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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修成心中翻江倒海，起伏不定，如果思任发果然未死，那么这件事不仅牵涉家仇，还涉及到西南各方的利益，掀起的风浪，可不知要吞噬多少人。
大明军制，由五军都督府分领天下兵马。天下要害之地皆设立卫所，一省之内的各地卫所由都指挥使司管辖，而各省都指挥使司又归五军都督府统辖，例如澜沧卫就由云南都指挥使司分管，而云南都司又属右军都督府管辖，方毅之父，威武伯方政，昔年便是右军都督府的右都督。
而开国以来，云南的总兵官却一直在沐氏家族的掌握之中，因此每逢边境遇警，沐昂天就可以节制云南卫所诸军。
不仅如此，沐昂天的手中还握有一支只效忠于沐氏家族的私兵——沐府黑甲军。黑甲军久习操练，武器精良，沐家能在历次风暴危机中安然度过，百年来雄踞西南不道，也正是因为有黑甲军作为坚强后盾。
按照太祖开国初的设计，一省治内，布政司掌管户婚、田土、赋役、农桑等民政事务，按察司掌管抢劫、盗窃、贪赃、枉法等司法事务，都司掌管卫所军士操练、屯田、征调等军事事务。
可是在云南，沐家不仅理屯田、兴水利、管赋税，还擅自包揽诉讼、决断牢狱，又以总兵官身份节制云南卫所诸军，事实上已经凌驾于云南都布按三司之上，连朝廷派出的巡抚都御史和巡按都御史，有时候都不得不屈居其下。
这些年来，围绕军权民政，五军都督府、云南都布按三司与黔国公沐昂天展开了长时间的权利争夺。如果这次能证实思任发果然未死，藏匿于民间，那么沐昂天就难逃私通麓贼，玩敌养寇之罪。
可沐家在云南数代经营，百年基业，根深叶茂，沐昂天又手握重兵，威震西南，岂会甘心坐以待毙？
想到此处，方修成便委婉地道：“大人今日推心置腹，说了这么多的陈年旧事，卑将十分感动，但如果说思任发未死，至今隐匿，这种事卑将以为太过骇人听闻。大人想必也知道，那些坐探谍人，有时候为了交差领赏，明知有假，也还是会传递错误情报，除非亲眼所见，否则这种事可做不得准。”
方毅微微颔首，道：“你说得不错，所以本督刚开始就说，今天给你讲的这个故事，最后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
“什么？！”方修成唬了一跳，抗声道，“都督大人，您不会是想让卑职一个小小的游击，去把那鬼哭王思任发给您抓来吧？”
“有何不可？！”方毅语正色道，“修成，本督已得到密报，那思任发如今正藏匿于金沙江上游的江头城，我现在就命你去查证此事，这么做并非为私仇，而是为了国事，西南不能再乱了，本督绝对不能让麓川叛军死灰复燃，否则，百姓苦矣，大明危矣！”
“万万使不得！”方修成连连摆手道，“大人，如您所说，朝廷派十五万大军去抓思任发，那可是抓了十年都没抓到啊！末将不过西南边城的一个小小游击，凭什么本事去查证此事？”
“再说，那江头城如今被刀腊孟控制，这厮也是个狠角色，昔年更与思任发沆瀣一气，共同与我大明为敌，末将如何是他的对手？而且这江头城两面临江，出入都要经过严密检查，就如个紧箍铁桶一般，末将恐怕人还没进去，命先送了。”
“这个你无须担心，这江城头固若金汤，但也不是个没缝的蛋，你只要肯去，那边自然有人接应，我会作妥善安排，确保万无一失。”方毅安慰道。
方修成心道这种事怎能确保万物一失？现在这思任发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万一情报有假，是对方故意设局诱骗，那自己还不是有去无回？退一万步讲，如果此行果然证实思任发未死，那毫无疑问将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那沐昂天也难逃欺君之罪，若是知道自己是始作俑者——
方修成不敢想下去了，口中苦苦哀求道：“大人，这种天上神仙打架，地下小鬼遭殃的事，您还是另遣他人吧，卑职实在是力有未逮，难膺此任，若是误了大人您的大事，卑职可是万死莫赎啊！”
他的心中直打鼓，黔国公沐昂天是什么人，当年朝廷征剿麓川，主将方政战死，沐昂天坐视不救，十万大军耗费粮饷无数却寸功未立，皇帝也不过是下书斥责了几下就了事，这样的人，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游击能惹得起的。
沐家的强势，甚至连皇室也要退让三分，原来就国云南的岷王与沐家长期不和，就被沐家赶出了云南，最后只好定藩武冈。别说这些藩王了，就是太宗永乐皇帝当年，也不得不给沐家几分面子。
当年太宗文皇帝以奉天靖难为名，谋篡侄儿朱允文的江山，靖难军攻入南京应天府之后，却始终找不到建文帝。据说建文帝化为僧人，逃匿隐于云南，沐家与懿文太子及建文帝都素来交好，那沐昂天知道建文帝来了云南，密而不报，暗中将建文帝延至家中居住，后来更将建文帝送往安全之处。太宗文皇帝密闻此事，龙颜大怒，欲对沐氏加以惩戒，一时之间，众口交传沐家将面临抄家灭门之祸。
可当时的家主沐昂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利用云南总兵职掌兵权之利，在西南边境屡屡生事，甚至发兵安南，以向朝廷施压。太宗皇帝闻报，赶忙下令安抚沐昂天，叫他不要惹事，立刻退兵班师！沐昂天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硬是要强行出兵。
无可奈何之下，太宗不得不连下三道旨意，对沐昂天着意安慰优抚，最后更答应将沐氏的爵位由西平侯升为黔国公，并以此为定制，才算平息了此事。以太宗阴鸷乖戾的个性，狠辣酷烈的手段，到最后都不得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沐昂天的强势，可见一斑。
方毅见方修成只是一味推却，脸色一沉，道：“方修成，你是怕出了事本督保不住你？还是认为我此举是为泄私愤？沐昂天在云南权势熏天，手握重兵不假，但本督也不是吃素的，要是出了什么事，自有本督帮你顶着！”
“可是——”
“好了好了，本督保证，此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功成之日，升官封爵都不在话下！若你还是不愿，嘿嘿，这种机密之事——”
方毅这话恩威两施，方修成万般无奈，悲壮地答应道：“那好，卑职也没什么其他要求，此去也不奢求能活着回来，唯望每年的忌日，大人千万记得能带壶好酒来我坟前祭奠啊…”
方毅哭笑不得：“修成，你放心，当年你来西南，我曾答应了于大人要好生照看着你，岂会让你单身赴险，我已从五军都督府调了三名燕山卫燕武铁骑，他们将与你同行，此行绝对不会有失。”
“燕山卫燕武铁骑？”方修成不禁心神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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