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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仅存的几十名汉子嘶吼着冲向层层叠叠的敌阵。此刻支撑他们继续作战的，是那骨子里不愿作为奴隶的气概，和向强敌挑战至死方休的勇气。他们不像对岸的敌军一样总是吃饱喝足、补给顺畅，也没有先进的武器装备，他们所有的，只有心里憋着的一股火，只有保家卫国的壮志。
对面的日军完全没有把这群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敌人放在眼里，毕竟人数太少了。不过他们还算是有些武士精神的，并没有开枪，而是在步枪上挂上刺刀，准备白刃战。这些日军不同于刚才的那些，他们每个人的袖口都有红底黄花的家纹，臂上均有家族的象征——三之葵印。显然这是一支家族军队，整支均为同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训练、作息、战斗均为有组织有纪律的，协调性和默契度都要远远高于其他队伍。压阵的德川广平手握指挥刀，如临大敌。“德川队听令，全体转为枪衾阵型！”他大呼一声，手下的士兵们迅速将狭窄的通道口堵上，前三排后三排。士兵们手中的步枪纷纷向前伸出，只露出了寒光闪闪的尖刀。后排的军士也同时伸出武器，这个阵势就如同一个插满钢刀的铁刺猬一样，哪怕你是神兵天将，想过这个阵身上也要多上几十个透明的窟窿！
枪衾是日本人玩得最溜的反骑兵战术。当骑兵飞速冲入此阵型时，会直挺挺地撞在尖利的枪头之上，无论人马均会被戳个人仰马翻。哪怕骑手本身没有受伤，战马被刺中时产生的极大惯性也会把他甩下来。除了从背面冲击和侧翼冲击以外，正面攻击只是徒劳地损兵折将而已。而现在他们几乎堵住了整个桥面，侧面不可能打通；后侧又是日本人自己的领地，更是稳如泰山。中国军队又打光了手中的子弹，最后一个威胁也不复存在。如果不是这样，德川广平还真的是要考虑考虑这个古老而犀利的战术是否要在这里使用了。
李显看了这个架势心说不好，这么密集的刺刀阵对冲锋中的步兵造成的杀伤绝对不是开玩笑。“全体停止冲锋！等他们攻过来！”李显慌忙制止手下的士兵，要他们原地待命。他自己的脑袋里也开始盘算：日本人的步枪少说也有一米二的长度，加上一把半米长的刺刀，足有一人高。这样的长度完全克制了使用短兵的己方，就连手持汉阳步枪的那些刺刀手也会因为战斗全长不足而尽处下风。现在只有打乱他们的阵型才能为我军争得先机！
德川队的队士们保持着阵型，像一张带刺的大被子一样慢慢地移动过来。如果被他们近身，那么一场屠杀是不可避免的。两军距离越缩越小，已经只有短短三十米上下。
李显摸向了腰间。虽然二十响是借给了程国光，但是自己手里还有两个铁西瓜。“谁还有手榴弹，拿出来扔他娘的！”他冲着身后的士兵们小声说道，自己先抽出一枚，手指套在拉环上严阵以待。身后的士兵面露难色，看来是早早把铁西瓜给鬼子吃了。
“没用的，请你们放弃无用的挣扎吧，皇军还有更多的部队正在赶赴战场，而你们的援军似乎忘记了你们，仍然龟缩在县城里。”德川广平做了一个手势，手下的士兵们立刻停止在原地。“现在你们如果坚持与我部交战，那么你们这些人将会全部战死于此。如果现在放下武器归降于皇军帐下，你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会得到保全，今后还能在东亚共荣的伟大工作中做出一些贡献。贵国古人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你们都是分得清形势的，不需要我多说。选择哪条路，你们说的算。”
作为回应的是李显手中冒着白烟的手榴弹。
德川队虽然是受过严酷训练的死士，但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可怕损失时也是十分惊慌的。“糟了，全体后撤！”德川广平显然没有料到中国人还有远程武器，还是范围伤害的。在他眼中，中国军人不打光最后一发子弹是坚决不会离开自己的阵地的。今后，他可要长点记性了。
冒着烟的手雷落在了德川队最为密集的前方线列之中。如果这颗手雷爆炸，那么敌人的整个队形都会被打得稀碎，趁乱杀进去就可以收获不小的战果。一贯处变不惊的德川广平也是眉头紧锁，一时间没有什么办法。正在德川队惊惶失措地向后退之际，手雷的引信也即将烧完。短短的两秒钟如同电光火石一般，最后的一秒就可以决定这一队精锐的命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穿着少尉军官服的队副脸上闪过了一丝悲凉的神色。他猛地扑倒在地，死死压住了这枚致命的手榴弹！“万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已经被强大的震荡震得飞了起来。