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袁广生说,窗外飘起淡淡的飞雪,在室内感受不到风的寒冷与凌厉,于是这一小场降雪看上去别样的柔软,宿舍楼外的小道上亮起高高的路灯,乳白色的灯光和飘絮的雪子交杂在一起,玻璃隔绝了呼啸,袁广生站在寝室内静静的俯看了几秒,觉得这样的画面非常安宁。
橙子微微睁开眼睛朝窗户外看了一眼,稀疏的雪片在玻璃窗外一闪而过,他躺在床上有些艰难的伸手将脚边的被子拉开,盖了一部分在身上,然后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
袁广生回头瞥了他一眼,便安静地不再开口说话,他站在窗户前,大衣的拉链没有扣上,但是他并不感觉寒冷,他双眼放空,一瞬间脑海里的记忆翻腾,就好像大风吹过掩盖着厚厚灰尘的壁画,缓缓浮现一些本该属于他的,但是却被他刻意掩藏的记忆。
遥远的时间段,遥远时间里的一场飘雪,遥远的寒冷,还有,遥远的那个人带来的短暂温暖。
鼻尖隐约传来香味。
馄饨。
他盯着玻璃上越来越模糊的影像,内外冷热气流相撞在一起,给这层薄薄的玻璃贴上两面霜纸,镜片下的眼睛幽深,一圈圈具象化的黑色丝线环绕在眼瞳中央,棕红色的瞳孔布满异常状态的花纹,诡秘。
他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刷的拉上另外一边窗帘。
窗帘猛地拉上,男人颤抖着双手,本该挺拔的背脊此刻疲惫的弯曲,他背靠着窗户边的一块墙壁,低垂着头颅,高大的身体缓缓下滑,直到坐在地面上,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在这样的冬天里浸满冰凉,森冷刺骨。
冷。
空气是冷的,地面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
他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交叠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抱着头,他的整张脸深深的埋进臂弯里,埋进双腿间,埋进没有人看到的黑暗中,房屋的空间黑沉沉一片,没有任何光亮,就连最后的月光,都被他拉上的窗帘隔绝在外。
颤抖着,破败的身体和碎裂的心脏,深埋在黑暗中的脸颊消瘦憔悴,双目无神的大睁,目眦尽裂。
无尽的黑暗将他包围,他听得见自己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呼吸声,心脏跟着节拍一紧一缩,澎湃的血液在大动脉和毛细血管中交替,鲜活的细胞替代衰老的细胞,四十六条染色体在周期内有条不紊的复制,基因链妙曼的盘旋。
呼吸。
他眼眶发红,血丝在眼白中缓缓蔓延。
呼吸,心脏由缓及快的跳动,眩晕感在身体放电,模糊的黑暗视线。
呼吸,呼出的气体在寒冷中迅速失温,他看不见那一团白色的雾气,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活着的了。
阴冷的触感从地面传来,蔓延至他的疲惫败退的身体,麻木的脑袋,逐渐消逝的灵魂。忽然他觉得手中握住了什么,圆圆的,木头制作的,还带着温暖液体的物体。
刀柄。
他双目颤抖,嘴唇无声的开阖,喃喃自语。
鲜红的画面在眼前展开,双腿间的地面上的血污,裤子上的血迹,手中还握着刀,温热的还没有消退的红色液体在手上甩不开,肉渣,细小的白色骨头碎片。
长长的一缕头发缠在刀柄与刀面的接口缝隙中。
乌黑的,被血液浸染,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光现下十分的亮丽。
