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的房间,墙面刷的粉白,因为从来没有什么人住,所以几个月下来,倒是和刚刚装修那会儿没差,温和的灯光从头顶洒下,照在房间木床的淡绿色床单上,古旧的摆钟发出轻微的声响,摆钟上端的横木上,放着一只黑白的相架,里面是一个男人清隽的黑白照片,眼神温和,笑容淡淡的,袁广生赤着脚坐在床上,沉默的看了相架一眼,然后转过头,看着墙面上老人和蔼的面孔,同样是黑白照片,照片里两个人带着几乎一样的淡淡的笑容,但是在袁广生眼中,他们就是有着不一样的色彩和表情。
不一样的温度,袁广生抚摸一下心口,就可以深刻的区别。
头有一点晕乎乎的,眼睛不知道为何很酸涩,让他忍不住用手背揩了揩,清瘦的手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湿润粘在苍白的皮肤上,视线一荡一荡,一下模糊一下清晰,最后缓缓的深沉下去,他摇了摇头,眼前一片黑暗。
他现在因该是慌乱的,但是不知为何,陷入未知黑暗的他,反而觉得心脏跳动得更加有规律了,更加的平静,甚至出现了一种没来由的安宁的感觉。
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维持着略弯着腰的坐姿,黑暗中的他,似乎要更加敏感,呼呼的夜风吹过,窗帘随风摆动,这间很少人住的房间,不知为何,在他的感觉上,却比五个人住的寝室要温暖。
他隐约里听见从很远处传来的淡淡的呼唤,又似乎并不是从远方传来的,而是在心底响起的声音。
苍老的,和蔼的,慈祥的,沙哑模糊。
“阿灿哟。”
声音熟悉的让他眼皮颤抖。
他庆幸自己现在是完全看不见的,虽然这片黑暗,只维持了大概十秒钟。
但是就是这个十秒钟,让他忽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抚摸,粗糙的,温暖的手掌在他的脸颊缓缓摩挲,他分不清楚虚幻和真实,不过此刻他并不偏向于真实,他知道这可能是一种幻觉,但是在视线清晰之前他却希望这份幻觉可以保留。
他等了太久了,这一句呼唤,即使是想象中的,是虚假的,是容易破碎的。
他颤抖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黑色的带子早就在开学前解下,他把那一条黑带收到房间的抽屉里,他并没有一直带着,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孝的作为,但是在他心里,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戴孝,其实就是在他最伤痛的裂口处,再勒了一条黑带,让伤口变得更加狰狞,让痛苦变得更加无助。
这条带子到最末的时候都不会解开,它会随着时间嵌到逐渐愈合的皮肉里,深深地,一点也不留情。
袁广生忽然闭上眼睛,轻轻的,带着点颤抖的,呼出一口热气。
期中考试之后,恢复往常学习生活的袁广生还是冷冷清清的,在乱成一团的教室里默默地听讲,做笔记,早上把写好的作业递给阿得,实在很急的时候,还会亲手帮他抄一点,有时候艾文笙也会带着淡淡的微笑转过头来,借走几样作业,然后再带着淡淡的微笑侧头瞟他一眼,和他小声说句谢谢,慢慢的,他的这些做好的作业就会在附近的同学手中传抄,会被弄的皱巴巴,会被不知传到哪个人手中,但他也都是淡漠的看着,好似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的确和他没什么关系。
发布成绩之后,他的作业被传抄的更加厉害了,但是他总是一句话也不说,借出作业后也丝毫不管。
他其实在心里有一点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满足感。
只是这几天艾文笙回头的次数变得更加多了,阿得一开始还会带着坏笑打趣,到了后来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总是一节课直直的盯着女孩的背影,嘴角失去了象征的笑容。
一连好几天没有搭理袁广生,就是说几句话,也是不痛不痒的,说到最后总带着一点攻击性。
袁广生看了一眼旁边奋笔疾书的阿得,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时钟,转着黑色水性笔淡淡开口:“要我帮忙吗。”
阿得笔尖停顿了一下,不紧不慢的说:“不用,你字写的那么好看,随便一瞄就分得出来,很容易露陷。”
他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桌补作业的艾文笙,眼神有些复杂,他伸出长手,一把抓过艾文笙的空作业本,笑嘻嘻的对转过头来一脸莫名其妙的艾文笙道:“叫广生帮你抄好了,是呗,广生。”他扭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袁广生。
袁广生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接下作业本,微偏着头开始写,艾文笙带着不好意思和一点别的神情看着正在写作业的袁广生,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阿得已经黑成墨汁一样的脸色。
午饭过后,袁广生走在没什么人的小道上,忽然一个转身,快速的拐进教学楼里,阴影打在他清冷的面孔上,他放轻步子走进卫生间,缓缓的吐息。
