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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灵那如水般的眸子里满是温柔,她轻轻拉住萧乾的手,为他拭去泪水,轻声道:“相公,带我去看我们的喜帐可好?”
萧乾也自觉失态,一脸窘迫道:“好好好,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所谓的“喜帐”可就大了——天地山川!离去之前,萧乾深深看了张小楼一眼,叹道:“和你比起来,我似乎幸运多了。”
张小楼目光黯然,默默无语。
言罢便是和叶灵一同上了屋顶,如同那天一般坐着仰望着漫天的星辰。
“娘子,你看这喜帐,这聘礼你可满意?”
四目交接,两人皆是心领神会,只听那叶灵笑道:“相公送的,能不满意么?你看这夜幕拉成的帘,真美。”
“嘿,这帘还没被掀开,你可知春宵一刻……那什么……”
叶灵佯怒,狠狠在萧乾腰间拧了一把:“呸,我当你这些年学好了,没想到还是这般油嘴滑舌。我且问你,漂泊在外这些年……可有想我!?”
那萧乾吃痛,龇牙咧嘴道:“想。”
“有多想?”叶灵一脸怪笑,将萧乾的头别过来,望着他的眼睛。
萧乾看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满脸的俏皮可爱。便是呆若木鸡,傻愣愣道:“很想很想。”
“这是个什么答法,油嘴滑舌!”
萧乾轻轻将良人拥入怀中,低声道:“前尘往事都已如烟……你以后若是想我,便敬上一炷香,我自然知晓。”
叶灵见萧乾如此,心中一痛,眸光黯淡下来,低声道:“傻瓜,在那边,我会想你,一直等你的……”
“啊?”
“没什么。啊,相公你快看,流星!和那天一样!”
萧乾摇了摇头,自嘲道:“嘿,没看出来这贼老天有时候倒还不是那么残忍。”
“你那天许过了,今天便由我许吧。”
“遵命,娘子。”
只见叶灵双手十指交叉,低着头默默许愿,萧乾在一旁看着,回忆如浪潮般汹涌而来。
如果说回忆像是一扇窗,岁月里奔走来往的过客,透过它,就都能看到那属于自己的光。
萧乾透过这扇窗,看到了他与她的相逢——那年黑夜的浓雾之中,她手提一盏微光孤灯,清唱一曲溪上浣衣。
“你莫不是在此丧命的冤魂?我......我的肉又酸又涩,你就放我回去吧,我明天给你烧只纸鸡好不好?”
而后窗外春风十里,桃花开遍了整个杨桥小镇,她在藤蔓爬满的木屋里拍手大笑。
“你能说话了?哎呀,张老头果然没骗我,这祖药果然比一般的郎中开的伤药管用!”
时光的步履翩跹,萧乾看到,他随她来到了烟雨之中的江南。孤山岸上,飞花漫天。她抖下满头落花,眼眸里满是嗔怪。
“我看大粽子你风度翩翩,没想到也是个油嘴滑舌之人。”
西湖万顷,波光粼粼。年华似水无痕,风光易变,她的温柔,却依旧是世界上最温暖和煦的光。
“大粽子我走了,你保重,莫要再伤到自己了,下次你若受伤也就再遇不到我了。所以你答应我,别再受伤了好吗?”
这一刻,萧乾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个荡满微风的孤山之上。
那是她在万里飞絮之中染白了发梢,用最明媚的笑容启唇:“我叫叶灵,岳阳县人。”
原来,在悠悠时光中,自己和叶灵,早已白头。
“原来,一生可以那么长,也可以那么短。”
叶灵自然没有听到萧乾的自言自语,抬头挽住他的手臂笑道:“相公,你那天许的什么愿?”
“我啊……自然是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到我生命的终结。你看,心诚则灵,这愿望果然实现了。”
叶灵沉默不语,只是抱着萧乾,满脸的幸福。
“呜~~”
“听,是谁在掌箫?”
天穹一轮皎月,满城的灯火只有零星几盏仍旧未歇。此刻箫声飞起,一曲,便是悠悠飘荡了满城。
白日里城中捕快兵丁在和狼族的争斗中死了不少,城中百姓纷纷前往凭吊。如此夜晚,四处里便响起了幽幽的低泣声,那是他们在为英灵祭奠,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是为了守护县城而死。
岳阳,满城皆殇。
玉箫轻声起,二十四桥虽无,但却是一个明月夜。随着风,伴着祭奠英魂那幽幽的低泣声,悠扬沧桑的旋律飘荡着,进入熟睡的人梦中,然而更多的,却仿佛是飘入那些看不见的、四处游荡的荒魂耳中。他们已经没有流泪的权力,虚幻的身影不知疲倦在城外游荡着,不愿踏入轮回,只为能寻到命中的人,找到回家的路,实现未竟的梦……
“啊~~”叶灵心头悲戚,忍不住和着那箫声幽唱起来,“心若无涯,情可相依?寥寥寂寂,子规夜啼。一叶一舞,孤山梦起。黄粱绕萦,宁为君妻。君若念吾,楼高独倚。天地山川,皆为我喜。日月星辉,红帐万里。吾心归灵,愿随风汐。”
……
倚窗,张小楼放下了手中的玉箫,眼泪无声滑落。
“一梦黄粱便是万古,这岁月,这命运,究竟葬了多少生灵?”
