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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老实巴交的大庆，这次说话却避实击虚，仅仅含糊笼统地说儿子成绩差，没有说出成绩差到何种程度。也就是没有具体说出，在刚刚结束的入学考试中，小船全年级倒数第三，更没有说是留级生。说出来未免太丢脸了，办公室里又有许多人，所以能遮蔽过去遮蔽过去。再说，那个当家长愿意在人多的场合丑化自家的孩子呢？
问明缘由后，何校长有点生气，大声地责备道：“丁主任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当什么教导主任。”停顿了一下，何校长接着对姚大庆说：“你再去找教导主任，就说何校长意见，实在没有办法，按老规矩，让几个挑肥拣瘦的班主任抓阄，谁抓到就放在谁的班级。”
何校长不愧为学校龙头老大，言行举止有粗犷豪迈的风格，与婉约派丁主任风格迥然不同。何校长不仅具有大家风范，也是足智多谋，办事效率高，一分钟不到就想出解决问题办法：抓阄。
处理好小船的入班级之事，接着何校长又低下了头，继续与旁边人讨论其它的事。大庆又是千恩万谢，不管校长大人听见没听见，礼节要做到。然后他再次带着儿子下楼来到教导处，向丁主任传达何校长的旨意。
聆听完大庆传来的何校长圣旨，丁主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道：“好吧！”再次拿起了电话。在第二次通话中，丁主任不再低声下气卑躬屈膝，而是直截了当，先后向五个班主任传达命令，并加重语气强调是校长的意思。令他们速来教导处抓阄，以此决定姚小船的归属。
这次各位班主任听后，没有嗯嗯哈哈，没有拖泥带水，没有找五花八门的理由，表示立马就赶到，犹如真的接到皇帝圣旨，惧怕违抗拖拉，龙颜大怒，会被推到午门外问斩。
冰火两重天，丁主任听后，心里颇为不快。他刚才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堆，没有一个班主任买帐，有点甚至说出一些放肆不敬的话。但是，何校长一声令下来抓阄，大家都惟命是从，没有谁嗯嗯啊啊说一个不，根本不把他这个教导主任当作一回事，真有些狗眼看人低。
放下电话，丁主任脸色阴沉地靠在椅子上，大概越想越不是滋味，狠狠地吸了几口烟解气。丁主任无奈的心情可以理解，在中小学校都实行校长负责制，教师们一般都买校长的帐。对教导主任的话，经常是带理不理，遇到不高兴的事甚至还顶撞几句。
有时教导主任叫老师们去做事，有的人开口闭口要有经济报酬。教导主任在学校虽是一个不小的官，可是不能掌握经济大权，不敢随口答应，万一答应了，校长不批就麻烦了。那么有的老师反唇相讥，不能作主，还叫什么人做事。教导主任难当，经常夹在校长和老师之间，两头受气。其中酸甜苦辣，没有当过教导主任的人难以体会到。
在学校领导阶层中，教导主任有点像过去的日本首相，更换频繁，可惜他们没有过去日本首相权力大。有不少人在教导主任岗位摸打滚爬几年后，看破红尘，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退出政坛，辞职为民。
无官一身轻，经过磨炼，这些教导主任思想境界得以提升，不再追求什么名啊利啊，专心当起了人民教师，倒成了一个心静如水的好教师。当然不乏有些人从领导岗位上下来，五十岁不到，便觉得自己踌躇不得志，后半生在愤世嫉俗颓废消沉度过。这样不仅是他们人生的悲哀，也是中国教育事业的一大损失。
眼下的丁主任也没有脱俗，处境与前几位已下岗的教导主任一样，像风箱里的老鼠，时常夹在校长和老师之间受气。刚才在处理姚小船一事上，便可窥豹一斑。
其实在丁主任心里也早萌发退出政坛的意向，不过他没有狠下心来作决断，心里还在纠结着矛盾着。教导主任的乌纱帽，像一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再说能当上教导主任也是不容易的，不知吃了多少苦，还欠了不少的人的情。
言归正传，当着家长和学生的面，以抓阄方式“推销”差生，终归有些不光彩，有损学校美好的形象。在其位谋其政，丁主任虽牢骚满腹，但是现在仍处处为学校大局作想，公私分明。
于是他面带微笑叫大庆领着儿子，暂时到办公室外面走廊回避一下，等有了结果再通知他们。姚大庆连声说谢谢，带着儿子小船，乖乖地来到走廊边。他们拘谨地站着，焦急地等待校方处理结果，犹如嫌疑犯等待法庭的宣判。
2
