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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楼提着酒坛大笑着，抽出腰间的毛笔蘸了墨，便是在客栈墙上题诗：“木叶百丈半零落，秦关不予孤人隔，青衫且笑浮名去，倾君一诺即万国。”
江奕喝了酒仿佛变了一个人，抚掌大笑道：“好诗！一诺即万国……为承君之一诺，踏遍万国亦是不悔！”
张小楼摇晃着转过头，醉眼里露出一丝诧异：“你懂？”
江奕笑了笑：“呵，江奕虽痴于剑道，但诗词也是懂得一些的。”
张小楼头也不回，嘟囔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深谙我心！我们墨灵师就是这样，诗词若是差了些，写出的墨灵意蕴便没了。”
而后，张小楼了勾完最后一笔，在末字之后盖上了一个小章，便是转头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博学的。”
“你要是幼时每天被爹爹逼着诵读经文，你也可以……”
张小楼闻言一愣，将嘴边的酒坛放下，出神道：“爹爹啊……”
江奕虽然已经有些醉了，但也看出了张小楼的异常，疑惑道：“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淡然道：“没什么，江奕你居住帝都这些年，在帝都可曾听过些鬼怪杂谈？”
“帝都能有什么鬼怪？要是有，早被我除掉了。你若是喜欢听些杂谈，不如去找个说书人。”
“……”
萧乾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受着眼缝外散发的点点微光，心中不禁疑惑。
“这，便是九幽黄泉？”
就在这时，一声欢喜中带着惊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粽子，你醒了？”
“我……灵儿，我这是在哪？”
叶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拒绝了紫苏叶的要求，如今却能够为了萧乾主动变成她。她此刻才明白——原来爱一个人，可以到欺瞒自己，甚至欺瞒天下的地步。
小莫见萧乾没事，不禁开心道：“萧乾哥哥，你在自己的房间里啊。看到你没事我们都很高兴呢。”
而一旁的张小楼却是疑惑，上上下下将萧乾看了好几遍，才拉着他的手说：“你这尸毒怎么解了？”
一旁的叶灵眼神闪躲，犹豫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啊！是……是我前些天私下……捉了只千年药精，没告诉你们……”
张小楼闻言一震，旋即指着叶灵怒道：“你！你也是草木一系的妖精，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小莫赶忙拉住他，低声道：“张痞子，灵儿姐姐也是为了救萧乾哥哥！”
而一旁的江奕也是看不过，冷声道：“小妖而已。”
可怜的张小楼这才刚对江奕有所改观，听到这句话差点气得吐血，就差没取出毛笔和他大打一场了。
“若是你，能为一己私利杀死一位羽士么？”
却未想江奕看也没看他，环抱着双手冷哼：“哼，若是值得，屠尽羽士我也愿！”
小莫在一旁翻了翻白眼，心想：“你愿倒是愿，你做得到么？”
看到众人皆是如此言语，张小楼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自顾自地坐下大口喝茶，偶尔看向叶灵的眼神冷漠无比，也就是责怪她随意杀生。
江奕在一旁看得心烦，皱着眉头冷哼道：“又不是佛门弟子，管这些闲事作甚！”
张小楼一听又生气了，指着江奕怒喝：“我虽不是释氏弟子，但却也相信天理循环，必有昭昭！她今日肆意屠生，来日恐遭报应。”
江奕原本一脸冷意，不欲理睬张小楼，听闻此番言论却是面露嘲讽：“可笑，你竟然相信命运。你看看这苍天！这世间多少恶人逍遥法外，又有多少善者备受欺凌！若是它管得了，还要你我作甚？不若都回家耕田织布，反正善恶奖惩自有天命！”
“你……你强词夺理！”
江奕眼瞧张小楼落于下风，便是步步紧逼，劈头盖脸就是一阵大喝：“你前日之言论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但是你竟然屈服命运！哼，你不如萧乾。”
张小楼没想到江奕竟然会用自己教训他的话语反过来与自己理论，心中有气，便是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江奕见此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有些迷离，对着张小楼叹了一口气，失望道：“你没有一颗自由之心！你不敢和这命运抗争，只想今日之事，却不管来日之殇。如果没有必要的牺牲，换来的必将是更大的伤害，你这是伪善！”
张小楼的目光有些茫然，但随即便是拂袖，转过头去怒道：“一派胡言！”
江奕瞧了瞧张小楼那颤抖的背影，不急不缓地讥讽：“怎么？你怕了？被我说中了吧，你自以为自己心志坚定一往无前，但其实，你的道心有缺！”
张小楼怒极反笑：“哈，道心！你的道心又怎样？鲁莽着毫不畏惧往前冲？你虽是丝毫不畏惧、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是只没头苍蝇，恐怕途中就得被人一掌拍死！”
