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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方对峙着,熊子胜举目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孔武有力的夫子,这位夫子实在没办法让人不注意到他,他一介青袍士子,身高却足有一米九上下,高大威猛之极,手中抱着一个磨盘大小的车轮,那横眉立目的样子比纠纠武夫还要有气势。
熊子胜初次见了如此高大威猛的汉子,不禁暗赞一声。荆楚地区被中原诸国视为南蛮,真正的中原不过是黄河流域很小的一块地方,其余四方称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南蛮的人种一向个小身瘦,遇到这么高大的汉子,那是十分罕有了。
这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肤色黎黑,双目有神,前额突起,两道又粗又浓的眉毛,方方正正一张大脸,颧骨很高,微卷的胡须又粗又浓。他手中抱着车轮,看动作却举重若轻,虽不知他武艺如何,起码这股子力气就很骇人。
熊子胜眼睛一亮,暗暗想道:“瞧他模样,倒可做个先锋大将,做个保镖护卫也是不错,看他衣着又是读过书的,智谋想必也不会太差。如今我手下别的不缺,就缺善统军的将帅之才,若是能把这大汉拐到门下,必壮行色。”
他在打量这些人,这两伙人也在警惕的打量着他。两伙人向同伙互相打着眼色,窃窃私语一番,强盗首领便持戈站出,向熊子胜怡然不惧地朗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屠羊说看了看熊子胜,此地离吕亭不远,快马半日就可到达壶丘,也不怕暴露身份,熊子胜微一颔首,屠羊说便高声答道:“楚国公子胜,路经此地。”
“公子胜?”两伙人闻言都耸然动容,那强盗首领也非常意外,他怔了怔,神色却和缓下来,哈哈笑道:“原来是楚国公子胜,久闻大名,平阳谷一役,险些让吴王阖闾有去无回,公子之名,已名动中原。一曲男儿行,更是传唱大江南北。我等在此行劫,与子胜公子并不相干,公子为什么要围住我等?”
熊子胜还是头一次看到打劫也能打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他好笑地反问道:“既然你打劫与我不相干,我要救这路过的客人,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那人一愣,神色便有些恼怒,大声道:“我家首领对公子赞誉有嘉,是以我才对公子以礼相待,不要以为我便怕了你们。公子听说过我家首领柳展雄的大名吗?”
什么柳展雄,熊子胜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印象,想必就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匪寇,他冷冷一笑,正想吩咐手下拿人,屠羊说突然急步赶到他的车前,低声道:“公子,不可莽撞!”
熊子胜双眼一眯,微微侧首,低声问道:“怎么,莫非这人有来头?”
屠羊说低声道:“公子,这柳展雄又名盗跖,势力强大,手下喽啰众多,专做那打家劫舍的行当。”
“什么?盗跖?”熊子胜惊讶得尖着嗓子问道。
屠羊说点着头,肯定地道:“正是,这盗跖在齐鲁一带甚有威名,齐鲁各地的盗寇大多奉他号令。他的盗伙平时散处各地,打家劫舍。一旦有事,盗跖一声令下,便可聚起数千人马,横行齐鲁大地,来去自如,王侯公卿莫不头痛,公子刚平定蔡国,实不宜与此等强寇结下仇怨。”
熊子胜惊得张大嘴巴,呐呐无语,柳展雄他不知道是哪根葱,但是盗跖这家伙他可是知道的,盖因历史上有很多典籍提到过盗跖,盗跖其人是春秋末期奴隶起义领袖,也被奉为强盗一行的祖师爷。
曾记载,有一次,盗跖的门徒向盗跖问道:“做强盗也有规矩和准绳吗?”
