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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阁内一阵寂静,两人都沉浸在当年麓川之战的刀光剑影之中,半晌,方毅才继续往下说道:
“我兄弟二人虽突围而回,四千袍泽将士却无一生还,加上当时天气回暖,春气渐深,金沙江瘴疠已起,北方将士们不习南方气候,病死者不在少数,军心已乱,人人都在想着早日归家。那沐昂眼见出征失利,主将战死,军心又已涣散不堪,更加不敢出击,便一把火将江边的战略物资都烧得干干净净,就此匆匆退师。”
“此次朝廷十万大军南下,兵盛饷足,本来是准备一举荡平麓川,再向百夷宣威示德,结果大军竟然止步于金沙江,寸土未复,寸功未立,反而惨遭大败,真是奇耻大辱!”
“一时之间西南震动,百夷各部族的土司酋长,都觉得我大明已经盛极转衰,不足以为倚仗,惶然之下纷纷降了思任发,思任发从此愈加骄横,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他四处扩张,北破景东,南克孟定,屠戮我大明子民,而周边一些土司见有机可趁,也纷纷趁火打劫,肆行凶暴,整个滇西滇南乱作一团,那些百夷部族慑于麓川鬼哭王之威,从此都臣服于思任法,而不认我大明朝廷为父母之邦!”
虽然事隔十年,可方毅讲到此处,胸中仍是愤懑难平,方修成也默默不言,那沐昂久在西南,自以为深知夷情,但刚愎自用,以为用剿不如用抚,结果中了敌人的缓兵之计。中计之后,他仍是一意孤行,不听主将和幕僚的劝言,幻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坚持息兵止戈以安抚思任发,十万大军驻足金沙江,迁延不进,徒耗粮饷。当方家父子主动渡江出击,首战告捷,本是制敌良机,可沐昂不仅不乘胜增援,反而公报私仇,令主将陷身敌阵之中,四千将士最终埋骨南疆。沐昂如此作为,若让九泉之下的沐英沐王爷得知,不知要作感想呢!
良久之后,方毅心中恢复了平静,才继续往下说道:
“父仇不报子为过,我兄弟二人捡回了一条命,回京后便矢志要为父报仇,我每日里不是苦读兵书,便是骑马习射,打熬身体,等待朝廷再征麓川。果然,过了两年,思任发派出使者来求贡请和,但朝廷认为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要思任发亲自来京请罪,天高皇帝远,那思任发独霸一方,又怎肯亲自赴险?”
“于是朝廷决心再征麓川,此次出兵平叛,皇上听取了内阁六部的意见,鉴于上次事权不一,将帅失和的教训,只令沐昂在后方督筹粮饷和城防,而派兵部尚书王骥王大人提督云南军务,率领京营、湖、川、两广等处十五万大军南下剿贼。”
方修成知道靖南伯王骥是个刚毅有胆略的人,昔年西北兵事糜烂,王骥到任后,便以雷霆般按的铁腕手段,整肃军纪,一举扫平了盘踞西北的鞑靼余部,成为正统皇帝最为倚重的文臣督师,朝廷将王骥从西北调到西南,说明皇帝不服气,一心想在西南找回场子来啊。
方毅接着说道:“王骥王大人虽是两榜进士出身,却久经沙场,晓畅军事,他用人不拘一格,用兵不泥古法,帐下将士皆愿为他效死力。我一直在等待机会手刃思贼,为父报仇,便追随王大人同赴云南。”
“这一次,思任法又故伎重演,派出使者来求见督师大人,说什么天兵将至,百夷小邦恐惧不能自陈,愿意归顺朝廷,乞求朝廷息兵。暗地里却调兵遣将,营造工事,准备顽抗到底。王大人将计就计,一边假意应允,稳住思任发,一边密令诸将分兵三路出击,最后三路合围,将那思任法困在老巢上江城。我报仇心切,几次请战,王大人都不答应,只是说时机未到。”
“思任发在上江经营数年,城防坚不可摧,城外遍布地堑壕沟,光守城驻兵就有八万,并且昔年有不少将领受思任发蛊惑笼络,叛逃麓川,教会了思贼火药和火铳的制造方法,此时思任发凭城用炮,坚守不出,我军强攻了五日,均被思贼用火铳弓弩击退,一时竟毫无建树。”
“如此兵临城下二十日,王大人心急如焚,也是苍天有眼,那天狂风突起,王大人立刻下令用火攻城,我军用火油炮射击,顺风放火,城前的一排排木栅拒马顿时都成了助燃之物,风助火势,烈焰滔天,熊熊烈火不断向城内蔓延。”
“城内守军被熏得焦头烂额,突围而出,经过一番激战,六万蛮贼都成了我军的刀下之鬼,那一战,伏尸六万,血流漂杵,可是那思任发在亲卫的拚死护卫下,还是突围逃走了。”
“可惜啊!”方修成不由得叹气道:“这思任发真是命大,瓮中捉鳖,竟也被他逃脱!”
