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钱庄的这一场招募会,着实开得财大气粗,风生水起。
为了招揽人气,往生会花天价请来整个地府最红的歌姬流殇,在招募现场搭起了富丽的云台,上演了一场号称黄泉渡口有史以来成本最高的演唱会。
黄泉客栈门口挂起一副巨幅宣传画,画中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但仅露出来的半张脸,已经美得十分销魂。
事实证明天价花得不冤枉,数据显示超过八成的鬼当天都来到了演唱会现场,并抱着“反正都来了”的心态,顺带参加了招募会。
这一日,往生钱庄鎏金雕花的两扇大门前置了张金镶玉的案台,钱庄老板捧着杯热气腾腾的雾里青,端坐在正中,一面欣赏仅五十步开外的演唱会,一面凭个人喜好挑选他未来的手下。身后随从保镖雁翅排开,煞是气派。
龙文放走了巫离后,便向时时安道:“往生钱庄相当于往生会的财务部,地位甚高,进了钱庄,咱们就不愁没机会接近时夫人。小师弟,咱们不如兵分两路,你与龙泉、小师妹设法进入往生钱庄,我与龙蛋继续去寻时大人魂魄的下落,如何?”
时时安正待点头,龙泉却抢着道:“不妥不妥,当自动点钞机我当真不在行,再说,再说大家都知道,我什么都识,就是不识数,进钱庄想必日日皆需数钱,这便要了我半条小命,着实大大的不妥。我还是去寻时大人的下落比较合适。”
龙文还待劝说,墨玉蛟却难得大方地摆摆尾巴,道:“人生苦短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不去便由得他。”
一行人敛了仙气,来到往生钱庄,只见人山人海都在忙着观看流觞的歌舞,招聘台前仅寥寥数人在排队,便觉得竞争不甚激烈,不如先欣赏下演唱会。
流觞作为第一歌姬,确有一把珠翠泠泠的好声音,一曲飞絮落花舞,姿态娴雅,环佩叮当,飘飘兮若三月杨柳。大家看得心旷神怡,墨玉蛟忽然无人关注,不悦道:“听说流觞一曲动地府,我瞧着也就是一般,可见如今的地府,也太容易激动了。”
龙蛋被歌舞吸引,叹道:“龙泉平日里极爱追星,我瞧见过他床头贴了不少明星画像,其中便有这流觞,每日里早晚三炷香的供着,可惜今次他没眼福了!”
时时安接口道:“六师兄最怕数术,师父教授数术课,他多半是在打瞌睡,也难怪他怕入钱庄。此番就连流觞都没将他引来,我瞧着咱们使什么招都唤他不来了。”
墨玉蛟狡黠一笑,道:“那可不一定,对付龙泉那家伙,本上神多的是办法,你们还得跟我学着点儿。”话毕,便腾了朵小云,飞走了。
不到盏茶时分,墨玉蛟气喘吁吁又飞了回来,一头钻进龙文的袖口。眨眼间,龙泉也腾着云过来了,龇牙咧嘴道:“大师兄,小师弟,龙蛋,你们瞧见墨玉蛟没有?”
时时安与龙文十分默契地摇摇头,道:“未曾!”
龙蛋问:“龙泉,你,你怎么了,怎的脸上一道红印,这黄泉渡口竟有如此人才,敢与你动手不成?动手便罢了,竟还能伤了你?”
龙泉怒道:“还不是墨玉蛟,方才她笑眯眯飞到我跟前,二话不说拿尾巴抽了我一记便跑!我追她至此,便不见踪影了!”
几个人不禁哈哈大笑,墨玉蛟从龙文袖子中探出头来,道:“哎呦喂,这可飞得我累死了,啧啧,瞧你,追那么紧干嘛。我见你一个人在屋里喝闷酒,不如出来看看演唱会,哎,哎,老六,放开我的尾巴!”
闹了一阵,龙文收了笑,道:“时辰不早了,龙泉,你究竟去是不去,若当真不愿,也无妨。”
龙泉瞧了瞧时时安,道:“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师弟的事,便是我龙泉的事!只要别让我数数,我,我卖艺卖身,悉听尊便!”
