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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出乎程国光意料的是，没有人来救这个伤兵。
日本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浑身血污的断腿伤员在地上爬着，完全没有来救的意思。
“你瞅瞅吧，让你打那么准，这下倒好，没人上你的钩了不是？”陈由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眼看那个日本兵忍着剧痛就快爬到自己人那里去了，连背弹药的小兵都直叹气。“算了，这家伙就算命大活下来了也是个废人了，对咱来讲也没啥损失，我看就这样吧。”陈由轻轻捶了程国光的后背一下，算是一种安慰。
“你先别急啊，咱还没到收枪的时候呢。今天这托子上不刻他七八道，我就不带回去的！咱们损了多少兄弟？一命抵一命，要他们血债血偿！”看他这股子犟劲，今天他不杀够数是不会回去的。
不过事实证明他又失算了。
日本人的炮兵就这样退下去了，真正地退下去了。正当程国光摸不着头脑之际，眼前的一幕令他大惊失色。日军步兵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冲锋——先是低姿前进，然后就是令人惊讶的冲锋。他完全想不到，这些日本人的冲锋速度竟然这么快，这么有组织。
这些训练有素的敌人口中都喊着些什么，从最简单的“效忠天皇”、“陛下万岁”到佛偈法经，无所不包。这种杀意与气势，都是对岸的中国守军所难以见到的，这是一种力量，是一种信仰的力量。几十年前的中国也有这样的景象——义和团战士们口占经文身披黄纸，冲向荷枪实弹的侵略军。而如今，这一幕再度重演，只不过这次是入侵者们凭借着信仰之力来冲击我们的防线!
“啥都别说了，杀鬼子的话回阵地去杀！在这没意义，快走！”程国光自己带头收拾起装备来。“这才像话！”陈由接过弹药包，背在肩上。“咱们快点回去，阵地需要我们！”
桥头。
李显完全没有想到，日军竟然不顾自己的伤员，不顾己方的火力支持。他们的火炮横七竖八的堆在路边，没有人去管；那个残疾的伤兵更是硬生生被自己人的胶鞋踩过一次又一次，眼见得是死在当场了。“这帮畜生，大伙集中火力，狠狠地打！不能让他们踏过此桥一步！”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随即意识到了枪被借走了，也只得苦笑一声，抓起一支步枪。
阵地上，同仇敌忾的中国军人们已经进入了战备。日军也一样，本来密集的阵型在行进过程中逐渐分散，并在进入射程时变成了三三阵型。“打！”李显一声暴喝，手中的步枪率先开了火。顿时阵地上各式武器响作一片，打头的日军像收获时成片割倒的麦子一样纷纷中弹倒下。
说到火力，咱们中国其实也还算可以。装弹20发的捷克造机枪可以在三秒钟以内完成空弹夹过程，而且这种机枪火力很是凶猛，被击中的敌人很难活命。再加上虽然老旧但还是青春焕发的老油条马克沁机枪（虽然是本国仿制的），它们所交织成的火力网绝对是杀敌于瞬息之间。从它被发明以来历经两次大战，马克沁机枪装备了至少十几个国家！
不过，如此密集的火力也没能根本上阻止日军的冲锋。所谓三三阵型，是日军磨练已久的散兵战术，精髓在于近乎无限的火力输出能力，和最大程度上的有生力量保存。冲锋时，每列分三行，每行再分三队，每个作战小组三到五人，互相掩护，交替冲锋，正是冲锋开火两不误。由于阵型不够密集，机枪的火力只能杀伤一小部分目标，多数的弹药还是浪费在了无效射击当中。鬼子们虽然蒙受了一定损失，不过他们还是士气高昂，似乎根本没受什么影响。
就战局上来看，双方各有有利因素，也同样各有堪忧之处。对于我方而言，凭依掩体对敌人进行压制是很好的一面，另一方面已经赶来的机枪连也投入了战斗，火力显得更加密集。但是，所有的作战人员加在一起不超过三百人，而日军可是有整整一个大队的兵力，而且还有援军在源源不断地赶赴战场。对于日军而言，只需要把刚才所说的优劣势倒过来看即可——失去了火炮支援，缺乏有效的进攻手段，但是死战不退的战斗意志尚在，他们的纪律性还是有保证的。
鬼子们遭受了比较严重的损失。他们不仅没能前进多少，反而被打死打伤了几十人，连大队长清水节郎都险些被流弹击中。打头冲锋的刚抬起头就被机枪射中，纷纷坠河。此时的鬼子们没有军官压阵的话，非得四散奔逃不可。而这边，李显也是焦头烂额。手下一共一百二十人，被炮击后减员十分之一还多，日军冲锋时与他们对射又损失了将近二十。现在加上挂花的，一共剩了不到九十个士兵。旁边的机枪连也好不到哪去——日军搬来的九二机枪一开火就把他们的火力压下去了。这种30发弹板供弹的机枪连射性能与守军的马克沁机枪勉强持平，虽然需要频繁换弹，但是它的优点在于它不需要吃水（用水或其他液体给枪管降温以防武器过热），这对于一款旧式机枪而言可谓是极其出色了（枪身附加的导热片可以辅助散热，这已经是气冷机枪的特点了）。而且这种机枪威力极大，守军的沙袋都无法抵御。
在九二式登场之后，胜利的天平渐渐向日军倾斜。