他在这生死关头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同伴的相对安全。“就是现在，冲！”李显趁其他日本军人震惊之时，发出了全体出击的命令。反应过来的德川队立刻组织还击，这次他们识趣地分散开来，谁知道这些狡猾的对手手里还有没有手榴弹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面是损失了众多弟兄的守军，另一方是牺牲了队副的侵略者。两军都失去了重要的人，因此他们的搏斗格外之凶狠，每招每式都是冲着夺人性命去的。双方刚一交锋就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一时间打得胜负难分。刺刀当胸刺，大刀向头斩，杀红了眼的两军将士根本不计自身的损失，而是死战不退，拼命杀敌。
德川广平此刻也是无味杂陈。既有对自己队伍蒙受重大损失的惋惜和悲哀，也有对中国军人这种宁死不屈的精神的敬佩，更多的则是一心求胜的狂热。他的身边几乎每分钟都会有人受伤，每分钟都会有人阵亡。此刻以擅长搏杀著称的德川队已经损失了不下三十人，侥幸存活的武士们在体力和士气上也有了不小的损伤。他们根本没有料到这些弱不禁风的敌军竟然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有这么高昂的士气。看样子，哪怕战至最后一个人他们也决不会屈服！
德川队之所以能成为秘密武器，主要就在于他们所受到的专业武士训练。他们不仅擅长拼刺，刀法纯熟，还有着武士阶层特有的荣耀感和对于战争的渴望之情。和一般人相反，他们只有在遇到强者之时才能变得更加强大，突破自己的界限，“遇强则强”这个词是对于他们的最好评价。如今碰上了这支不要命的决死队，他们内心中的那种不服输的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激发。两军暂时性地分开了一下，经过刚才这一回合的殊死搏斗，李显手下能继续战斗的只剩了十几个人。德川队本来人数就多一些，现在也只剩了七十人上下。德川广平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自己那把锋刃渐钝的武士刀，心疼得不得了。这些士兵基本上都是从三河国征募来的德川家子嗣，经过一次战斗就折损了这么多，确实令作为同宗的他十分难过。他抹了抹嘴角流下的污血，这是刚才一名濒死的中国士兵用尽最后一口气拿拳头打伤的，过了十几分钟仍然在流血，火辣辣的疼。“支那军人，很顽强。我敬重你们。不过，今天你们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我的战士们死在了你们手上，这笔债，你们是要还的，要还的。”他咬牙切齿地念叨着，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虽然这把刀锋利远逊从前，但是还是尖锐无比，锋利异常。日本人独特的锻刀法把这种带有明显弧度适于斩杀的军刀打造成了神话，生铁与熟铁、锻钢的交融造就了他们手中那沾满罪恶的可怕武器。“德川队，冲锋！”德川广平刀尖向前一指，早已迫不及待想去擒杀敌军的队士们怪叫着飞奔而来。
李显连忙举起手中的步枪，把刺刀的锋刃对准了对面。手下的士兵们纷纷丢掉头盔，拎着武器摆好阵势等待着敌人。头盔在对射时有可能保住主人的性命，而在肉搏时几乎是个累赘。不仅在于它的重量给主人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还在于随时可能落下的盔沿会遮挡住人的视线。一身轻松的中国士兵在敏捷度上显然会占据一些优势。
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双方已经再度纠缠在一起。这次双方缠斗得更加激烈，德川广平自己这边也不安宁——一个队士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挨了一刀。这一刀斩得极具威力，几乎是斜着切开了他的身体，颈部动脉完全地被切断，肋骨也被震断了几根。这个倒霉蛋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惨叫，直直地仆在地上。颈部动脉一旦断裂，整个胸腔内所供向头部的血液会在巨大的压力下猛烈喷发。德川广平躲避不及，被飞溅的鲜血喷了个踉跄，一身血淋淋的好不狼狈。
趁着他立足未稳之际，李显瞅准其肋下，狠狠地一刺刀刺出。
德川看着瞬间逼近的沾血刀刃，内心的绝望感占据了大脑，占据了全身。难道自己就要倒在这里，被一个困兽犹斗的支那人送回自己的祖国？他甚至忘记了用手中的军刀格挡，只是呆呆地傻站着。人在濒临绝望时，头脑中总是会出现真空，忘记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完蛋了！”他这么想着，低下了自己曾经高傲过的头颅，紧紧地闭上双眼。