为了提高入选往生钱庄的概率,时时安与墨玉蛟、龙泉私下约好,三人装作互相不认识,前去应聘。商议已定,几人便磨磨蹭蹭向往生钱庄镂金锻玉的招募台挪了过去。
彼时,他们前面尚有一壮汉正在进行面试。此壮汉五大三粗,络腮胡子凶残地包围全脸,只露出一对滚滚圆的眼睛,不知是西山挖过煤还是东山见过鬼,生就一副猛张飞的相貌。
可这壮汉却是个娘娘腔的壮汉,只听他捏着嗓子,哀哀切切地向钱庄老板道:“俺是打心眼儿里仰慕你,俺自命金融界小王子,可自往生钱庄开业,便吞并了黄泉渡口大大小小数十家钱庄,包括俺的旺旺钱庄,这速度,这手段,简直出神入化。今日,你若不收了俺,俺便每隔半个时辰来面试一次,直到你收了俺为止。俺愿为往生钱庄做牛做马,绝不背叛组织!”
时时安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节操碎了一地。心中不禁好奇,这钱庄老板究竟何等人物,竟有如此人格魅力,可令壮汉折腰成怨妇?
老板略浮了浮杯中的茶叶,方抬眼向壮汉道:“我看过你的文书,你叫牛旺旺,经营旺旺钱庄一年零三十八天,亏损百分之二百五,还欠了综治办一屁股高利贷。你这样的人才,我可真是受用不起。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左转是地府,一二三四,把他带走!”
老板背后的一排锦衣侍卫中,编号一二三四的四名应声出列,拎小鸡似的把壮汉拎出了视线范围,恰巧与迎面而来的时时安等人擦肩而过。
龙泉瞧着“嗷嗷”乱叫的壮汉,不禁对这位老板极是敬佩,悄悄道:“没想到小小黄泉渡口除了时夫人,竟还有这等厉害人物。”
时时安也觉好奇,举目望向招聘台,想瞧瞧这黄泉渡口最大钱庄的老板,究竟是何摸样。只见金玉条案后,一中年男子身着墨色掐银丝长衫,发冠高束,眉目清俊,时时安呆愣片刻,喃喃道:“爹爹……”
墨玉蛟与龙泉瞅瞅时时安,惊讶道:“不会吧,竟果真这么巧?”
时时安抬手揉了揉眼睛,竭力掩饰激动的心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悄声道:“确然是我爹爹。”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招募台前。
墨玉蛟头一个上前,摇头摆尾地道:“我来应聘!”
时雨来的魂魄抬头瞧了她一眼,竟二话没说,扔了个木牌子过来,一旁便有随从高声唱喏到:“第十一位入选,当值地点——钱庄大厅。”
接着一二三四中的一二出列,恭敬地对墨玉蛟做了个请的手势。墨玉蛟一头雾水,心道这招募怎的如此简单,本上神还没开始自我介绍呢,还有十八般才艺尚未展示呢,便被录用了?莫非是时时安的爹爹认出了时时安,广开后门?
墨玉蛟心中疑虑,便使了个识魂术窥了窥时雨来的心思,不由气得心肝儿直颤。方才,时雨来心中所想,竟是把墨玉蛟装在只金笼子里,搁在钱庄大厅当珍稀动物展览,并给她配了一只黄金碗,供人们施舍钱财。
墨玉蛟感叹怀才不遇,哀怨地在一和二的指引下进了往生钱庄。
龙泉见墨玉蛟面试的十分顺利,便也跃跃欲试,上前向时雨来行了一礼,道:“在下龙泉,特来应聘。”
时雨来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可有何特长?”