首先，机枪连的火力完全处于劣势。日军为了夺桥，几乎是动了老本。从机枪到掷弹筒无所不用，相比之下只有少量机枪的守军完全不占优势，只能凭借占据桥头堡的优势进行抵抗。其次，日军可以允许大量减员，而守军不行。只有这么三百人上下，说啥也得留点种子。屋漏偏逢连阴雨，机枪连的两挺马克沁机枪都因为持续射击而急需降温。铁制水套筒甚至都微微发红，已经烫得令人不敢靠近，更不要提里面的枪管了。如果再不停止射击，不仅面临着武器射速下降、精度下降的问题，更有可能因为持续高温导致枪身崩裂、全枪爆炸。而他们数量不多的捷克造，也已经换了三四根枪管。虽然可以等待冷却后再利用，但是这也需要时间。
“快去整水来！再不吃水机枪就哑火了!”李显吆喝着。他现在真是忙碌得像一个陀螺一样，这边需要他，那边也需要他。刚跑出几步，他身边的两个士兵就被敌人的掷弹筒炸倒在地。其中一个几乎被爆裂的弹片扎成了筛子，污血从他的全身向外喷溅，估计是被割断了动脉；另一个虽然也没好到哪去，但是起码命能保得住，只是一条手臂被生生炸断，灰白色的臂骨狰狞地露在外边，几根有粗有细的断血管在空中无力地低垂着，鲜血汨汨涌出。
再不采取紧急措施的话，这个的命也不一定能保住。李显连忙脱下外衣用力一扯，把一条袖子扯了下来。来不及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他立刻把袖子系绑在伤兵的上臂处，狠狠一收。“忍着点啊，一会不流血了就行，你肯定能活下来！”他安慰着这个失血不少的战士，拉着他向后面走。
“连长，你不用管我了，”这个坚强的士兵惨然一笑，“就算不流血了，咱也是个没用的人了，手断了，开不了枪了……”
“说什么呢，我李某人绝不丢下一个弟兄！好好养伤，伤好了，你就可以回家！”
紧赶慢赶跑回来的程国光躲开了鬼子机枪的注意，一枪毙掉了正在疯狂射击的机枪手。“老李，兄弟们快顶不住了，你看咋办？”此刻机枪连的两挺机枪已经全部哑火，只有降温后才能继续射击，轻机枪的最后一个弹夹也用尽了。日军已经攻陷了桥头，正在上桥准备夺城门。
“你小子给我掩护着，拿了我的枪就干点人事！”李显没好气地喊着，眼光却还放在这个伤员的身上。“妈的，人家快上桥了都，你还管个废人！”程国光抽出腰间的二十响，扳到了连射模式。“姓程的，你说点良心话！日本人不管自己人，因为他们是畜生！我们是人，哪能不管自己的伤员！你给我老实掩护，我给这小伙包扎完再和他们拼命！”
耳边的爆炸声、枪声、两军的嘶吼声已经声声入耳。咆哮着的鬼子们又完成了一次射击，正好打光了弹夹中的五发子弹。两军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十米！
守军将士们手忙脚乱地向敌人开枪。冲的最猛的几个日本兵被子弹撂倒，后面的人根本不管不顾，他们只顾着冲锋，杀光敢于拦路的中国人。一个日本军官已经抽出了指挥刀，而且他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是多么可怕的民族！军官们不是躲在士兵后面，而是带头冲锋，难怪身后的鬼子不管死活都在跟随着他们的领袖！
这个距离已经不是射击的理想距离了，只需几秒钟的时间这些疯狗就可以冲到守军的眼前。侵略者们的枪膛全空，明晃晃的刺刀在烈日下闪着一股杀气和戾气。如果继续射击的话，下一颗子弹出膛时敌人那冰冷的刺刀就会贯穿这些守军那单薄的躯体。“准备近战肉搏，把烧火棍撇了，让他们看看咱大刀队的厉害！”陈由抢先抄起身后的大刀片，抡圆了杀向日军的刺刀方阵！
身后的士兵显然受了感染，纷纷弃枪取刀，怒吼着冲锋陷阵。顿时喊杀声响成一片，气壮山河。日军也是精神抖擞，随时准备迎战！
刀枪的碰撞声、砍刺进入人体的声音、双方的怒吼声、惨叫声、闷哼声交织于一体，直杀到天昏地暗，流血百步。陈由的刀从开始就没闲着过，上下翻飞的刀刃经过之处鲜血四溅。他那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坚实，散发着一股强者的气魄。几个不自量力的鬼子兵还没等着近身，就被锋利的大刀开了瓢。
“这个汉子，真称得上是‘战神’啊！”指挥攻击的鬼子头目清水节郎擦了擦脸上的污迹，不由得啧啧称叹。“这刀法，可能只有我们日本皇国的居合之术才能与之相比。剑道，注重的是人剑合一的协调性，是优雅的剑术。而这个莽汉浑身散发着不协调的杀戮之气，却也能落得个以一敌百，真是可赞可叹！”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王牌”，“不到关键时候我是不想用你们的。现在是紧要的关头，此战胜败，就看你们的了！”
应声出列的，正是昨晚碰了钉子的德川广平。
“德川队已经全员准备完毕，听候您的差遣。”德川微微颔首，鞠了一躬。
“虽然你们是旧幕府的后人，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信任你们了。战国时代，德川、服部两家均为忍术名门。本人不期待你们会些潜踪术什么的，但是希望你们作为武士家族、昔日大名，能够上报天皇，下慰祖先。祝君武运昌隆，旗开得胜！”清水还了一礼，径自走向指挥所。德川广平也下令收队，准备进行攻击。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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