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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事情的经过其实也没什么曲折，一切都像是早有预谋的一般。
日军在七月七日时开始了策划已久的军事演习。本来中日双方并没有太多交集，你们演习你们的，我们还守着自己的地盘。可是事态在七月七日下午恶化了。
桥头的驻守军是219团的部队，他们早早就在卢沟桥头设下了野战工事。卢沟桥是通往宛平城的唯一道路，也是一座镇守关内的桥头堡，如果这里在冲突中陷落，那对于整个华北地区都将是一个噩耗。隶属于西北军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并没有先进的武器装备，也没有优秀的防御工事。他们所有的，只有在桥头堆积的一些沙袋和鹿砦来阻挡可能到来的攻击，还有为数不多的机枪。步枪倒是有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是过时的货色，有的甚至经常哑火。难以想象当日军的虎狼之师冲击这道脆弱的防线之时，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由于双方外事关系的恶化，两军在宛平城下也是拉开了架势，开战只缺少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似乎也并不难找。
七月七日晚，这是一个中国人难以忘记的国耻日。
219团下辖通讯连（其实也划归成了三个步兵连之一）的排副名叫程国光。说起这个家伙，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别看他平时不修边幅还粗枝大叶，到了打仗时候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老湖北一杆在手，五个弹子儿一扣，保准能打掉四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子。下至新兵蛋子，上至团长旅长，没几个不知道这号人物。最绝的不止这个，人家厉害到什么程度呢？管你是站着躺着趴着还是躲拐角，这子弹就像追着你一样，很难躲开。用他自己的话说，管他啥样的对手，在他这都已经是死人了。这老伙计还有准确得可怕的直觉，这也归功于他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本来这一天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他偏是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
这天下午，日本华北驻屯军的第一联队第三大队开赴至回龙庙地区，近千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在中国守军的眼皮底下开始了他们的计划。估摸是晚上八点钟上下，日本兵们开始演习。监视着吱哇吱哇叫个不停的的日本兵们的动向——这就是前线通讯连的职责所在。不论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他们都有优先处理紧急事态的权力，换句话说，可以先斩后奏。这算得上是比较高的荣誉了，毕竟大部分军人都是以服从命令为职责，少有能够独立决策的部队。
“妈的，这小鬼子们真是没点王法了，在咱们的地盘上舞枪弄棒的，也不怕老天降下天罚下来，劈死他个王八犊子的！”程国光伸了个懒腰，忿忿地怒吼一声。看得出来，他因为这几天的紧张局势，已经是疲敝到了一定程度了。他手下那三十几号人也是一样，甚至要更惨一些——有几个已经趴在沙袋上，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了。其他的小伙子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去，都是各种打呵欠，显然都困得不行。
“排长啊，俺说现在这点儿人都想睡个觉打个盹儿，凭啥宛平城里的那些大老爷们都能去休息，咱这些苦命的就得这么熬着？”说话的这个人一副马上就要躺倒的样子，估计也是吃不好睡不香的倒霉蛋。
“我说老油子，你这话说的我听了就想拍你！”程排副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扑过去就是一下，打得那人直叫疼。
这人名叫陈由，当兵也有好几年了，整个排里就他资历能和程排副相比。打仗他是个不要命的手子，当年夺喜峰口的时候一个人挑翻过四个凶悍的鬼子，吓得其他鬼子纷纷丢下武器狼狈逃窜。一柄大片刀在手，谅你是有多壮实多有格斗技术，在他眼前也和一块猪肉没啥区别。以前的屠户经历使他能轻松地操起大刀给敌人放血，而且那刀落得绝不偏差，稳稳一刀中要害，直接见西天。不过相对来说他的枪法就要差上不少，只能保个差不多打中，所以每当作战之时，他都要跟在程排副左右，去保护这个强悍射手不被敌人的冲锋所伤。
陈由挨了一个暴栗，却不见他发火，仍然是笑呵呵的样子，略显不要脸地凑上前。
“哎哟我说老哥，咋没说两句话先动上手了呢？咱这话说得不假，话是糙了点儿，理可是在这的。咱就得拼死赖活地守着这个破摊子，人家就啥事不管？人不能这么做，仗不能这么打。”说完他也狠狠地打了个呵欠，“小鬼子这帮王八蛋是想磨死我们。要打你他妈倒是来啊，咱爷们非砍死这帮狗日的不可！这下倒好，咱不知道啥时候他们滚过来，心里没底啊！”
