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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先稳住他们，要是鬼子们想打，咱也得等他们先开火！”李显斩钉截铁地命令着，“咱不能让他们有理由发动进攻！”
“怕是没机会给咱们这么浪费了，趁他们现在立足未稳之际，发起先发制人的进攻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等他们先开火的话，对咱们十分不利，我们火力本身就比较弱，再来个后手，怕是会被他们压制得头都没法抬。”程国光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想劝李显先攻击日军。
身为连长的李显现在竟然像听上司训诫一样听着程国光的内心想法。听完这席话之后，他摇了摇头，拍了拍程国光的肩头。“老程啊，不是我说你。冲锋陷阵，你比我强；要是说到做人办事，你那点脑子跟我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你用你那脑子想想，咱这边打起来了，必然牵连宛平县；宛平县打起来了，京津不保也是迟早的事。再者人家现在围了咱这么久，等的就是一个适当的时机，等的就是一条导火索。你这明明就是挑衅行为，不怕给日本人落下口实？”
此刻的程国光表面冷静得像一座冰山，而内心却已经燃起了怒焰。“要是我们的行为是挑衅的话，那么九一八是不是他们对我们的挑衅？一二八呢？满洲国呢？喜峰口那块可是埋着咱们的同胞呢，别说得像你当年没在这打过鬼子！今天在这不打，明天他们也能在别处找到借口。”他抬起头，望了望桥对面，日本人的卡车又卸下了一群牲口。那群吵嚷着的畜生们端着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式，向桥附近集结。“一会他们就列阵完毕了，那时真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咱了。听我的，趁现在赶紧打他们个狗吃屎，咱们还能杀杀他们的威风！”
看着明晃晃的刺刀，李显心里也是很没底。半弦月洒下的清辉冷冷地照在这片土地上，照在日本人的身上，也照在他们的刺刀上。漆黑的夜幕下，闪烁着点点寒芒。如果现在发动攻击，日本人的钢盔和刺刀就会出卖他们自己，因为月亮如同探照灯一般，冷冷地凝视着他们。而躲在掩体中的我军，则会充分利用夜色的掩护，给敌人来一个措手不及。战术角度上来看，确实应该如此。然而从战略角度来看，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动作，所以李显有投鼠忌器之嫌，不敢造次。
看着士兵们急于求战的样子，再看看程国光和陈由那誓死一战的决然之势，李显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你们……真的要打这场仗？”他颤抖着问所有人。
“誓与日寇决一死战！”程国光捋起袖子，振臂一呼。
“誓与日寇决一死战！”受到感染的士兵们纷纷效仿。
“誓与日寇决一死战！”所有人的声音里都弥漫着坚强不屈之气，最终汇聚为同样的语句。
“既然大伙都这么决定了，那李某人也无继续坚持之理。我尊重你们的决定，责任的话，由我来承担。”李显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不过既然要打，这是你们的选择，那我们就要打出气势，打出中国人的样子来！别让日本鬼子瞧扁了！让他们看看谁才是东亚病夫！”话音未落，他就抢先拎起一支步枪，钻到了掩体后。“你们也快点，找掩护架机枪装弹别让我教你们！到了关键时候了！”
士兵们就等着这句话呢，听到命令之后无不称是。顿时拉栓的声音响成一片，嘈杂错乱的装弹声此刻显得格外肃杀萧索。也就一分钟上下，大多数人已经完成了射击前的准备工作，黑洞洞的枪口纷纷指向对岸的侵略者。“准备好了，就等你下令了，连长！”程国光低声吼道。
“慢着，你们看这是咋回事？”李显脸上现出迷惑的神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程国光自己都陷入了惊愕之中。
桥头处只来了一个人。
“娘的，吓唬咱呢这是？”陈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去看看这些狗日的耍的什么滑头！”他也没提步枪，背后那把大刀在关键时候绝对能教日本鬼子怎么做人。
“嗯，小心行事。别让人抓住把柄了！”李显不忘提醒一声。
