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虚无的黑暗中迷失,意识就好像是沉入海底的石块,他感觉自己悬浮在虚空之中,或者是一片空旷的宇宙,不知道被什么包围,四周寂静无声,没有风,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死寂。
从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嘈杂的,但是每一种声音都分的很开,就好像是大合唱,但是他却不知为何能够清楚的分辨每一种声音,每一种在他脑海里都化作一道水花溅起,难以言喻的飘渺,不是从这个地方传来的声音,更像是从自己身体深处传出的,从身体的某一个地方,直接传到脑海里,若有若无。
“怎么,这是。”
“抢救!呼叫放射科,骨外科和神经外科。”
“科长!”
“怎么样?”
“血压70,50,已经输了两袋血,没有任何意识。”
“头部撞伤,左臂骨裂。”
“腰腹处大出血,肋骨断裂。”
“心跳停止了。”有人用手指按在自己的脖颈处,这不是他感觉到的,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能够分辨。
“CPR,来一安瓿的肾上腺素。”
有人坐在自己身上,不停地帮自己按压胸口。
冰冷的物体贴在自己两边的胸膛。
“加200V。”
胸腔剧烈的震动。
“电击。”
胸腔剧烈的震动。
从渺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单调的机器滴声,没有丝毫的起伏,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一直连续着一条直线的响起。
“再来一次。”
胸腔剧烈的震动。
“心跳回来了,准备手术。”
机器的声音忽然变成有规律的一道道短促响声,身体之下的床位被推动。
“腹部大出血,包扎的伤口裂开了。”
“动作快!”
他的意识再次沉默,接下来的声音消失不见,完全传不到脑海,他也无法分辨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只是一直的往下沉,越沉越深,越沉离世界越远,没有光线,没有感觉,沉到最底端,他似乎是躺在了一片荒芜的野外,他仿佛是回到了某一个记忆中渺远的瞬间,间歇式失明的他躺在圆月和星辰的天空下,草坪上的细小叶子浮动,磨得他耳朵有些痒,知了连贯地叫唤,空气中是潮湿的混泥土气息。
他仿佛在一片黑暗的世界见到了一点微光,从不知何处飘来的一声呼喊,那声呼喊在他的记忆中如此熟悉,熟悉打让他忍不住浸湿了眼眶。
苍老的,和蔼的,慈祥的,沙哑模糊。
“阿灿哟。”那一声呼唤就像是在空荡荡山沟里来回的反弹,回声拢聚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飘渺的呼喊,就好像是歌曲最后的末尾一样。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追寻那一声叫唤,他急切的,迫切的,好像只要追到了,抓住了,就可以获得安宁一样。
他伸出颤抖的无力的右手,在虚空里轻轻地握了一把。
远方是一条干涸了好几年的大河,现在已经成为了杂草丛生的乐园,深深的沟壑横在大马路之下,几块高大的铁质广告牌插在泥土中,植物的枝条和叶子盘踞而上,将广告牌后面支撑的铁杆子一一霸占。
一处矮墙的边缘角落,长长的绿草边上摆放了几只鼓鼓的土黄色袋子,纸袋子上是一排排稚嫩的黑色粗体字,虽然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写得非常的清楚,排版也十分整齐。
一个小孩子提着红色的塑料桶,蹲在纸袋子边上,他从桶子里拿出一碟碟的小盘子,盘子里盛了一些食物,白米饭,鸭肉,他将这些盘子放在纸袋子面前,摆放成一条直线,然后拿出几只小小的一次性纸杯,在里面各倒了一点白酒,放了几支红色的香和一大叠黄纸在纸袋子中央,做完这些之后,他站起来,将剩下的一些白酒洒在袋子旁边,撒成一个圆圈。
男孩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住着拐杖的阿婆,喊了一声:“奶奶。”
老人伸出颤颤巍巍的左手,拨了一下被大风吹乱的短发,她点点头。
男孩拿出一只很老旧的银色打火机,点燃了一张纸,他将这张缓缓燃烧的纸塞入包裹之中,顺利地引燃了堆放在一起的包裹,火焰顺着大风一直蔓延到一次性酒杯和装满饭菜的碟子。
男孩退后一步,往挂在手中的袋子里抓了一把米,对着火焰挥洒而出。
“阿灿哟。”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一边,看着熊熊烈火在风中燃烧,黑紫色的碎花无袖罩在干瘦佝偻的身躯上,干巴巴的薄唇抿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被唤作阿灿的男孩矫健的向回跑,接住了不远处阿婆手中的红色的一串爆竹,他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将爆竹拆开后直接隔空抛出,一大串爆竹掉进火焰中,发出震天动地的噼里啪啦。
男孩挡在阿婆前面,俨然一副保护的样子,但是他实在不够高,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连十岁都没有。
他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火焰烧到墙角的一丛丛杂草,他疑惑的问:“不会把草也烧着的么?”