在教导处外的走廊上，姚小船紧挨着爸爸站着，一言不发，羞愧地低垂着头。刚才父亲与丁主任所有的对话，他在旁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来道去，分析起来，所有矛盾焦点就是嫌弃自己成绩太差，自己也太不争气了。
站在走廊上，小船没有报怨，更没有愤怒，更没有勇气，背起书包一走了之，尽管他心里已对这个所谓好学校产生了感冒。其实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生气，成绩差志气短。为什么老师们都把他当作烫手的山薯？拒之千里不敢碰及，想想可以理解，不能责怪老师们，要怪只怪自己成绩差，名声臭。
在转入得才中学之前，姚小船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在老家马兰村就读的，成
绩一直在班级垫底。在刚刚结束的得才中学入学考试中，他涛声依旧，没有能够创造奇迹。
姚小船心目中所谓奇迹，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打大大折扣，应该打上双引号。不是指望名声大振，在班级夺冠折桂考前几名，成为一匹黑马。他的奇迹，只是希望能侥幸考个中等成绩，那怕稍微偏下的的也行，只要不考个倒数后几位，就万事大吉谢天谢地了。
可是怕鬼有鬼，现在他却偏偏考了个全年级倒数第三，还是一个留级生。那个班主任情愿把他收到门下，拖班级后腿，给班级抹黑。给班级抹黑，也就等于给班主脸上抹黑。
刚才跟着父亲在行政楼忽上忽下，跑来跑去，姚小船就心神不定渐愧不安，自己成绩差，不仅跌了自己的面子，也让父亲颜面扫地，迫使他卑躬屈膝地求人。父以子为荣，倘若自己成绩好，父亲完全可以昂起头来做人，更不需要低声下气求校长求教导主任。父亲今年四十八岁，常年不休从事繁重的体力劳作。原本魁梧的身材消瘦了许多，人显得单薄，更显得苍老，看上像五十八岁的小老头，甚至更老。
当五个班主任接到电话，脚步匆匆，陆续从姚小船面前经过时，他不敢正眼相看。小船向来胆子小，行事畏畏缩缩，不敢直视陌生的面孔。更何况是老师的脸，老师们的脸，在小船心目中，就是臣子眼中的皇帝威严的脸。他只是微微抬起头，用眼睛余光瞟一下，自然无法看清五个班主任的相貌，不过知道打身边经过的是四男一女。
父亲大庆则不同，每个班主任从他面前经过时，不管对方理会不理会，他都谦恭地笑笑，似站在宾馆大门口的迎宾小姐，只要有人进来，都热情欢迎。
绕来绕去一波三折，初二年级五个班主任好不容易齐聚到教导处，丁主任还有些书生气，决定再做一次努力，重新做他们思想工作。希望那个班主任提高觉悟，勇挑重担，毅然接受小船这个差生，免除抓阄环节。
可丁主任费了许多口舌，说了一大堆好话，就是没有人松口。丁主任自讨无趣，有点不高兴地说，那就按何校长意见抓阄。那个班主任抓到，就把姚小船放在那个班。
五个班主任都说没意见，其中一个班主任说：“大道理少说，就按何校长的建议抓阄，这样公平客观，那个班主任抓到那个倒霉。”适得其反，班主任反过来，把丁主任婉转地批评了一顿。
其中有个长得又高又胖的李老师，外形像个大款，板着脸埋怨道：“这么差的学生，而且还是个留级生，学校怎么也接受下来。”丁主任实在听不下去，语气生硬地反驳道：“你们要有牢骚，找何校长发去。现在咱们就抓阄。”
关于丁主任在办公室如何做阄，及五个班主任如何抓阄的过程，姚小船在外面不得而知。不过结果很快通过声音就传了出来。只听见一个男老师大声叫道：“臭阄！手真臭！”随之有人拍掌大笑：“恭喜恭喜，我们余老师中五百万大奖。”
这个忧自己手臭的男老师，正是八零一班的班主任余老师，也就是日后姚小船的顶头上司。那几个手气好的，没抓到臭阄的班主任，哈哈地大笑起来。有人戏谑地说：“恭喜余老师中大奖，今晚可要请客。”余老师没好气地说：“请你们喝西北风。”四人欢喜一人忧。
五个班主任不知道学生家长就站在走廊上，说话肆无忌惮，口无遮拦，还有点粗暴不文明。丁主任忽然想到，学生家长就站在走廊外面，忙轻声制止道：“小声点，不要瞎说，注意影响，学生家长就在外面。”
随即那四个手气好的，没抓到臭阄的三男一女班主任，相互窃笑地离开教导处。姚小船站在走廊外，虽见不到里情况，但里面人的对话和戏笑，却听得一清二楚。在姚小船听来，里面每一句戏笑和对话，无不是一把利剑在伤害自己，在羞辱自己。姚小船看了一眼父亲，发现父亲本来黝黑的脸，现在黑得更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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