盗跖回答说:“到什么地方会没有规矩和准绳呢?凭空推测屋里储藏着什么财物,这就是圣明;率先进到屋里,这就是勇敢;最后退出屋子,这就是义气;能知道可否采取行动,这就是智慧;事后分配公平,这就是仁爱。以上五样不能具备,却能成为大盗的人,天下难有。”
这盗跖就是提出“盗亦有道”的第一人。
这可是有名的大盗悍匪啊,熊子胜急速转动大脑,想应对之策。没想到这么几个不起眼的小蟊贼也有这么深厚的背'景,以他此刻的情形的确不宜妄树强敌,但是眼前这个壮汉确实让他喜欢,而且已经摆出这副阵仗,难道就此偃旗息鼓了不成?
熊子胜略一沉吟,眯起眼睛,笑道:“原来是盗跖门下,既是盗跖的人,当知盗亦有道。你等说说,何谓盗亦有道?”
那强盗首领傲然道:“岂能不知,我家首领经常教导我等,说我等虽为盗贼,但也要谨守智、圣、勇、义、仁,不能成为蝇营狗苟的鼠辈之贼。”
“哈哈哈,说得好,不愧盗跖门徒。”熊子胜在马上拍掌喝彩,那强盗首领见得到楚国公子胜赞赏,脸上也露出得意之色,极为高兴。
熊子胜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翘,又道:“这位兄台方才你所说要谨守智、圣、勇、义、仁,方为盗亦有道,那请问如何做才称其为谨守了智、圣、勇、义、仁?”
“呃……”
熊子胜见盗贼首领一时答不出来,便大声道:“在下倒有一点浅见,不知这位兄台可否赞同?”
“你且说来听听。”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谓之圣明;对事物能心明如镜,洞察先机,谓之智慧;一马当先,身先士卒,为勇也。通情达理,相互同情友爱,谓之仁也;能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救人于危难,为人民除暴安良,此为小义也;,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以天下为己任,终生不移,此为大义也。
吴师在我楚地烧杀劫掠刚过,民不聊生,民穷财尽,生活困苦。尔等此时却到我荆楚一带为寇,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实为不明,不义,不仁;尔等对付他们几人士子都战之不下,又想对抗我等,实为不智;方才你手下都奋死上前拼杀,唯独你却站立一旁,抱手而立,实为不勇,对兄弟手足也为不仁不义。”
熊子胜越说越愤怒,指着夫子一群人,大吼道:“尔等肆意杀害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以显示勇武,尔等羞愧否?尔等不仁不义,不明不智,生于这天地间,羞愧否?”
熊子胜义正言辞,正气浩然,侃侃而谈,一条一条反驳盗贼,那首领愈听脸色愈加难看。最后连一干盗匪都自觉羞愧难容,目光躲闪,脸色羞红,纷纷低头不语。夫子一群士子也都是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叹服公子胜此人口才犀利,微言大义。
“今日……是我等不对……我等这便离开楚国,返回齐鲁……”那盗贼首领向熊子胜拱手施礼后,转身低头就走,也不摞下什么狠话。
熊子胜不吐不快,还待说上几句,只见所有盗贼都耷拉着脑袋走了,砸吧砸吧嘴,低头一看,只见屠羊说及手下侍卫一脸敬佩之色。脸色一红,咳嗽一声,脸色一肃,叹道:“这些盗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衣锦还乡做贤人。他们值得敬佩。”
见盗贼垂头丧气败走,那些士子都松了口气,纷纷收起剑戟兵器,那个身材高大的夫子扔掉手中粗大的木轮,拍了拍手上的泥巴,掸了掸皱巴巴的袍子,把头发整理了一下,匆匆一挽,便向熊子胜急急行来。
熊子胜身前有侍卫举枪持剑护着,其后站着箭手,夫子往前一走,几支锋利的楚矛便高举刺出,阻住了他的去路。
熊子胜一摆手,吩咐道:“放他过来!”
侍卫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夫子大步走到熊子胜马前,叉手相插,深深一揖,朗声说道:“陬邑孔丘,见过子胜公子,多谢公子援手之恩德。”
熊子胜一听目瞪口呆:“孔……孔丘!这……这个猛男,就是大成至圣先师孔老夫子?我的天呐,孔夫子……”
“正是孔丘,公子也知孔某?”
