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牛的内容相当精彩,且信息含量巨大。从阎王的闺女在九重天留学花了多少冥币,到神农氏最新培育出的杂交苹果梨是苹果还是梨,听得时时安和墨玉蛟头晕脑胀。
比较有趣的是大家互相炫耀彼此生前的墓志铭,地呼摇头晃脑念诵自己的碑文道:“初从文,乡试屡不第,遂投笔从戎。校场试射一箭,中鼓吏,逐之出。又从医,得一良方,服之,卒。”墨玉蛟笑得滚了一地黑珍珠,心道世间竟还能有如此悲剧的人生,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众人正聊得兴起,黄泉酒楼四周忽然涌起一股煞气,眨眼间便凭空冒出一群蒙面黑衣人,将整个大厅团团包围了起来。小二与掌柜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黑衣人并未拦阻,想必目标明确,只是冲着维稳办和综治办来的。
一个貌似头头的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看身形竟是个女子。只听她恶狠狠道:“狗官,交出你们搜刮的民脂民膏,今日便饶你们不死!否则,休怪往生会手下无情!”
时时安听了这声音,浑身一震,呆呆地望着蒙面人头领。龙泉当他没见过打劫的,吓着了,悄悄拍拍他道:“师弟莫怕,他们只要钱不要命,咱们有小师妹在,多的就是钱。”
时时安恍若未闻,只是发呆。
此时巫离与地呼喝得已有七八分醉,最是不怕事的时候,巫离摇摇晃晃起身,大着舌头道:“尔等何,何人,竟敢在老子维稳办门前撒野!弟,弟兄们,给老子上!”
小鬼们纷纷试图前去打架,却没一个站得起来,不一会儿便横七竖八地全趴在了桌上。
蒙面人头领冷笑道:“哼哼,你们这帮狗官,榨取民脂民膏,竟还敢如此嚣张!你们这全鱼宴里,加了一味料,便是我玉面毒娘子的独门软筋散,好叫你们记住,黄泉渡口往生会,劫富济贫,专治贪官污吏!”
时时安猛然站起,手中古银镂花的筷子“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墨玉蛟、龙泉和龙文不明就里,这软筋散伤不了神仙半分,他们只需坐着瞧好戏便可,却不知时时安缘何如此激动。
蒙面人头领注意到这特别的一桌,也自意外竟有人还能站得起来,又见他们未着公服,约莫只是普通的客人,便道:“往生会只取不义之财,各位不必惊慌。”声音比先前客气了许多,意思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你们看看热闹就好,别瞎掺和。
时时安默了一默,颤抖着声音,嘴角噙了笑,唤了声:“娘亲,我,我是安儿,你,你竟不识得我了么……”
龙泉惊得吞了一大口鱼刺,被卡得眼泪直流。
原来时时安初听到蒙面人的声音,便觉像极了母亲宋钱,直到她自称“玉面毒娘子”,更十分确定这便是他娘亲,可宋钱的态度,分明是没将他认出来。没料到,母子二人自离别到相见,竟是从人间到地府,中间隔着万丈红尘,滚滚黄泉,半截生死。
蒙面首领果然冷淡的道:“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流落黄泉,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这位小兄弟,怕是认错人了。”
时时安正待解释,龙文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筷子沾了鱼汤,在桌上写道:情况不明,按兵不动。
说话间,几个蒙面人熟练地四散开来,将综治办和维稳办小鬼们身上的冥币冥钞尽数抄了干净,用一面绸缎黄巾裹成了个小包袱,呈与蒙面首领。
蒙面首领将包袱搭在左手,抛起又接住,掂了掂分量,道:“收了你们的钱银,便不伤你们性命。黄泉渡口全是难入轮回的可怜人,阎王殿令你们统管一方,不是让你们在此作威作福的!在其位,自当谋其事,下次若再撞到我往生会手里,莫怪玉面毒娘子手下无情!”
