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法会结束,时时安等人顶着栢香凌厉的飞刀眼,向普贤菩萨辞行。
原本神仙之间的送别理应十分潇洒,腾一朵祥云,“嗖”地一声消失在天际,不过分分钟的事儿。可为了照顾栢香的情绪,避免时时安的云彩又将他引爆,大家不得不选择步行离开,这就导致了一场异常尴尬的目送。
一般送人的人不等对方消失是不好意思回头的,偏偏普贤菩萨目力过人,等时时安等人步行离开又至少需要个把时辰,双方互相行礼挥手至腰酸背痛,却还没消失在视线中,何其惨烈。
在这段时间里,为了排解寂寞与尴尬,大家开始商量是直接回昆仑还是出去玩玩。
墨玉蛟义正词严道:“听说人间将有一场劫难,咱们作为神仙,理应上刀山下火海,降妖伏魔,为正义而战!”
龙泉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养在昆仑的几只蛐蛐儿定会思念我,我得早日回去看望他们。”
墨玉蛟道:“听说洛阳摘星楼的有道名菜,唤作‘愤怒的小鸟’,乃是将用四时鲜果喂大的小鸡,用荔枝壳与桂花干为引,烤制而成,其味冠绝天下,唔,我准备去尝尝。”
龙泉最是好吃,闻言立刻羞涩道:“咳咳,蛐蛐儿有三师兄代为照料,想必还不至于太想念我。”
龙蛋道:“不行,人间若真有妖魔横行,我不会打架,定要吃亏。咱们还是先回昆仑,待我得了人身再去人间玩耍不迟。”
墨玉蛟道:“你作为一个活了九百多年的凤凰蛋,缺的便是历练与修行,天天在山上呆着打盹,我瞧着即便再过个千儿八百年,你也还是如今的模样。”墨玉蛟心知龙蛋最经不起激将法,又十分介意自己是个蛋的事实,伶牙俐齿的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龙蛋咬咬牙,道:“我去!”
时时安自听小鬼巫离提起洛阳摘星楼的种种变故,一直十分挂念父母的安危,不待墨玉蛟出言相询,便很识相地道:“好巧,我刚好想回洛阳,看看我爹我娘。”
龙文作为大师兄,自然是给大家当保镖。墨玉蛟和龙蛋没有人身,怕吓着凡人,便缩成小小的便携版,藏在了龙文的袖子里。等大家终于结束了残酷的目送,便欢快地招来云朵,直奔洛阳城而去。
一月初八,立春。暮云四合,冷梅凝露,冷冷的北风呼啸着穿过整个洛阳。时时安领着龙文龙泉,避开人群,在时府外悄悄按下云头。
一别数月,时府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门口石狮子身上的小广告,瞧着又多了些。不知是近来广告业发展过**猛,还是家里的下人偷懒,没顾得上清理。
时时安想到很快能见到爹爹和娘亲,心中激动,快活得合不拢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拍响了门环,高声道:“爹爹,娘亲,孩儿回来瞧你们啦!”
青铜兽首门环的声音清脆一如往昔,门内却久久没有回应,时时安心中不禁掠过一抹不详的预感。
龙文拦住一位过路的老人家,道:“老丈,我们是时府的远房亲戚,前来投奔,不知为何一直无人应门,可是时大人一家有何变故?”
老人四处瞧瞧,低声道:“小兄弟,你们外来的人还不晓得,前阵子,时府烧了一把大火,自此之后,时大人不知怎么又得罪了国师”老人提到国师,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接着道:“几日前,时大人被罢了官,贬为庶民,这便罢了,没几日时府就传出噩耗,说是时大人及时夫人,都,都无疾而终了……”
时时安心中一紧,踉跄了一下,龙泉赶紧握住他的手。龙文瞧了时时安一眼,哑声向老人问道:“时大人时夫人都正值盛年,缘何,缘何会无疾而终?”