孔子生下来相貌就和平常人不一样,牛唇虎掌,鸳肩龟脊,海口辅喉,顶门状如反宇。其父叔梁纥说:“这孩子得了尼山的灵气。”因此就给他取名叫丘,字仲尼。仲尼生下来没多久叔梁纥就去世了,全仗着徵在养育他。长大以后,身高九尺六寸,别人都叫他“长人”。仲尼有圣德,好学不倦。曾周游列国,弟子满天下,各国的国君无不敬慕他的名声,但是被当政的权贵们所忌恨,因此竟没有一个国家肯用他。
孔子周游列国,备受诸侯冷落,本打算带着弟子返回鲁国,不想到了白地遇上了盗寇,幸好公子胜出手相助。孔丘见楚国王孙公子胜对他甚为有礼,并没有像其他诸侯公卿大夫那般对他不屑一顾,心里不由一暖,对公子胜也更亲近了些。
“夫子之名子胜耳闻已久,只是无缘与夫子相识,今日得遇夫子,是子胜三生有幸。子胜当要好好向夫子请教。”不说孔子至圣先师之名,便是他遗留给后世的那些影响了整个中国文化的儒家学说思想就让熊子胜对孔子敬佩有加。
孔丘感激熊子胜的相助之恩,熊子胜敬佩孔子的学识品行,两人自然相谈到了一起。
熊子胜一路上总有种做梦般的感觉,他经常忍不住转过头往后边瞧,瞧上半晌才相信旁身后那辆牛车里坐着的就是至圣先师,就是被顶礼膜拜了一千多年的孔夫子,当然,夫子现今五十不到,还壮实得很。想起自己刚见到他时还想把这位夫子招揽过来给自己当手下,熊子胜暗暗咋舌,着实地汗颜了一把。不过双方作伴一同走了一天,渐渐熟络起来,笼罩在孔丘头上的那一道道神圣光环就渐渐淡了。
此时的孔丘,还不是圣人中的圣人,完人中的完人,他只不过和众多春秋时代的布衣之士一样,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政治主张,奔走各国的士子。
同后世的儒生不一样的是,后世的儒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为维护已有的体制而服务。现在的士,却是积极探索和创造新体制,积极参予到改变世界的进程中来。这些人类文明最早的探索者是值得尊敬的。
一路上,熊子胜有意地和孔子进行了一番探讨,他发现,孔子的政治主张并没有什么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东西,其实很好理解。孔子所主张的所谓礼乐教化,王道治国,说穿了就是以德治国。他理想的政治制度,其根本就在一个“德”字。他主张的于乱世立秩序,方法就是恢复周制,恢复上古之礼。
熊子胜不免有些失望,再过五千年孔子的理想会不会实现他不知道,至少在以后的两千年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奉孔子为至圣先师的那些朝代,其实也是挂羊头卖狗肉,没有一个单纯以儒治国,单以王道治国,大多是王道与霸道相合即以武力统一国家,再以儒家思想辅助来治理国家。
目前的大争之世,诸侯混战,他这单一的以德治国主张,不但不适用于那些诸侯,更不适用于他的前程。此时的儒家学术刚草创,存在巨大的缺陷,不具备可操作性,多迂腐之言。只要不是猪头,都能看出这点,是以,至始至终孔丘虽闻名于诸侯各国,人人敬之,却没有一人采纳他的治国之道。
真正让儒学更具有实用性,可以操作的就是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仲舒了。董仲舒把儒法相结合,自成一家,让儒家具有可操作性,法家不再那么赤裸裸的霸道,两家之所长结合在一起,用以治国。
董仲舒向汉武帝提出的“儒术”,早已非孔孟之道,是儒家的外衣,法家的本质,后世称为“阳儒阴法”、“儒皮法骨”。
熊子胜不忍看着孔子风餐露宿一生奔波于各诸侯之间,受尽世人冷落。故而试着开解孔丘道:“夫子认为当今乱世,什么才是最适合治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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