巫离等小鬼果然深谙为官之道,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遇到这种场面,自然只有老实听教训的份儿,将平时张牙舞爪的嘴脸收敛得干干净净。
蒙面人首领看了时时安一眼,微一挥手,便带着手下的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人一走,酒楼里又热闹了起来。小鬼们哭的哭叫的叫,骂娘的骂娘上吊的上吊。
巫离和地呼痛心疾首地清算损失,共计少了三百万冥币,于是大家纷纷提出在黄泉酒楼开一张五百万冥币的餐饮发票,拿去阎王殿报销,多出的两百万作为维稳办和综治办兄弟们的精神损失费。商量到这里,双方终于略感安慰,觉得这趟被劫尚算圆满。
一片混乱中,时时安拉住龙文的衣袖,焦急道:“大师兄,那玉面毒娘子,确然便是我娘亲宋钱!她的声音言语,行为习惯,我断断不会认错的。记得小时候,爹爹若惹得娘亲不高兴,便必定要吃软筋散的苦头。还有,娘亲每每做点心给我吃,便是如方才那样,用左手捏了面团,抛一抛,掂掂分量。可,可娘亲又怎会认不出我?不知爹爹是不是同娘亲一道……”
龙文思索一番,安慰道:“时夫人离世若真与那场浩劫有关,想必已是失了在人间的记忆,因此才认不出你。不过那个什么往生会,听起来该是个不小的帮派,咱们既已知道了时夫人在往生会,寻起人来便容易多了。八师弟放心,只需顺藤摸瓜,定能寻到你父母的下落。”说着,在袖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只甚为眼熟的布兜子,扔给正在与鱼刺殊死搏斗的龙泉,道:“老六,去把巫离拍晕了装进乾坤袋里,打包带走,我有话问他。我瞧着地府这一趟尚需些时日,咱们先找间客栈安顿下来,慢慢商议不迟。”
一月二十三,雨水。黄泉客栈的旗幡在蒙蒙雨雾中飘摇,彼岸花酿的酒香气被雨水冲得寡淡,却仍刁钻地**着酒客的鼻子。
掌灯时分,黄泉渡口的夜市刚刚热闹起来。卖冰糖葫芦的、捏面人儿的、舞刀卖艺的、耍猴斗蛐蛐儿的,各显神通。这儿的鬼魂越聚越多,轮回遥遥无期,大家又早已忘记前世今生,反而过得逍遥自在。
黄泉客栈天字一号房间。
墨玉蛟用尾巴卷起龙蛋,趴在窗边瞧着楼下斗蛐蛐儿的摊子。一只红头大蛐蛐儿九战九胜,威风八面,却在第十战输给了一只不起眼的小蛐蛐儿,小蛐蛐儿便成了当晚的蟀王。
龙蛋瞧的感慨万千,啧啧叹道:“这小蛐蛐儿并刚刚那只大的,都远不及龙泉的那头黑袍元帅。想当年,我与龙泉带着黑袍元帅,参加天庭最高规格的‘凉茶杯’斗蛐蛐儿大赛,一路过关斩将,在完全没抬出师父他老人家名号的情况下,得了个榜眼!那真是,多么激昂壮阔的过去啊!”
墨玉蛟并不觉得斗蛐蛐儿的榜眼如何激昂壮阔,却忍不住好奇地问:“我也曾听三师兄夸赞那只黑袍元帅,不过怎的得了榜眼便如此高兴,不觉得给师父丢人了么?”
龙蛋道:“这便是你不通世故了。小师妹,师兄教导你,像这种规格十分高,品位十分超然的大赛,状元都是组委会内定好的,像咱们这种正经参赛的选手,都是奔着榜眼去的。因此上,榜眼才是真真儿的实力派,那个劳什子状元,充其量是王母娘娘某个闺蜜的外孙,玉帝干女儿的侄媳妇儿,或者赞助商儿子的绯闻女友,来出出风头而已,算不得什么。”
这段话内涵十分丰富,墨玉蛟明显没听懂,便索性直接忽略过去,接着道:“不过说到师父,咱们离开昆仑有些日子了,不知他老人家好不好,旧疾可曾康复。哎,亦不知二师兄可有打赢隔壁山帝俊上神的小徒弟,不知三师兄可找到了做琴的比翼鸟羽,不知四师兄有没有炼出五师兄解不了的毒……”
时时安给龙文和自己各沏了一杯七里香茶,叹了口气,道:“我也十分思念师父和师兄们,此间事情一了,咱们便回昆仑吧。”
说话间,龙泉气喘吁吁抖着一身小肥肉,从窗户飞身而入,将乾坤袋扔在地上,嚷嚷道:“有没有没吃饱的,我把剩的菜全装乾坤袋里了,二师兄说这袋子是低温保鲜的,咱们一个月不用再下馆子了!不过美中不足,这袋子里还装了只鬼,也不晓得影不影响味道!”说着,捏个诀启开了袋口。
巫离想必是软筋散的药效还未褪去,或是被龙泉的板砖拍得重了,有气无力地在袋内骂骂咧咧道:“老子今儿着实倒霉,先被旧仇威胁,又被新恨打劫,这便罢了,还被板砖拍了脸,若毁了我英俊的相貌,那该如何是好!呀呀个呸的!倒霉!倒霉!”