龙泉挠挠头道:“特长?我真身的尾巴特长,足有,有这么长。”说着伸出小胖手,两头比了比。
时雨来耷拉下眼皮,摇摇头,道:“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又有了出场了机会,训练有素地抓住龙泉的四肢,准备把他“请”出去。
龙泉反应了一阵子,发现这局势似乎是自己被淘汰出局了,感情上便十分难以接受。况且,壮哉我大龙泉,战神龙哲门下,打遍昆仑无敌手,如何能被四只小鬼制住手脚,岂不是大大丢了师父的人。
在昆仑学艺的这千儿八百年里,他二师兄龙武说过的数万句话中,龙泉只记住了一句:宁可我打天下人,不可天下人打我。并且是后半句。于是龙泉一声怒喝,祭出金光闪闪的龙尾鞭,抖出一串霹雳,便与一二三四战在了一起。
一二三四在鬼族中亦算是顶尖高手,初时竟能与龙泉打了个平手。一时间兵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煞是好听。时雨来瞧着一二三四久战不下,皱眉道:“五六七八,”编号五六七八的四名锦袍侍卫应声亮出兵器,加入了战局。
龙泉自出昆仑后,便一直没寻着机会打架,现下真真过了把瘾,将一柄龙尾鞭舞得虎虎生风,隐隐竟有风雨雷电之声。不过盏茶时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便被修理的七零八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时雨来虽有些下不来台,却是惜才之人,抿了口雾里青,向龙泉颔首到:“钱庄尚缺一名护院,你可进去报到。”
龙泉一听可做护院,想必是个不用数钱的行当,便兴奋地收了鞭子,冲时时安挤了挤眼,颠儿颠儿地进了钱庄。
时时安深吸一口气,走上招募台,迎上时雨来的目光。
时雨来虽在地府,魂魄的样貌却与凡间一般无二。一时间,幼时父亲抱着自己读书识字的情形,潮水般涌上心头。父亲在世时便爱好数术,想做数学家,到了阴间,果然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成了金融界的红人。黄泉渡口竟让父亲与母亲成就了在凡间绝不可实现的成就,时时安一时有些惶惑,究竟为人为鬼,孰是孰非。
时雨来想必与宋钱一般,早失了在凡间的记忆,对时时安并无何不同,同先前一般地问道:“你有何特长?”
时时安努力压抑着情绪,道:“略通数术。”
时雨来眸光一闪,兴趣大增,道:“略通数术?我便考你一考。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
时时安答道:“置僧一百为实,以三一并得四为法除之,得大僧二十五个。”这道数术题时时安在时雨来的手札中见过,自是难不倒他。现在想来,只觉物是人非。
时雨来见时时安解得轻松,接着问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时时安微微一笑,道:“以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余数乘以二十一;七七数之,余数乘十五。三者相加,如不大于一百零五,即为答数,否则须减去一百零五或其倍数。”
时雨来听得眉开眼笑,长身抚掌道:“解得好,解得好,往生钱庄正缺会演算数术之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速请这位小公子入内,告示出去,钱庄已得上宾,选贤会到此结束。”
二月初九,惊蛰。人间春雷阵阵,万物复苏。时时安终于在黄泉渡口寻得了父母的魂魄,并顺利混进了往生钱庄。
此次招募会,统共只入选了一十三人,时雨来习惯性地给大家编了号。为了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等人进行区分,便在数字前加了个“小”字,以示这伙人是新来的。
时时安手捧写着“小十三”的工作服,不禁对数学家这种毫无想象力的行业深表同情。龙泉更是深刻怀疑,如此偏执地热爱数字的人,是如何带领往生钱庄做大做强的。
意外的是答案很快便揭晓了,并且是由墨玉蛟独家揭晓的。
某日,往生钱庄前厅,时雨来领着新招录的十三人等候往生会最高领导人宋钱的检阅。团团烛火映在七十二面葵花镜中,将桌上摆的一枝冷梅晕染出幽幽光芒。这样的光芒中,宋钱着一袭玄色织锦长纱,缓缓踏过木质长廊上铺陈的胭脂红地毯,环佩叮当。
墨玉蛟事后描述时雨来瞧着宋钱的眼神,得意地向时时安道:“我虽未经过风月,可读过不少的话本子,亦称得上理论高手。我瞧着你的爹爹与娘亲,便可用八个字来形容,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时时安并不相信,一笑置之。不幸的是,在以后几日的新员工上岗培训中,时雨来的种种表现,愈加坐实了这悲剧的八字箴言。