阿婆淡淡的解释:“新生的草不会被烧着。”
“为啥?”
“不知道。”阿婆说。
阿婆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掌,男孩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的将手中的打火机交还。
“等会儿你爹就会来的。”
“我爹埋在这下面么?”男孩问。
阿婆摇摇头道:“不是哟。”
“那为啥在这里烧。”男孩捡了一只长长的木棍,拨弄了一下带着微弱火苗的四散着的灰烬,希望火焰聚拢在一起更快的燃烧。
“阿灿哟,这是不可以拨的,我们慢慢等就好。”阿婆制止了男孩的动作,男孩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木棍,僵硬的将其丢掉。
画面迅速转变,瘦小的男孩长高了些,但是看上去却愈加的瘦削,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衣,土黄色的高领毛线,牛仔棉裤裤脚扎起一节。
瘦长的脸蛋苍白,脸颊像是被刀切了一块,冷硬,一点也没有少年人的柔和,笔直的眉毛毫无锐气,只是单纯的贴在双眼之上,从来没有过多的动作,连皱眉都是微不可察的。
高鼻梁,薄唇,小小的少年一副冷情的外貌,偏偏表情单调空乏,一点少年人的活力都没有。
他坐在网吧最里面的位置,小小的一坨毫不起眼,他前些天了所谓的QQ号,正在试着加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加到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并不在中国,她甚至不在亚洲。
他一向平静的心忽然紧张了起来。
他僵硬的打上了自己的名字,作为验证信息,然后僵硬的用鼠标点击了发送。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等很久,对方迅速的恢复。
不是拒绝,他心里有些庆幸,这也就是说她还记得自己。那个人,在他出生后的三个月就翩然离去,一点讯息都没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作为一种幻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直到他八岁,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但是她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个人,那个美丽的就好像水莲花一样的女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其实她一直都在他的世界里,不容置疑的占据了很大一块面积。那几天小雪纷飞,薄薄的一层雪盖在路面上,轻轻的附在屋顶,空气寒冷,北风呼呼的吹,拍打在他的脸上,但是他的心里却异常的温暖,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对于一个抛下他八年的女人,八年里没有回来看过他一眼的女人,他竟然如此的贪恋。圣诞节前三天,她带着他去吃了馄饨,很香,很好吃。
短暂的回忆结束,他看着桌面上的回复,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这几天也稍微摸索出了一些功能,于是在不知道要不要和那个人聊天的时候,或者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聊,聊些什么的时候,他打开了那个人的空间。
他有些兴奋的向下滑动着鼠标,忽然不受控制的点开了她的相册,少年愣了一下,沉默的一张张看下去。
美丽的女人,清瘦淡雅的外国男人,面孔精致的淡褐色头发的少年,和自己差不多大小,但是因该比自己年龄小。
他低垂着眼皮,相册滑到底端了,手指还在鼠标上不断地往下滑,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又是一阵画面的变换,夏季,空调房里,少年的身条迅速抽高,他坐在医院病床的一小块地方,将笔记本电脑缓缓移动到老人看得见的地方,老人半躺在病床上,身后靠着三只白色枕头。
“奶奶,就是这里了,你要看的剧情。”少年说,随即站起身体,免得自己挡到老人的视线,午后的阳光隔着玻璃窗照在病房的白色瓷砖上,并不刺眼。
老人不说话,只是嘿嘿的答应两下,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但是懂的人就会明白,那其实是内藏精光。
“灿哟,你这样就挡到我了。”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女人赤着脚坐在旁边空着的病床上,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道:“来来,我给你削的苹果,快谢谢姨。”
少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接过了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他身子稍微侧了些,让出电脑屏幕的空间,使得坐的稍远的中年女人也可以看到。
他看着老人微干的嘴唇,想了想快速啃完手上的苹果,走过去倒了一杯温水抵在老人嘴边,缓慢耐心的喂了进去。
老人极淡的微微一笑,却没有被少年发觉。
“等拆迁完了,我们还是住对门,和以前一样。”中年女人说,她咧着大嘴笑了一下。
少年低着头神色清淡,一言不发。
他在渺远的黑暗中,感觉就好像横穿了一整个撒哈拉大沙漠,疲惫,常常不知所措,沉没的灵魂连颤抖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在这黑暗之中停滞了很久,久到一个人类进化史那么长。
他又从身体中感受到了嘈杂的声音,但是这一次似乎要更简单一些。
一直都是这样的几句话。
“心跳停止了。”
“CPR,200V。”
“电击。”
“再来一次。”
“再来...”
“再来一次。”
然后就是一声响的单调的机器滴声,一条直线到底的,衬托出绝望沉闷的气氛。
“心跳停止了。”
“患者死亡。”这次是真的没救了。
他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光源,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他伸出手,将自己缓缓的没入那一小块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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