两人每次论道到了最后都会变成这种局面，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小莫等人唯有苦笑不已。
最后还是小莫跑出来打了个圆场：“所以……你们既是夙敌，又是互补的知己。”
见两人神色愤慨，正欲激辩，小莫便是抢先开口笑道：“别不承认，你看看你们，虽然个人能力有限，但并肩作战，哪次不是所向披靡？张小楼的墨灵之术需要时间，而江奕的法术却都是瞬发；张小楼你性格沉稳，但江奕却敢作敢为——你们，乃是天生的伙伴！”
听到这里，江奕的眉头皱了皱眉，眼波轻转，却见张小楼一脸的不屑，便是冷笑道：“伙伴？”
张小楼见他如此，心中莫名有些沉闷，但随即便是面色一变，鄙夷道：“呸！你怎么不说是天生的夙敌？我的墨灵之术需要时间，他可以用法术杀我千万遍！但我的墨灵之术也天生克制他，让我施展出来取他首级不过须臾！”
小莫眨了眨眼，身体前倾，背着手笑道：“对啊，所以你们俩，做不成夙敌，就只好做伙伴了……而很不好意思，你们恐怕做不成夙敌了吧？”
尽管张小楼很不愿承认，但仍旧犹豫了：“这……”
倒是那江奕是个直肠子，看了张小楼一眼便是对着小莫抱拳道：“小莫姑娘，我江奕虽然不晓得人情世故——但是，江奕惜缘。张小楼是我这一生第一个伙伴，但也是最大的对手。”
“……”见平日里不懂人情世故的江奕此次竟然如此大度，张小楼突然觉得自己显得太过小肚鸡肠，不由得开始思考起江奕之前的话语。但是越想他便越觉得处处都有理，让自己多年以来的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修道之人，无论是谁，生来道心皆有缺陷，只是随着修心养灵，道心的缺陷会慢慢被补上，传说中的佛祖释迦摩尼便是在这一途上走得极远，后世方才供奉其为佛祖。张小楼和江奕的道心有所缺陷也是极为正常的事，然而修道之人最忌便是道心不稳，一旦让人破了道心，修行起来也就事倍功半了。所以别人对于自己道心的言语有可能会弥补自身道心的缺陷，但也有可能却是害了自己，是非之间，倒也难以判断得清楚。
张小楼却心知肚明，江奕这人是个直肠子，说好听点就是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断然不会，也不屑于陷害自己。
“我……江奕，对不起，方才是我唐突了。”
见一向强势的张小楼也低头了，江奕心中感动之余，却是不知应该做出如何反应，心中思忖了半天，却是一声冷哼，也算是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原谅了张小楼。
“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不是我说你……”
说着，张小楼便拉着江奕出了房门。听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辩驳声，小莫和叶灵也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乾也是摇了摇头，浅笑道：“倒是天生的知己。自古相知半零落，能结识他二人，也是萧乾的福气。”
言罢，他转过头来，一阵叹息之后便是紧紧盯着叶灵，半天不说一句话。
叶灵心里头紧张无比，眼神躲闪，正欲开口，却见萧乾略带不满地笑道：“娘子为何不唤我相公？”
“啊？”
“这里可有个外人，萧乾哥哥你羞也不羞！”说完，小莫扮了个鬼脸便是走开，鹅黄的衫儿一晃之下便是到了门外，只听“砰”地一声，那房门便是合上了。
“娘子这下不必拘礼了吧？”
看着萧乾那一脸的笑意，叶灵就欲开口，转念之间却想到了紫苏叶之前的一句话——“我宁为一缕荒魂伴他左右，直至与他一同携手再入轮回。这一次，换我等他……”
想到这，叶灵的脸色变得刷白。
“自己这番作态恐怕早已被紫苏姐姐看在眼里，灵儿真是不要脸，明明自己拒绝了的，此时却……”
萧乾见叶灵脸色异常，便是疑惑道：“娘子，你怎么了？”
“我……你好生静养，我先走了。”言罢，叶灵便是不敢回头去看萧乾的目光，扭过头狼狈地离开。
彼时静默，无一声响，萧乾的嘴角慢慢弯了下去，眼中的笑意也渐渐褪开，变成了深深的惆怅。
“呼……果然，你还是离我而去了。不过，小灵儿你既然宁愿瞒过天下人，我也不能负了你，便陪你演到底吧。”
言罢，他暗自苦笑，目光却投到了窗外。
此刻日光和煦，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远方的太岳山连绵无际，一片青葱翠绿。伴着春风，萧乾的眼角却是缓缓流下一滴眼泪。
“啪”，他似是听到了自己眼泪滴落的声音，出神了许久，随即慌乱道：“这条命是娘子从阴司手中夺来，萧乾你可不能负了她一番牺牲，要开心啊……”
阳光之下，萧乾的侧脸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微笑着的嘴角让人心觉温暖，却不知为何，他那孤寂的身影让人看了一阵心酸，看似欢喜的表情，却是比哭泣更让人觉得伤悲。
“有种悲伤没有眼泪，它只是突然地来袭，然后悄悄地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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