不远处的墙壁,一大片一大片的鲜红印在壁纸上,就像开满了的殷红的彼岸花,妖娆绝望。
他缓缓地抬起头,将那一双快要流血的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看着满是血液的墙纸。
那是他早就撕掉的墙纸。
厨房里微黄色的灯光照耀,明明是温暖的颜色,但是在男人的眼中却是阴森一片,不知尽头的长长拖曳的血,像一条蜿蜒的小河,从厨房深处缓缓流到客厅,不知名生物的软组织从大理石台面滑落,溅起一波波血珠,顿时四散而开,炸落在各处平面角落,破碎的散开的内脏,断成两截的大肠。
一切都回到了呢一天。
呼。
男人一动也不敢动。
耳边清晰地传来的寒冷的吐息。
呼。
“我们结婚吧。”木头拉锯般沙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但是男人的背后,靠着一面墙。
他脑袋猛烈的抽痛,失去了知觉。
清晨,五点,蒙着头缩在温暖棉被中的青年被一阵又一阵响亮的铃声吵醒,他从被窝中伸出一半脑袋,眯着一双小眼睛睡意朦胧的伸出手去打开台灯,淡淡的橙色灯光使得他不得不赶紧闭上眼睛,等待一睁一闭完全适应之后,他才不紧不慢的拿起床头柜上闪亮的手机。
手机不仅在欢快的唱着歌,还微微的震动。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半撑着身体按了接通键。
“老大!”手机里传出响亮的有些吵闹的粗狂男声。
“叫队长。”青年打了个哈写,沙哑着嗓音淡淡的道。
“程队,我这儿有重大发现!”
“有什么问题不可以上班再说么,现在才。”青年看了看一晚上没有脱下的手表说:“现在才五点过十分。”
“老大,不行啊,万一嫌疑犯跑了怎么办,你先听我说。”
“你简单点说。”青年再一次打了个哈写,靠着背后的木头板子坐起来,将棉被裹在身上。
“我简单点说,三天前的有一起失踪人口报上来,报案的是那个失踪人的老公。”
“嗯,女的啊。”青年插了一句。
“她老公报的案,一开始以为就是一宗简单的失踪,但是后来经过调查,觉得事情很不对头。”
“案子一般都是这样的,一开始都以为简单,到了后来...”青年又插了一句。
“哎你别吵,听我讲。”汉子毫不在意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直来直去的说道。
“好好,你继续。”青年被冲撞,也不在意,只是睡眼朦胧的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讲下去。
“失踪的是一个青年女作家,虽然不出名,但是她有一本小说正在翻拍成电视连续剧,她...”
“不要讲废话。”青年被这样一阵打扰,睡意缓缓淡薄,此刻他睁着一双明亮的死鱼眼,木着脸说。
“她的老公是一个早餐店老板,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妇,四个月前结的婚,男的俊女的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要讲废话。”青年淡淡的说,但是声音中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三天前她的老公来报案,说妻子整整四天没有回来了,没有任何消息,可以用那个‘鸟无音信’来形容...”
“...杳无音信,念‘杳’,yao。”青年纠正道。
“于是他就报了失踪人口案,一开始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居然很多,比如...”
“说重点。”青年有些头痛的低声喝道,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一句话概括!”