一刻钟之后,摄像头里出现几个染着头发的学生,他们神色冷硬,似乎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杀气,凶狠狠的踹开了卫生间的大门,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挂在身上的白色校服隐约沾染了一点血色,其中一个光头左手臂包着白布,似乎是前些日子受了伤,他最先踹门而出,右手还在拉裤子拉链,他们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恍然之间就退出了学校摄像头的监控范围。
袁广生蜷缩着身体躺在卫生间的地面上,双手还抱着湿漉漉的脑袋,原本整洁的白色校服此刻皱巴巴一片,后背上还有一块黄灿灿的地图,身前横了一只木棍,木棍上带着新鲜的血迹,他微闭着眼睛,缓缓的撑起身体,后背和手臂都酸涩疼痛,他靠着后面的墙壁,小心翼翼的贴了上去,唯恐触到背部的伤,他微微呼一口气,疲惫的伸手抹了一把后脑勺,一片红艳艳的血渍,还带着一股尿骚味。
他把头也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半合着眼皮喘息,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不愿意移动,反正现在是大中午的,这个卫生间几乎没什么人用,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这样狼狈的自己。
他双臂垂在两侧,两条腿撒开,弄脏的白色校服挂在身上,乌黑的短发缓缓滴下侮辱性的液体,一直滑到苍白的脸颊。
自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光头上次被自己绊倒的碾断了手臂,这次打下来尤其凶狠,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像上次一样逃走,他其实是没有什么办法,这样下去不知道要被追到何时,不如一次性让他们打个够,发泄完了,大概就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反正这次身上,没有带什么重要的东西,除掉衣服,自己就是赤条条的一个人,随便揍。
他忽然有些纳闷,怎么自己不像小说里的主角,被打的时候忽然开金手指狠力反击,一改之前蔫搭搭的软弱,或者被打之后出现一个软绵绵的妹子,细声细气的安慰包扎,要不然最次的,刚好遇到了老师,把这些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小混混一口气撵出去。
其实他大概最希望的,是能有一个好兄弟冲出来,帮着他一起承受挨打,即使无法反击,他心里想必也是好过的。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他还是不愿意有人看到的。
他低着头,有些没心眼儿的想着一些有的没有的场景,校服的纯白被一块块的污痕掩盖,他勾了勾有些破损的手指,摩挲着肮脏的地面,颇为自嘲的笑了笑。
突然他缓缓的抬头,和不知何时站在卫生间门外的少年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诧异。
这个目睹他狼狈模样的少年,他不算熟悉,但是在一大群的陌生人里,这个少年还算得上亲切了,这个少年就是橙子。
橙子站在卫生间门外,看了看他的一身伤,微微皱着眉头,他抿了几下嘴唇,才犹豫的道:“要不要,报警。”
袁广生没有想到少年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下,忽然扯着嘴角笑出了声。
下一句话是不是要问他:要不要,告诉老师。
袁广生情不自禁的笑了好几下,他猛的止住笑意,用微哑的嗓子道:“不用,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少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他的确实想要一个人呆着,才抬脚离开,走到楼道尽头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眼敞开但是寂静的卫生间,光线单薄的撒出来,照在卫生间门前的一小块楼道地面上,袁广生还在里面一个人呆着。
他想了想还是离开了。
袁广生一个下午没有上课,他请了病假,带着一身伤坐车回家,洗干净了自己和弄脏的校服,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度过了一个晚上,他悄悄的回来,也没有和对门的阿姨打招呼。
第二天下午才回到学校,晚上的晚自习才出现在教室,他睡了一个底朝天,早上十点才醒来。
嘴角带着青紫的破损,后脑勺在离家不远的小医院包扎了一下,不需要缝针。
艾文笙对此表示了非常不一般的心痛,杏仁一样眼框里的眼泪打着转,袁广生摇摇头,他扭头看了眼一直不笑的阿得,一句话也不说。
对于这样狗血的事情,袁广生一直都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但是有的时候,沉默是行不通的。
即将升入高二,袁广生选择了理科,其实他别无选择,他对于地理和政治一窍不通。
艾文笙则恰好相反,于是她不舍的填了文科,阿得两样都不理想,他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的选择跟着艾文笙的步伐,读文。
就在放暑假的前一个星期,艾文笙拦住了正好下楼的袁广生,这个时候的袁广生已经戴上了眼镜,深蓝色的镜框架在高瘦的鼻梁上,显得他非常斯文。