龙文笑道:“我等确有要事相询,便把你,唔,请了来。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哈哈,见谅。”
巫离出了乾坤袋,见到时时安等人,愤然叫道:“你们,你们究竟是太上老君门下还是衰神门下,怎的老子每次遇到你们,不是破财便是破相!罢了罢了,你们想知道什么,赶紧问,我要速速回府,斋戒沐浴,焚香三日,去去晦气!”
时时安用杯盖略浮了浮茶叶,道:“你且说说,刚才打劫你们的那个什么往生会,是什么来头?”
巫离奇道:“你们不是太上老君的徒子徒孙吗,不好好在天上炼丹,跑来地府管这些闲事作甚?”
时时安从怀里掏出龙毒给他的“无解之毒”,将四个大字在巫离眼前晃了一晃,巫离立刻肃然道:“说起往生会,你们还真是问对人了!”
窗外雾雨蒙蒙,模糊了万家灯火。巫离向时时安讨了口茶,缓缓说起了往生会的故事。
原来,自巫离回到地府,死因不明的魂魄越聚越多,又不能过奈何桥入轮回,便在奈何桥边的黄泉渡口,聚集了起来。这些魂魄本来每天都在奈何桥前排队,后来发现排队只是形式主义,怎么排也排不上,一些人便放弃排队,成了无业游鬼。
某天,一只鬼突发奇想,在渡口兜售用狗尾巴草编的蝴蝶结,竟然受到了广大女鬼的热烈欢迎,被疯抢一空,还得以与黄泉渡口最美女鬼合影留念,可谓财色兼收。这件事从此被称为“蝴蝶效应”。自此,黄泉渡口的鬼们纷纷自谋职业,他们虽大多已失了记忆,却没忘记生前的手艺,便操持起了老本行,比如卖艺、杀猪、保镖、磨刀等等,三百六十行配备齐全。
黄泉渡口这个地方,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黑社会这么重要的行业,当然断断少不得。而往生会,则稳坐“百事风云榜”最牛黑社会排名第一位。
所谓黑社会,就是与政府对着干的一票人,商量着成立了组织,开始有组织地与政府对着干。往生会为了行动方便,将办公地点设在了黄泉渡口维稳办和综治办的中间,常常公开向两办索要钱财,十分嚣张。更了不得的是,往生会还善于经营,他们劫来的钱财,十之八九散予了孤魂野鬼,剩下的十之一二,竟开起了钱庄、粮店,赚得盆满钵溢。于是往生会财大气粗地打出广告,凡入不了轮回的魂魄,皆可入会,入会即送坐骑、装备、功德点、高经验,因此吸收了不少有志鬼才。
如此嚣张的行为,整个黄泉渡口只一人敢做,此人便是往生会总舵主——相传她无名无姓,武功高强,善使毒,见过她的人都赞她美貌无双,江湖人称玉面毒娘子。
巫离说到这里,“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冷茶,抹抹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时时安听说“玉面毒娘子”便是往生会总舵主,心中苦笑,娘亲年轻时便想做女侠,因嫁给了在朝为官的爹爹,便没有做成,常常感叹人生不完整。没想到,却在这黄泉渡口了了这一桩心愿,狠狠过了把江湖瘾。
龙文不愿多费口舌,单刀直入,向巫离道:“咱们几个想加入往生会,你可知有何门道?”
巫离一口茶没咽下去,咳了起来,脸憋得通红,良久方平息下来,惊讶道:“你们,你们这帮神仙,莫不是吃饱了撑的,却要入那黑社会作甚?”
时时安又作势要掏“无解之毒”的瓶子,巫离赶紧抢着道:“前些时日,往生会下的往生钱庄贴了“选贤令”,正要招募门客,各位上仙色艺俱佳,德艺双馨,定能,定能顺利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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