比如,时雨来常常着小厨房炖些大补的汤送往宋钱住处,宋钱每每待汤凉了,便命人拿去浇灌她院子里的白梅,摆明了不给面子。又比如,宋钱偶尔来钱庄巡视,时雨来便如临大敌,斋戒焚香,着意打扮自己,外型却在农民非主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并招来宋钱的白眼。
据墨玉蛟分析,宋钱作为一名女侠,又是黑社会老大,定是偏爱同样强势的男子。时雨来虽身在黑社会,无奈却是文职人员,且骨子里还是个数学家。数学家的悲哀在于过度依赖灵感,常常灵光乍现,便要找出纸笔开始演算。即便在激烈的打斗过程中,若有灵感产生,也会毫不犹豫默默掏出算盘,猥琐地躲到一边。待他演算完毕,打斗也基本结束,将“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表演得甚是圆满,难怪不招宋钱待见。
综上所述,墨玉蛟很快便总结出了龙泉提问的答案:“时雨来作为一名重度偏科的文艺青年,思慕江湖成名已久的女侠宋钱,并悄悄潜伏在女侠身边,利用专业知识,将往生钱庄做大做强,企图得到女侠的赏识。可惜的是,女侠并未如话本子中写的一样,对这位知识改变命运的文艺青年青眼有加。”
彼时,星光璀璨,晚风淡淡,夜来香花势正好。墨玉蛟、时时安与龙泉在钱庄后花园等待龙文与龙蛋前来会合。墨玉蛟发表完见解,“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凉茶,砸吧砸吧嘴,总结道:“这便是传说中风月的力量。”
时时安伸手给墨玉蛟添了水,只觉一阵头疼。
这几日里过得最逍遥的便是龙泉。作为护院,他平白多出了许多与人打架的正当理由,每日里刀光剑影,令他深深爱上了这份工作。
墨玉蛟则被安排在钱庄门口展览。时雨来见她乖巧,便没用笼子关她,只在她面前摆了只金灿灿的海碗。没想到真有许多没见过世面的鬼前来参观,随手便扔下铜钱、财物、点心等等。墨玉蛟的收入一路飙升,一不留神成为高级白领。时雨来见一只海碗渐渐不够用,便又给她添了一只。
龙泉巡逻经过墨玉蛟跟前,总爱去她碗里顺点儿吃的。这日不禁问道:“怎的今日多了个碗?”
墨玉蛟神气活现地答道:“最近生意颇好,便开了个分店。怎么,你可想要入股么?”
时时安过得却甚是辛苦。因时雨来将他引为忘年知音,便常常秉烛与他探讨数术问题。某段时间,时雨来迷上了二进制,将碗当做0,筷子当做1,妄图用碗和筷子表达全世界。这导致时时安在与厨房总管的斗争中身心俱疲。此外,时雨来这样的理科男,朋友本就不多,知己更少之又少,估计有且仅有时时安一人,时时安便不得已与时雨来分享了许多私密问题。
而私密分享的越多,时时安越发觉得墨玉蛟果真是个天才,——他的爹爹,确是悄悄思慕着他的娘亲。好几次,时雨来与时时安对饮了几壶陈年梨花白,便借着酒意,对着一幅宋钱的小像大吟酸诗,酸的堪比埋了三十年的老陈醋,令时时安饱受精神折磨。
三人对月磕瓜子嗑了良久,龙文和龙蛋终于出现。数日不见,几人甚是想念,七嘴八舌说了好一会子,才将几日的经历说得清楚。
龙文听说时雨来的魂魄也在往生会,又与宋钱有如此一段瓜葛,感叹道:“缘分真是奇妙,时大人与时夫人在凡间鹣鲽情深,即便到了地府,也有,唔,牵扯不清的关系。咱们既已寻到了他们的魂魄,便当尽快行事,令他们二位早日还阳重生。”
时时安问道:“咱们该怎么做?”
龙文从腰间缨络上摘下块通体晶莹的玉佩,放在时时安左手掌心,道:“这是昆仑山的宝贝,引魂玉。此玉乃是伏羲大帝用点犀池中的灵气汇聚成形,气泽温润,最适合魂魄栖息。魂魄离体后无形无质,只余一缕元神,若要离开地府,唯有附在这引魂玉上。”
墨玉蛟兴奋道:“那再容易不过了,师兄捏个决儿,即刻便可收了时大人与时夫人的魂魄,咱们只需回昆仑求师父相助即可。”
龙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此事难便难在,需得魂魄自行附在玉中。若强行施术,那魂魄便十分凶险,轻,则魂飞魄散,重,则永世不得超生。”
龙蛋吓得缩进了龙文的袖子里,时时安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又问道:“既然如此,可否直接告知我父亲母亲他们生前的过往?”
龙文沉吟道:“如今咱们无凭无据,如此行事实在太像江湖骗子,实难令人信服。若时大人与时夫人不信,咱们便失了令他们附入玉中的机会,因此万万不可冒险。”
依目前的状况,莫说时雨来与宋钱已失了生前的记忆,便是记得从前,也不见得愿意回去。宋钱做女侠做得心满意足,时雨来当老板当得意足心满,唯一略有不满的,便是那一段风月。
时时安心中一动,看来,便只有靠这一段风月,方能引爹娘的魂魄入那引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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