他抬起手抵了抵眼镜,顺便挡住女孩深切的目光。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艾文笙说。
袁广生一言不发。
“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可以逃避吗。”艾文笙忽然有些气愤的道:“你是不是顾忌着庞易得。”
袁广生低下头,淡漠的看了她一眼。
“我不喜欢他。”艾文笙说:“你知道我喜欢谁吗。”
袁广生觉得冷汗直流。
三天后,袁广生一个人坐在食堂的餐桌上,大口吃粉,阿得忽然跑到他面前,阴沉着一张脸,垂在身侧的拳头绷紧,他把他叫出来,一直走到食堂后面的一棵大树底下,这里光线阴暗,细细的凉风被建筑物挡住,有些闷热。
包括此刻的气氛,也是沉闷的。
阿得背对着他,忽然转过身,狠狠抽了他一拳,打在左边脸颊上,他根本没有躲闪,直接挨下了这一记打击。
嘴巴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他低下头看着已经矮他一节的阿得,阿得的面孔在阴暗中看不分明,他的脸色也是如此,袁广生淡淡的道:“我以为我们算朋友。”
阿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的说:“我讲过不要动她,否则兄弟没得做!”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咬出,喷了几点唾液在袁广生面无表情的脸上。
袁广生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阿得猛地放开他的衣领,转过身在地上吐了两口唾沫,踉踉跄跄的走掉了。
袁广生看了一眼他模糊的背影,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视线里,他面无表情,整个人忽然像是和黑暗混在一起,连气息都有些微弱了。
之后第二天再次被艾文笙拦住,他没有急着要离开,而是安静的站在女孩对面,直视女孩微红的不知所措的清秀脸蛋。
“我和他说过了,我,我真的...”女孩强迫自己抬起头和他对视,但是说出的话却有些颤巍巍的,连贯不起来。
“我是真的,真的...”女孩眼神深切的,带着一点羞意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
袁广生忽然摘下了眼镜,用模糊的视线看着女孩,他勾起一个不常见的微笑打断女孩:“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是朋友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他的眼神如此露骨,打量着女孩的身体转了一道,但是眼神深处又如此威迫,危险,甚至是,阴森!
女孩不知所措,拈着衣角失神地搓了搓。
他看着女孩,忽然收起笑容,淡漠的瞥了女孩一眼,他侧过身像是恍然大悟的淡淡说道:“其实都不重要。”
他转身下楼,一边走一边说:“不要喜欢我了。”他一只手把眼镜戴上:“我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直走到食堂,站在队伍最末尾,恍恍惚惚。
他忽然扭头看见了相隔两条队伍的彭雪琴,她还是留着短头发,插着裤子口袋动作帅气的站在人群里,高人一等。
他猛的想通了自己为何总是会目光追逐着这个女孩。
他其实并不是在看她,他只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自己。
那个人,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打卡,一个人排队,一个人吃粉,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发呆,一个人在只有自己的寝室里写作业,一个人...瘦削的,单调的,空乏的,黑发杂乱,笔直的眉毛没有丝毫锐利,眼神朦胧的,双目没有焦距。
那样的一个人,就是自己。
画面迅速的转变,少年时代的袁广生还在心神恍惚的看着相隔两个队伍的‘另一个自己’,十九岁的袁广生穿着沾血的灰色大衣,一边脸颊都在暗红色的血渍中僵硬,他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那个刚刚知晓自己其实并没有朋友的黯淡少年,有些不知道如何安慰少年的仓皇无措。
他就站在不远处,但似乎又离少年很远,远到连仅仅是目光的追逐,都是那样的疲惫,他抬起手,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什么,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像褪色一样的开始透明。
他木着一双眼睛,恍惚的不知所措。
他张开手掌,右手的中指指根处隐约中浮现一块黑斑,一丝丝的暗色的气体缓缓从黑斑里抽出,环绕在中指上,疼痛,麻木。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缓缓地转头,想看看是谁在叫他,这个声音,他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他转过头。
视线猛地拉黑,一切的感官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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