陈由头也不回，径直走向那个幽灵般向这边移动的黑影。“这家伙哪怕是个鬼，我老陈也非剥他那层皮不可！”
夜幕笼罩下，两方的举动都显得有些诡异，而日军的不按常理出牌又为他们抢得了先机。月光洒在这座数百年历史的老桥上，这种可怕的寂静带来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日本人原本的喧闹声也沉寂下来，显然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这种情况下，两方之间像隔了一个炸药桶一般，只需要小小的一点火星就会爆炸。擦枪走火，带来的可能就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人影渐渐接近，最终露出了轮廓。这个带着一杠三星军阶的军官把腰间的军刀解下，缓缓放在桥边，随后将手枪袋也取下，放在刀的旁边。做完了这些之后，他缓缓地向着陈由举起双手。
“这啥意思？”程国光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戳了戳李显的胳膊。
“这是向我们表明他手中没有武器，表示他没有敌意。”
程国光呵呵一笑，“他没敌意禁不住那些人拿枪对着我们啊，你说是不？”听了这样的调侃，李显笑笑没有接话。
再看那边的情况，陈由看到了那个军官放下了武器，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来投降的，就走过去想捡起刀和手枪。“蹲这别动……”
那个日本上尉看出了陈由的意思，明白他们之间发生误会了。“先生，我并不是向你方投降的，鄙人来此是有要事通知你方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日本人的汉语说得还算流利，起码让人能够听懂。
“不是来弃暗投明的啊，操，害得老子白跑一趟。你小子还会说中国话，真没咋见过这样的鬼子，有啥话站这说就行，别进我们防区！”陈由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地上那把手枪，这把稀罕货色看得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位尊敬的支那军人，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来向贵方询问一些事宜的。请你们放心，问完我们要问的，我方就会立刻撤军。请让我见贵军的管领。”这个日本军官说话彬彬有礼，受到言语刺激也没有动怒，还是一样笑眯眯的。
“那可不行，这是我们二十九军的地界，没军长同意谁敢放你们进来一步？乖乖站这把话说完了，各走各的路！”陈由却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用自己的手肘抵着这个军官的身子，不让他靠近。
“既然贵军不肯通融，那在下就长话短说。皇军在今晚的军事演习当中失踪了一名士兵，当时我方有人通报宛平城附近有枪声传来，本着对士兵的爱护，我队奉命与贵方交涉——”日本人的话没等说完，就被陈由打断了。
“少他妈来这血口喷人，我们要个日本鬼子作甚，失踪了你们就去自己找，找我们干什么？”这个朴实的汉子脸涨得通红，用他那笨拙的嘴驳斥着对方。“在下等的其实就是您刚才所说的这句，我队希望借道进入宛平城进行搜索，冀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这个狡猾的家伙微微一笑，掏出了一张纸。“这是大日本帝国支那地区华北驻屯军最高指挥所开具的相关证明，在下的名刺（日本早期名片，多为竹木板制成）随附。在下德川龙造寺广平，希赐教。”
这下陈由是彻底听懂了。这些拽来拽去的词句他虽然一知半解，但是借道进城这条可是让他真真切切地听在了耳朵里。“妈的，上了小鬼子的当了！”他不由得沮丧不已。“贵国有句古话，吾心时时念之，曰‘君子无戏言’，您乃堂堂君子，想必不会随意背弃您曾经说过的话吧？”