“噗”的一声，耳边传来的显然是刀刃没入身体特有的声音，这一刀可能刺穿了目标的某个内脏。德川却没有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他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一个队士死死地抱住刺来的刺刀，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充满了不甘。正是这舍命的一挡保住了德川的性命，而这个舍身挡刀的勇士显然已经气绝，然而他竟然还有最后的力气抱着杀死自己的武器，任由李显怎么用力抽枪，都死死不撒手。
李显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家伙竟然烂在一个死人手里！不由他多想，德川手中的军刀闪过一道寒光，显然是一记致命的劈斩。他连忙做出规避动作，闪过了这一刀。因为悲伤和愤怒而扭曲的表情将德川广平那张原本还算能看的脸变得十分惊悚，连他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我们是千里迢迢来帮助你们取得自由的，是来帮你们建立理想国度的。我们企图将你们从鬼畜米帝和英国殖民者的手中解救出来，而你们竟然对我们做出如此行径。就是你，杀死了我的副手，我的兄弟。今天我一定要拿你的性命来告慰他们！”他不慌不忙地提着刀走向已经手无寸铁的李显，脸上带着浓厚的杀气。
李显慌忙环顾四周，希望寻找一把能用的武器。
“想找武器是吗？我们德川家世代为武家翘楚，从来不倚强凌弱。今天这一斗，不属于军人之间的战斗，而属于仇人之间的争斗，属于武士之间的比拼。”德川广平四下望去，脸上挂上了虚伪的微笑。“看啊，你的朋友，你的手下，你的生命！他们现在经历着多么可怕的煎熬啊！看吧！如果这样能够激起你心中的怒火，能够激发你的战斗意志，我倒是很乐意让你看下去。”
仅存的三名同伴与十倍于己的敌人对峙着。他们显然是在持续的战斗中耗尽了自己的体力，此刻疲惫不堪的他们甚至难以站稳。“连长，俺们就到这了，俺们没辜负自己，也没辜负咱国家！兄弟们先走着，到了那边俺们等你！”遍体鳞伤的一班长惨然一笑，带着哭腔吼着。“兄弟们，跟这帮狗日的拼了！谁也别做俘虏，当了俘虏的，俺瞧不起他！”
李显热泪盈眶，自己的兵这么给他长脸，自己还有何求！“弟兄们，袍泽一场，哥们我能跟你们一块战死沙场，我老李高兴！你们等着，我马上来陪你们！”李显冲着他们大声喊着，热泪洒满了他的脸颊。
一班长看着渐渐逼上来的日本兵，蔑视地啐了一口。“弟兄们，鬼子不懂咱说的什么。我一拉这个环，咱们就能带几个鬼子给咱陪葬。到了那边咱也不算寂寞！大伙怕不怕？”
另外两人倒是淡定得很，“不怕。横竖都是死，咋死不一样！”
“好，弟兄们都是好汉！我数三二一，就炸他娘的！”
德川开始还是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三个汉子最后的遗言，当他听到这个“炸”字时，整个人就像掉入了冰窟中，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皆さん，止まろ！”他的喉咙中爆发出来这撕心裂肺的声音。听到了这一声的队士们虽然不解，但是还是停下了。
“跟小鬼子同归于尽！吾等不曾负国！”三人暴喝一声，晃晃悠悠地奔向敌人。一班长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专冲着人多的地方跑。另两个手里虽然只有一个，但是也找到了良好的爆破地点。被这自杀式袭击吓坏了的鬼子们掉头就跑，反倒踩倒了身后的友军！
“你们这三个混蛋，不是说手里没有西瓜了吗！”李显低下头，喃喃道。
“轰”的一声巨响，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三个勇士用自己的命换了敌人好几倍的人，血雾横飞，鲜血四溅。肢体碎片纷纷落下，没人能够分辨它们究竟属于谁。这一炸，至少废了七八个敌人，加上被踩倒在地乱脚践踏的那些，德川队又折了十几人。
“你们完了。我们是损失惨重，但这场战斗，我们赢了。我一直都在做着错事，最大的一件就是把你们当做光明磊落的对手来看。现在看来，你们不配。”德川说完，把手中的刀在空中一甩，打了一个华丽的刀花。“你们不讲仁义，那么也不要怪我。”他一步步走近，手中的刀直取李显颈上。
“你爷爷就跟你讲仁义了！两个钻天猴我就用了那一个，来吧！”李显猛地抬头，面带微笑。“日本龟孙子，爷爷我今天非得带着你一起下地不可！”他猛地一拽引线，“那边再会！”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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