程国光苦笑一声，默默点了点头。这话其实说得很正确，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畏惧已知的危险，而对于那种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灾祸几乎所有人都会不寒而栗。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打就快打，咱们陪他们玩玩。就怕他们这么折磨我们，爷们的耐性快让他们整没了。”程国光把枪栓向上一抬，哗啦地一下拉到底，耐心地向弹仓中填弹。
陈由看到这场面，也是有话憋在心里但难以启齿。程排副在焦虑的时候最爱干的事就是拿起一支枪，把子弹填进去再抠出来，或者拿着空枪到处乱瞄。他这动作虽然不起眼，但是逃不过跟他这么多年的弟兄。“我说，咱也别想那么多了。日本人想吓垮咱，但是他们太小看咱中国老爷们了。过去他们是咱们的狗，现在看他们狂得直叫唤，但是狗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咱们这么大的国，不会被一群畜生亡了。将来过多少年，还是咱们压着他们一头！”
“也别这么说。大清国那么大，不照样让人打得割地赔款？咱们现在世道不好，穷人穷得饭都吃不上，富人富得有好吃好喝都不满足。再说了，咱国人心不齐，这些年了，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你说说那共党，不也是中国人吗？为啥老蒋不给人剿光了不停手？现在倒好，咱们上头没表个态，人家已经先表态要抗日了！咱们现在连民心都快丢没了！”程国光显然不甚认同，狠狠地抹了一把汗。
七月份正是热的时候，没说几句话两人的身上就已经全是汗了。在这种环境下守桥，显然是个苦差事。
陈由还想分辩两句。看他的样子显然对这个老伙计所说的有所不满。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程国光也差不多少，惊愕写满了他的脸。
日本人的声音！
由远及近，估摸着这距离不超过几百米了。
“他娘的，小鬼子来干什么？欺负到人头上了！”陈由把大刀片子拎起来，往背上一挎。这把刀虽然跟其他士兵所用的无甚区别，然而它可是天天被磨得锃亮且锋利的，更何况它的主人是一个耍大刀的狠角色！一样的武器，在不同的人手里发挥出的威力绝对不同，你让一个傻子拿着一把宝刀他也不会使，效果甚至还不如拿着钝剑的练家子。说罢，他用略显粗野的语句亲切问候着这些不识相的日本人，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
程国光心头一紧。让这个脾气烈如火的傻把式去交涉，相当于直接对日军宣战一样，以他那说一不二的鸟德行，必然会激怒鬼子们。他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抄起步枪就追了上去。
卢沟桥并不长，但是这里以前可是一处名胜，连乾隆皇帝都对这里赞誉有加。而如今，因为敌国的入侵，这里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反而成了一座桥头堡。
两人紧赶慢赶地跑到了桥头，此时在桥头前沿工事内的友军们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吵醒，警惕地监视着日军的动向。躲在临时掩体后的连长李显冲他们招了招手，算是见过他们。
“连长，这他妈是什么情况，鬼子蹲咱头上拉屎来了？上面咋说？”程国光气喘吁吁地问。
“吉团长现在已经休息了，我们刚叫人去汇报情况。”李显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事出突然，咱们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一会日本人该上来了，要是他们没有进攻的意思，我们也乐得拖住他们。要是他们做出了敌意举动，咱就狠狠揍他狗娘养的！”
程国光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符合委座的不扩大原则，就得这么办。不过为了避免误会，是不是咱们派个通讯员去跟鬼子沟通一下？也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去的话，记着让你的人安分些，别去人家那闹事，能和解就不要打仗。你知道咱西北军家底不厚，别说两句打起来了，这样对谁都不好。你不想让咱成为那个死的最早的出头鸟吧？”看着李显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用多说，这家伙是不想浪费自己手下的这点人马。都说国军最会干的就是推卸责任、卖炮灰，这下真是给人看得一清二楚。
程国光心里冷笑一声，但是没表现在脸上。“知道了。放心吧，咱知道分寸。”
他刚准备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
日本人在桥对岸开始部署部队，眼瞅着光机枪就架起了好几挺。
“爷爷啊，这帮王八是真想打了？光歪把子机枪就架了三四挺，还有个大家伙！”陈由不由得叫了起来。三个日本兵抬着一挺大九二，费了好大的事才给它放下。
“看样子不用谈了。”程国光铁青着脸，“这玩意都上了，这帮鬼子是想把咱全堵这桥头上啊。”他转向身后的士兵们，“都给我把枪拿起来，子弹上上！这帮混账敢给我上前一步，你们就给我狠打，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李显未置可否，但是看他的样子应该算是默许了。桥头的守卫部队只有一个连，人数明显处于劣势，而且缺乏重武器。另一侧防线的机枪连倒是有点机枪，可是数量仍然吃亏。
程国光心里一片混乱。以少敌多，以弱敌强，我军已经显现了一切可能导致失败的颓势。能不能守得住，只怕是没人敢于保证了。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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