有些时候，好强也是人性的大缺陷。其实陈由完全可以往民族大义上推，直截了当地拒绝眼前这个日本人的要求（更何况这个要求还很无理），但是他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要是当个屁放掉了，也太没面子了。“算你小子狠，给我在这待着别动，我去请示长官。”他长叹一声，扭头就走。“在下在此静候，另外，麻烦您为他们带去这条口信——如贵军不肯通融，皇军将使用一切可能之手段对失踪者进行追索，包括武力手段。”德川广平仍然是笑容可掬，就像他说出的话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不要让在下等得太久，人都是没有耐性的生物。希望，你们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笑里藏刀，刚柔并济，这些词语甚至都无法形容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陈由明白，在这次口舌之争中，他完完全全地落了下风。“看老油子这样，吃了大亏了还是怎的？头耷拉的跟斗败的公鸡似的，道都走不稳当？”程国光张望着桥头上的情况，看到的却是垂头丧气回来的陈由。“谁知道，两人斗的是嘴皮子，像他那样没文化的大老粗输给人家不是很正常？别管那么多。”李显不以为意。
陈由像丢了魂一样地踱回来，一进阵地就瘫软在地，一五一十地把他听到的都说了一遍，不过由于语言能力的问题，上至连长下至士兵没几个能完全听懂的。除了那句“鬼子要打进来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以外，基本上没人专心听其他的语句。
“瞅你这张笨嘴，你把人家给你的这张破纸给我就得了呗，废话一堆！”程国光没好气地一把夺过证明信，拆开读的时候却傻了眼。“这全是日码子啊，这大一张纸一字看不懂啊……”
“给我，我瞅瞅。”李显要过信，仔细地看了一遍。看他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和青筋暴起还不停颤抖的双手，看来是摊上大事了。“你们见过一个落单的日本兵没？你们有人开枪没？说实话，这事可不是小事！”
“没有，我们每个士兵都是有子弹定额的，守备时期一人十五发步枪弹，战时二十五发，都是定好的。想知道有没有人开火，数他们的子弹数就可以。不过咱们那段时间都在这，都没有听见枪响，日本人是在耍我们，这点是无疑了。”程国光制退保险，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上。这动作是准备射击的前兆，下一秒他就可以将手指移到扳机上，用力一扣，子弹就会出膛。“这事我看不用请示上边了，团长、军长都不会同意日军进城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一会我去和他交涉，向他们表明我们的观点，你们不要轻举妄动，静观事态发展。”李显回头看着程国光，“你给我挑个精明强干的人去城里报告，务必把事态准确地汇报给团长！”“我自有安排，马上就会有人干这个活的。你去了注意点，他要是有什么诡计，我就一枪崩了他。”程国光手里的步枪握的更紧了，准星护圈稳稳地套在德川广平的额头处。
“能别开枪尽量别开枪。”李显拍了拍程国光的头，“我去了，你自己长点眼色。”
紧张的气氛越来越浓厚，这边中国人摩拳擦掌等待一战，那边日本人心焦气躁打算进攻。这种僵持的局面维持下去的话，怕是对双方均有不利。日军的顾忌在于两点，其一，他们人数并不多，武器装备上也没有压倒性优势。如果旁边阵地的中国机枪连加入战斗，那么妄图在狭窄的桥上进行战斗的日军将变成活靶子，怕是要被生生赶进河里。其二，夜幕掩护了中国人的阵地，而月亮却实实在在地给了日本人光明——对岸的中国军队看他们可以说是一清二楚，而他们却对对岸的情况一无所知。最为合理的冲突时间，应该在第二天的早晨和中午。等火炮和援军到达之后，日军才有能力与守桥的中国人一搏。
李显在桥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日军的请求。德川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群土老帽的眼皮底下碰上一鼻子灰，他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很难看。“先生，我敬佩您的勇气，敢于拒绝我们的意志。不过，这事没完，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蹲下身子，捡起放在地上的佩刀和手枪，用手拍打几下，嫌恶地用嘴吹了吹上面粘上的浮灰。“后会有期！”言毕，他转过身去，快步回归本阵。
熬过了这一晚，明天等待这些战士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宿命，没人知道。不过看情况，战端即将开始。暴风雨之前，总会有一段可怕的沉寂。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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