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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宁大学毕业后与我一样北漂到B市,当了个心理医生。凭借自己所学,短时期内闯出了一些名堂。后来时局动荡,举国瘫痪,B市更是风暴的中心,不得已去了另一个小地方过一点安稳的生活。这里所谓的“安稳”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与平常的生活远远不能比。我相信说起那一段历史,老一辈的人肯定是不愿意回首的。一个连知识分子都不尊重的国家又有什么值得知识分子尊重呢?国家机器完全沦为个人争权夺利的工具了。就在那里,许宁结识了现在的丈夫冯若松,并于四年之前缔结了夫妻之约。
前几年动乱结束,国家体制回复正常,许宁与丈夫一起再次回到B市。有一句话叫做物是人非,用在此处是非常合适的。虽说是熟悉的地方,可是认识的人,以前的那些老主顾死的死散的散,只得从头开始。好在许宁业务娴熟,事业蒸蒸日上,在B市已经是小有名气。
那天晚上找好了住处,冯若松招待了我们。他是一个有风度并且有趣味的人,难怪能娶得许宁这样的美人。晚上闲聊的时候,说起他的家世来,也算是很显赫。他在银行工作,当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杜峰碍于冯若松与许宁之故,并未在她的事务所工作,只将我留在了那里,他自己找的工作算是一个香馍馍——长期担任一个富豪的心理咨询医师。富豪名叫章天乔,读者之中有生活在八十年代B市的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那个时代的商业巨子。而我呢,则待在许宁的事务所。许宁虽然说有些忙不过来,可是我知道这是碍于杜峰之面给我一个工作。我不能不说生意不好,不过她一个人可以应付过来,我能做的,也就只是端茶送水,说一句“欢迎”与“慢走”罢了。许宁其实也让我与一些客人谈过心,只是由于我大学生涯并非学习的这一块,做起事来就磕磕绊绊。我试图使用她的方法,却发现总是学不来。简单来说吧,就好像站在一片无边的旷野分不清方向,更别提往哪个地方去了。
“你不是学心理的么?按你平常学的来就行。”许宁说。
“我的专业是盗梦,并非心理咨询,也非催眠治疗。”
“我真不敢相信杨教授这样谨慎的人会传授学生如何盗梦。要知道,这门科学本身还未发展成熟,不,它是否为科学还有待商榷。”
“也许吧。我信奉的是存在即合理。”
我想,许宁这一刻也许也在后悔要了我吧。付我工资不算,我还帮不上什么忙。这是一种无用的感觉,古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算是真真切切领悟到了。这种感觉令我沮丧,一度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一天。
我记得那天是十月十三号,国庆刚过,我在这里干的第二年。透过窗户看过去,满地的金黄银杏叶子,夹杂着法国梧桐的黄叶在风中打滚,自有一股肃杀之气。许宁的事务所刚送走了最后一名顾客,准备结束这一天的疲劳,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许宁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一名没有预约的客人。不过她还是坐在办公桌前说:“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中年女性鹰鼻隼眼,精瘦的身材,四十左右,极为干练。在她递给许宁名片的时候,右手出卖了她的职业。我看出她指甲很短手指修长并且习惯自然弯曲,是钢琴艺术家的典型特征,退一步来讲也应该在钢琴方面有较深的造诣。我下意识瞥了一眼她的名片,上面写着“章雪”这个名字,在总政歌舞厅工作。
“我不是很出名的人,”她话的样子带着些许傲慢,说自己不出名的时候就好像在显示自己的名声一般,“许医师可能没有听说过我,不过也应该听说过我的父亲。”
“不好意思,令尊是?”
“家父姓章,上天下乔。如你所知,我在总政歌舞厅工作,我父亲却是以做实业出名的。”
我正在倒茶的手抖了一抖,她竟是章天乔的女儿。如果我所记不差,杜峰学长应该是做了章天乔的心理顾问了吧,这章雪有事情不去找杜峰商量,来这里找许宁做什么?