“嘿嘿,那厮的逃命功夫可不是一般的了得,”方毅道,“他逃出生天,带着残部又败退到马鞍山大寨,此山地势险要,山高壁陡,东南面壁立千仞,峭壁下便是滚滚怒江。我军追及此处,一时之间也无法攻入。王大人终于召我前来,对我言道:‘我知你矢志要报父仇,之前一直不让你出战,是要砥砺你的锐气,现在大军无法入山,你速点六千骑兵担任前锋,冲破防线,思任发狡诈多变,凶悍非常,你万万不可轻敌!’”
“父仇不共戴天,我等待此刻已等了两年,得令后便缟素披甲,白巾系头,提枪策马,领了六千精兵出击。那思任发居然也敢提兵迎战,我瞧见那思任发的旗号,哪里按捺得住满腔的怒火,提枪直接冲向思贼的中军,六千精骑尾随在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杀得叛军肝胆俱裂,漫山遍野逃窜,其中相互践踏,跳崖而死的,不知凡几。”
“思任发一路败退,最终逃至麓川城,我三军将士紧追不舍,将那山城合拢包围,又堆薪积柴纵起火来,正巧赶上西风大起,火凭风势,风助火威,大火如巨龙一般直扑麓川城,不断吞噬着敌军的营帐粮草,栅栏木围,一时之间赤焰涨天,黑烟蔽日,那麓川城两面是都绝路,蛮贼除了跳江,只有突围,但我军在前方严阵以待,遇见蛮贼就刀起头落,侥幸逃出火场的蛮贼无一幸免。城内蛮贼被烧得焦头烂额,呼天喊地,奔走乱窜,走投无路之下前推后搡,纷纷跳下悬崖,后来者只道前面是条生路,哪里知道竟是鬼门关,前仆后继纷纷坠崖跳江而死。”
“第二天火势渐弱,麓川城内城内黑烟处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城墙之上,残垣路间,俱是叛军被烧焦的尸体,怒江上密密麻麻全是浮尸,江水为之断流,整个麓川城,简直成了人间的阿鼻地狱。”饶是方修成亲历行阵,刀林箭雨也闯过不少,此刻听方毅叙述当年麓川一役之惨烈,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带着人马在城内遍寻思任发,奈何翻地三尺也不见踪影,后来从一个俘虏口中得知,那思任发带着部分亲卫,从小道缒下悬崖,向西逃窜,逃到孟养去了。此次出征,虽三战连捷,最后未能抓获思贼,毕竟还是功亏一篑。”
听方毅讲完当年的麓川之役,方修成不由得叹道:“北也先,南思任,这鬼哭王也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搅得整个西南都不得安宁,朝廷六师频出,费粮靡饷半天下,竟也被他逃脱。不过他虽逃往孟养,最终还是被缅甸软禁,而后押送云南,沐昂天命人戮其于市,函首驰献京师,大人的父仇,也算是报了。”
方毅咬牙切齿道:“世人皆道我父仇得报,岂知这思任发至今毫发无损,还好好活着。”
“什么?”方修成吓得差点要跳起来,心中震惊莫名,“大人,这怎么可能,当年思任发在解送途中,以绝食相争,沐昂天不是命人斩首函之,传首阙下的吗,当年的塘报曾明确记载此事,末将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看错。”
朝廷在各府县都派有“塘马”,除了军情递送外,还负有情报打探之责,各地的情报依据密级程度在各级官员之间传递,方修成读过这份塘报,这件事在当年轰动一时,因此方修成对当年的这份塘报,至今记忆犹新。
方毅冷笑道:“我与思贼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无把握,岂会妄下此语,若不是我潜伏在敌处的谍人有问题,便是当年有人欲行那瞒天过海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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