江奕坐在窗沿闭目冥思,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好一首葬魂曲。”
“唉,都是痴儿,都是痴儿啊……”
张小楼闭目不语,眼泪却是止不住滴下。他仿佛随着箫声看到了那些荒魂身影——有持刀怒喝的捕快;有策马而奔的兵丁;有守望着城门的孤嫠;有牵着孩童的老翁;有对月长啸的孤狼……多少生灵为了心中执念,一生都被命运所摆布着,甚至连身死,也不愿踏入轮回,不悔不怨,只为“情”之一字而执着……
“张小楼你还好吧?”
“无恙。”
江奕面色冷然,声音却是沙哑道:“你倒学起我来了。来吧,既然他们都不喝,你我共醉便是了。”
“你怎么也喝酒?”
江奕摇了摇头,面无表情:“我只是……只是不想清醒的时候……亲眼看着一个生命的凋零……而无能为力……”
“嘿,江奕,你我还真是知音啊,哈哈哈哈!”
“滚!”
“别别别,我要是滚了,谁陪你喝酒……”
……
“姐姐,这是小莫第一次看到张痞子这么疯狂。他大战狼王的时候,那满是戾气的样子,真是让人……让人担心,而方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看着他难过,我也好难过……”
小莫面色潮红,闭着眼睛低声嘟囔着,而她床头的一坛美酒,早已喝干。
她翻身,却并没有寻到想象之中的臂膀,不满地嘟囔道:“姐姐,我好想你……”
……
这一夜,众人之中唯一清醒的,恐怕就只有叶灵了,只有她,亲眼目睹了一个生命的消逝。
此刻,萧乾不知怎的在叶灵方才的歌声之中昏睡过去,而叶灵胸前,绿色的光团缓缓悬浮,一明一暗,不停地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我本体为紫苏叶,乃是千年药精……”
叶灵轻捂着小嘴,不可置信地道:“你……”
那光团传出一个悦耳的声音:“很抱歉没经过你同意便私自将你的名字霸占。如今我把所有属于你的,属于我的记忆都交给你。以后,他就拜托你了……”
叶灵愣了愣:“那……这样做你会死吗?”
那光团淡然一笑:“不会,只是……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暂时恐怕回不来了。我看得出你对他有意思,相公虽然有时候油嘴滑舌,但是人很单纯。他所真正在意的,哪怕为之付出一切也甘心。”
叶灵低下头,叹道:“可我……我并不是他所在意的人……”
“所以,我希望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能替我,变成我。他便能够开开心心的了。”
“抱歉,我……我做不到。”叶灵的目光有些闪躲,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了。
“罢了,姻缘有命。你拥有我的记忆,能瞒过所有人,却唯独瞒不了他。”那光团的声音有些失落,“对不起,相公,你许的愿望,灵儿今生恐怕不能帮你达成了。你真笨——许的愿望若是说出来,便不灵了。所以,最后还是我的愿望实现了呢……”
叶灵沉默不语,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皱着眉头,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往下掉。
“叶,是没有心脏的,但是你却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跳的感觉。从西湖孤山你吻住我的额头起,我就知道,我恐怕是要沦陷了。”
“最后,我再为你跳一支舞吧,我的本体,你还从来没见过呢……”
那光团的光华散尽,露出一片叶面暗绿,叶柄泛紫的卷曲的椭圆叶片。叶灵仔细闻来,只觉得气味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心若无涯,情可相依……”
灵动的歌声从那叶片之上传来,只见紫苏叶翩然而舞,随着微风在空中摇摆,时而卷曲,时而摊平。泛紫的叶柄将皎白的月光划破,漏下一点点光辉。迎着一轮皓月,那紫苏叶翩翩起舞,连叶灵也不得不赞叹实在是太美,心中竟隐隐有些自卑。
“……吾心归灵,愿随风汐。”
曲终,紫苏叶渐渐化作光点逸散,从萧乾的胸口融入他体内,天地间将再没有一丝有关她的痕迹。
“我灵智初生时,早已不见父母。我于山间修行八百年,最终化形人身而入世,以天赋之术救济世人。行走天下数年,看遍红尘百态,却未变赤诚初心,不曾有过半点伤人之意。多年前在岳阳县城见一女子身患不治之症,于心不忍,妖灵暂居其身,孕养死魄,希望能起死回生。却未想因此堕入红尘,陷入情网。灵儿虽是妖,但,懂情……还好这天地山川,流水落花是眷顾我们的,终究不用再听那命运的安排……”
“我宁为一缕荒魂伴他左右,直至与他一同携手再入轮回。这一次,换我等他……”
紫苏叶的声音回荡在叶灵耳边。终于,在最后一粒光点逸散之后,一股黑气从萧乾的口鼻中贯冲而出,消散于黑夜之中。
看见这一幕,叶灵的胸口刺痛,悲戚之下抚摸着萧乾那苍白的脸庞低声哭泣起来。
当岁月将这一切掩埋,所有痕迹都被抹除。你,是否还记得,曾有那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化身紫苏叶,为你,一舞倾城?
许多年后,当萧乾孑然一身,即将走完这段旅程之时,他将这一段话铭刻在了西湖孤山的石壁上:“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做着一个梦,仿佛,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画面——皓月之下,倾城之舞。我看不真切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每一次梦见,都很揪心。我不知道曾有多少次就这样流淌着眼泪苏醒……我想,她应该就是我最想念的人——我的妻子。”而后,狂风吹动,飞叶漫天,他永远闭上了双眼。
而现在,萧乾正沉睡于叶灵怀中,眉头紧蹙。
也许,这便是情。此夜,霜重雾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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