“我与令尊章先生有一面之缘。”
“许医师也许听说过,我父亲去年雇了一位心理顾问。就是他推荐我过来的。”
“不知道我可以帮您什么?我话说在前,我与杜峰是熟人,他胸中所学胜过我,他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估计也是束手无策。”
“我想许医师是误会了,我来这里并非是要找你。说句老实话,你可能不爱听,我面临的问题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杜峰说这里有一位程龙程先生,或许他能帮到我。”
我不得不说,这章雪实在不太会说话。她与许宁说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见许宁的笑容僵在脸上,古怪滑稽至极。许宁朝着我比了下大拇指说:“你要找的人在那。”
章雪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似乎是没有想到我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她的这一双眼睛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前几天报纸上刊登章天乔病危的消息时放了一张章天乔的照片在其上,这父女两的眼睛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有能帮忙的地方,必定尽力尽职。”多日的工作让我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我并不喜欢眼前这四十多岁的钢琴手,甚至说有些讨厌,可是我脸上还是挂着标志性的笑容,相信与许宁僵硬的笑形成鲜明的对比。
“太好了,程先生。这件事情你一定得帮我。不管你要什么价我都愿意,只不过有一点,你千万要将这事保密。”
章雪说着,扭过脑袋看了许宁一眼,眼神好比一把匕,充满了对危险的警觉与不信任。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是说许宁是外人,不该听的话还是不要听的好。许宁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很不高兴,正准备起身回避,我制止了她:“宁姐是我的老板。您得把问题先说清楚,由她判断接或者不接。如果宁姐不应允,我也爱莫能助。”
章雪的眼神又落在我身上,听她咯咯笑了两声说:“我调查过你,大学刚毕业,现在混得并不如意。你答应我这事,我付你三万块。这三万块可以顶你在这里做三十年。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给你介绍个工作。如果不答应,我也只能找别人去了。”
我不心动,那是假的。现在的读者也许会嘲笑我说区区三万块我就将宁姐出卖了?嘲笑她说三万块也拿得出手?这里说明一下,当年的三万块购买力要远远胜过现在的三万块钱。如果你是四十多岁的读者,应该还记得当年的学费只有两块钱,如果你才十几岁,不妨去问问自己的父母。总之三万块算是一笔巨款,以当时的购买力来讲,足够我胡吃海喝大半辈子。只是此时将许宁撇开一边未免显得不情不义,与杜峰也算是交恶。须知做我们这一行,名声比实力更重要。
“我大概可以推理出您找我的理由,”我说,“令尊章先生两个月前已经病危,据说已经到了下不来床说不出话的地步。也许您想知道什么,生怕章先生来不及说。也许您想到利用心理催眠的手段,可是章先生这样子,恕我直言,一旦催眠了就有醒不过来的危险。这时候杜峰推荐你来找我,无非是因为我的特殊才能。非我自夸,B市会这个的不过我一人罢了。您想另请高明,也得考虑考虑章先生的身体状况。我要说就是这么多,现在该您做决定了。”
我往沙发上一靠看着她。如果她答应,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不答应的话,我也并不着急。就像我刚才所说,会盗梦的在B市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她最后还得来找我的,毕竟这事情拖不得。章雪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显然是生气了。其实我并非说话不留情面的人,只是她傲慢的神情着实令我不是很爽快。
她思索一会说:“那也无所谓,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保守秘密。这件事情我不想其他人知道。你们是专业的,有义务给顾客保守秘密。我再多说一句,如果这件事情透露出半句,我不会安生,也不会让你们安生。”
许宁打断她说:“对不起,我口风松,藏不住秘密。小程,你回去时把门窗锁了。”许宁说完,也不和章雪打招呼,拎着挎包蹬着高跟鞋径直走了出去,鞋跟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越来越低。
我在心里犯苦。这一年来从未见她这个样子过,算是真正认识了许宁。哎,如果没有杜峰的原因,我这一年的表现足够她把我开除几十回了吧。想到此处,不禁还是有些幸运的。
“她还是走了好。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章雪说,一双眼睛盯着我,“程先生,我相信你不是她那种藏不住秘密的人。”
“当然。现在可以说你那不能让人得知的委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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