“哦?小意思?”汤鹤武扫了一眼桌上的银票,笑了两声,“看不出,你们义和团还挺阔绰的,武卫右军刚到贵宝地,还请多多帮衬才是。”
“啊,不,不,不,岂敢,岂敢,还要大人您稍稍抬抬手,在袁大人面前帮咱们美言两句。”
“美言倒是可以,总得有个由头吧?你们义和团,在山东闹得沸沸扬扬,烧教堂,杀洋人,这让大帅在各国公使面前,在朝廷面前,不好做啊。”
“怎么会呢?大人,我们义和团可是顺民,扶清灭洋的口号,您也是知道的啊。”
“哦,是吗?”汤鹤武说着,手在桌面上一抹,那几张银票便被他收到了袖子里,“看戏,看戏,这西皮二黄可是大学问,预知世上观台上,不识今人看古人。”
见汤鹤武收了钱,赵三多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笑意,只顾着开心的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路政顺的目光中,夹杂的嘲讽和淡淡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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