“程队!我们觉得这是一起凶杀案,她的老公有很大嫌疑!现在这宗案子转到我们队里查办,你快来啊!”汉子在电话里暴吼一句。
青年立马将靠在耳边的电话移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袁广生轻手轻脚的爬下床铺,眼睛干涩,视线一片模糊,度数应该是进一步加深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最近总觉得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似乎不单单只来源于眼睛的异常。
还有别的什么。
他一边套上那件灰色的大衣,一边回过头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橙子,寝室长和方程都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上方传来寝室长轻微的打鼾声。
窗外一阵阵寒风呼啸,拍打着玻璃窗的外表面,微凉的白光透过窗帘散射进入室内,照在两边摆放的书桌上,袁广生拉上大衣拉链,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把窗帘打开。
他放轻步子走进卫生间,舀着冷水抹了抹脸,进行快速的洗漱,戴上眼镜之后的一瞬间,他停下动作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从初三开始他除了长高样貌几乎没变,苍白的皮肤,仿佛怎么晒也晒不黑,脸颊瘦削,脸上唯一的改变大概只有那副眼镜,不知为何,从来不怎么看电视上网的他却非同寻常的度数猛增,三年里一共配过六幅眼镜。
这样下去他会有即将失明的错觉。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从卫生间走出,走回上下铺前把自己的围领拉下来,随便绕了几圈在脖子上,他低下头,看着橙子微微睁开了一点的双眼。
“有点事。”袁广生淡淡的说。
“去吃馄饨吗。”橙子哑着嗓子说,他的话语里一点疑问语气都没有,袁广生点点头,转过身走到铁门前。
“他们两个昨天很晚回来,结伴上网去了,不要太早叫醒。”袁广生说,他打开门走出去,一阵寒冷的气息涌入。
橙子把棉被拉上了点,盖住自己的整个脑袋,耳朵听见细小的关门声。他眯着眼睛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忽然响起今天的日子,犹豫了片刻便半支撑着身体坐起,打开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不经常联系的电话。
他拨打了过去,长久的嘟声之后,是听的耳朵都要烂掉了的机械女声,他果断的按掉。
显然没有打通,现在是七点差一刻,还早得很,对方估计是还没有起床,他想了想,又打开手机的编辑短信息,写了一则寥寥几字的短信:生日快乐。
他又犹豫了一下,在那个‘生日快乐’后面又加上了一个字,一个称呼:生日快乐,哥!
他盯着这几个字的短信看了许久,便将它发了出去,然后像终于完成了任务一般的,放松的躺进被窝里。
袁广生走出寝室,户外的寒冷气息猛烈的袭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气温又下降了。
他低着头看了一眼踩在脚下的纯白色的薄薄的一层雪,拉紧了绕在脖子上的围领,将半张脸都藏进去,吐出的一口口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失温度,化作一缕缕白烟。
他双手插进口袋,缩着脖子缓缓走在雪地中,虽然这里积累的雪层并不厚实,踩起来一点冬趣的感觉都没有,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恰好合适。
眼睛还是酸涩的,很干,而且总是有些痒,他在心里做了打算,有机会的话还是到医院里去看一看,免得到时候真的失明了还一点准备都没有。
那将会是很悲哀的事。
他走出学校大门,按照昨天走的那个路线前进,经过一个下水道盖子的时候,他稍微留意了一下,这个地方昨天来的时候,还有两粒半大的石头,但是现在,那些石头已经不知所踪了。
下水道盖子边沿,有几道长长深褐色划痕,这也是昨天来的时候没看见的,他皱了皱眉,盯着盖子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里的残留气息有些不大对劲。
眼睛又开始抽痛,似乎昨天也是早上这时候开始疼痛的,不过显然今天开始得更早些。
他突然加快了步伐,他不希望在吃早点的时候还出现间歇式失明,就那几分钟要是早点冷掉了怎么办。
现在离十字路口还有大约十米,走过这个十字路口后在拐进支路的小巷子,大概在走个五十米就可以到了。
马路上还没有几辆来往的车子,这样寒冷的大冬天的清晨,大多数人都还窝在家里的被窝,那一层薄薄的积雪还没有被破坏,积淀在灰色的马路上,就像是铺了一层白色的羊脂玉地板。
清清冷冷。
但是他很喜欢,喜欢这样的寒冷,寒冷的非常安静。
喜欢呼一口气,就可以看见自己还活着的讯息,微白的雾气。
他不自觉的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眼睛很痒,揉了几下之后,就变得非常疼痛,似乎这么一揉,眼瞳上附着的一层膜就被指节给揉掉了。
耳边传来遥远的笛鸣声,刹车声,物体撞击后的摩擦声,还有,地面上薄雪被碾压的声音。
他微微低着头,眼镜下的双目毫无焦距,一圈圈螺纹似的黑色丝线盘旋在瞳孔中,缓慢却霸道的侵蚀棕红色的眼瞳,黑色毫无声息的蔓延,将他的眼睛缓缓覆盖,瞳孔变得漆黑一片。
来了,间歇式失明,在这个时候,在他还在过马路的时候,他刚刚踏出两步,站在离人行道不远的地方,耳边传来愈加清晰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叫喊,碰撞,摩擦,破裂。
他低着头向后走了一步,脚跟正好落在人行道边沿,他松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些,就好像盲人终于踩到盲道一样。
呼啸的风声擦边而过,汽车轮胎急速摩擦在人行道边沿的声音。
不,不是风声!
而是!
撞击突然降临,他连躲避都做不到,视线一片黑暗。
还插在荷包里的左臂被高速行驶的车头碾碎,一直撕扯到埋藏心脏的左胸,头颅被撞击,汩汩的血液挥洒而出,他立马失去了呼喊的声音,疼痛。
还没有完全倒下的身体被依然疾速行驶的汽车车轮拦腰折断,胸腹处一片温热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笛鸣声呼喊,疼痛。
他在无尽的疼痛中迅速麻木,视线一片黑暗,耳边出现了嘈杂的声音,喧阗。
随着体温的快速流失,意识也缓缓的石沉大海。
他在最后的那一刻,终于想到了为什么自己会感到不安。
看不到的自己,看不到自己缓缓呼出的白雾,看不到自己还活着的讯息。
那个苍白的面孔最后出现在脑海里,他牙刷插在嘴里,白色的泡沫溢出些许,那个人,瘦削的,单调的,空乏的,黑发杂乱,笔直的眉毛没有丝毫锐利,眼神朦胧的,双目没有焦距。
那样的人,就是自己。
袁广生就这样狗血的结束了自己活着的人生,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原因。
橙子在没有拉开窗帘的寝室里浅眠,他忽然爬起来解锁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宋爱文,却又是没有人接。
寝室长和方程睡在上下铺的温暖被窝里,应和一般的轮流打着轻微的鼾声,寒风拍打在玻璃窗上,疏散的温和的光线透过帘布打在寝室地面上,美好的让人心颤。
李汪来蹲在女生寝室楼下,手指在粗糙的地面画着圈圈,已经蹲了快一个小时的点,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直接用手指挖掉透明的鼻涕甩在一边,丝毫没有注意到三零三寝室一个人都没有。
速尔一边吃着这边的特色早点,凉拌粉,一边走在下一个工作任务的路上,他刚刚处理掉了大马路上下水道里的一只,是他前两个晚上才发现的,不过因为实在很忙,就先用两块刻画了最普通图纹的石头暂时镇压了一下,今天凌晨五点来处理的时候,发现其中的一块石头已经被推开,另外一块则在被推开的过程中,于是赶快趁着月黑风高就地处理掉。
彭学琴将大衣脱下,轻轻地盖在熟睡中的宋爱文身上,她扭过头看着宋爱文包里闪亮的手机,手机无声的震动,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果断决定无视。唐小鱼躺在边上的病床上,脖子上包了白白的一圈,她打了镇定剂,医生说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医院里开了暖气,已经醒来的她虽然退下了大衣,但是并不觉得寒冷,她轻轻地走到玻璃窗前,做了一个一般男生才有的动作,双手插进裤子荷包。她淡淡的俯视窗外的景象,忽然眼神停顿了一下,医院建在十字路口边上,从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下面十字路的场景。
不远处,坐在警察局办公室里的青年刚刚拿出手机,连是谁打来的都没有看到,就被下属的报告冲愣了神,原本只是抓一个疑似嫌疑犯的人回来问话做笔录,怎么会想到那样的一个斯文人会做出如此逃亡举动,路边停着的轿车都撞坏了好几部,此刻的他还没有想到,更加让人震惊的事还在进行中,被拦腰折断的大学生此刻躺在白雪和血泊中,睁开的双眼麻木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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