老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连连道:“老朽,老朽不知,你们还是去问别人吧!”匆匆拄着拐棍走远了。
时时安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自到了昆仑,更是受到师父同门的百般呵护,从不知心痛是何滋味,此时却隐隐觉得,胸中潜藏着的某种东西,忽地长出一条裂缝,痛彻心扉。
龙文捏了个诀,带时时安和龙泉进了时府后院,四下无人,墨玉蛟和龙蛋从袖子里现了形。地上的积雪凉凉的晃得人眼花,阵阵北风不知疲倦地吹着。没有谁知道该如何安慰时时安,沉默便成了最好的选择,气氛压抑。
时府后院里一切如旧,想必大火后按照原有的样子重新修葺过。埋着玉的那棵老槐树枯死后,只余下一只圆圆的树墩子,有些孤零零的,像一只空洞的眼睛怅望着天空。时雨来书房中的青枫木桌上,貔貅镇纸压着几张熟宣,还有未写完的半阕新词。宋钱平日里置于荷塘边的软榻上,一卷书刚翻过几页。风吹动书卷,风声中已难觅女主人的笑颜,却多出了两尊灵枢,数丈白绫。
时时安嘴角牵动,似是要扯出一抹笑意,眼里却流下泪来。爹爹和娘亲牵着自己蹒跚走出的第一步、第一次拿筷子、第一次读书习字,一幕幕回忆锋利地划在心尖上。
这是时时安第一次流泪。人不经历悲痛,便不会成长。生离死别,本就是成长褪壳时的痛,是幼稚向成熟缴的税。
随着眼泪模糊了眼睛,时时安突然觉得一阵头痛,闪现出无数似曾相识却又毫不相干的破碎画面,有爹爹,有娘亲,有师父,可怎么还有满身黑毛的六牙白象,以及许多陌生的神仙。出现最多的是一个头戴紫晶冠,脚踩逐日云的上神——那鸭蛋黄似的的样子,确乎应当是逐日云。
只是这神仙总是模模糊糊的瞧不清楚面貌。这些画面十分清晰,仿佛早已根植在记忆当中,却又太过光怪陆离,细细一想,便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头疼欲裂,心中仿佛压着千斤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龙文早听龙哲说过,时时安天生有个只会笑不会哭的毛病,若真流了泪,必将大损仙元,甚至性命堪虞,便赶紧拿捏了一番话来劝道:“八师弟,你莫要伤心,时大人与时夫人阳寿未尽,死的不明不白,定有蹊跷。眼下,咱们当赶紧查明真相,再去求师父相助。师父的本领天下无双,即便时大人时夫人真的……真的不在人世了,师父也定有办法救他们回来!”
墨玉蛟见时时安痛失双亲,心中极是难过,现下听龙文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她,道:“八师兄,你还记得不记得,前次在昆仑撞了你的小鬼巫离说道,最近人间有许多人莫名离世,魂魄停留在奈何桥边,入不了六道轮回。我瞧着时大人与时夫人的情形,有七八分便是如此了。”
时时安心中悲恸,喃喃应道:“那又如何?”
墨玉蛟急道:“只要未入轮回,咱们便去寻一寻他们的魂魄。如今地府的阎王欠着咱们师父一桩人情,咱们打着师父的名号去求求他,当是可以令时大人与时夫人还阳重生的!”
时时安收了泪,细细一想,父母去得突然,想必当真与师父所言的人间浩劫有关。自己白白承了师父两万年的修为,无论是为了师父,为了父母,还是为了天下苍生,此时都该有所行动了。
想到此处,无字天书又从时时安怀里飞了出来,悬在半空,莹莹地闪着光。这书似乎和时时安心有灵犀,每当他心有所感,便会飞出来招摇一番,却还是一个字也无,着实令人心焦。
时时安本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即便受了丧亲之痛,一旦想通了,便很快平复了下来,一手收了无字天书,向龙文道:“大师兄,既然人间一场浩劫在所难免,我便需去地府走上一遭,探探是何方妖孽作怪,竟敢伤我父母亲人。不过,此行凶险,你们……”
墨玉蛟与龙泉抢着道:“昆仑山龙哲上神门下,向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此去地府,我们定当与你一道。”
龙蛋一向胆小,害怕一切可以害怕的东西,此时却也十分难得地表现了一番英雄气概,自觉地钻进了龙文的袖口,道:“我作为一只活了九百年还没破壳的凤凰,若是连兄弟的事儿都躲在一边,倒真不如一辈子缩在蛋里了。别婆婆妈妈了,弟兄们,这便走起上路!”
地府连接着人鬼两界,中间隔着滚滚黄泉。龙文敛了大家的仙气,乔装成普通的鬼魂,来到黄泉渡口。
果然如小鬼巫离所说,黄泉渡口鬼满为患,比起节假日的著名风景区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上茅房都要取号排队。鬼多的地方需求就多,有需求就有供给,因此短短的时间内,黄泉渡口由一片荒芜逐渐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地方政府还专门成立了黄泉渡口综合治理办公室,简称综治办,统管这一片的鬼口及税赋。
此处聚集的魂魄成千上万,为了方便管理,综治办给每个鬼都编了号,发放鬼份证,建立了信用查询系统,并规定魂魄们缴纳的保护费可一比一折合成信用点。奈何桥客容量有限,每日只有信用记录排在前四十八位的魂魄可过桥投胎,因此鬼魂们缴纳保护费的热情便十分高涨。综治办的大爷们创收成功,富得拿冥币当纸烧着玩。
综治办坐收渔利,立刻导致兄弟部门维稳办的不满——咱天天在街上巡逻,受风吹日晒,遇到打架斗殴的镇压不住还得受皮肉之苦——这便算了,重点是毫无油水,这种原则性问题坚决不能让步!于是维稳办左思右想,一纸诉状把综治办告上阎王殿,誓要把问题闹大。寻的由头是综治办行政不作为,那些信用不好又没钱交保护费的鬼逐渐被末位淘汰,留在黄泉渡口的全是些又穷有没信用的鬼,只能从事抢劫、偷盗、乞讨等低附加值的行业,导致区域治安极不稳定,给维稳办执法带来风险。
阎王殿方面收了综治办不少好处,冥币冥钞就不说了,光是孟婆汤的VIP打折卡就装了一马车,因此对维稳办的诉状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黄泉渡口的媒体认为,阎王殿的态度可以理解。一般小鬼和小鬼闹矛盾,阎王殿一调节,矛盾没了;小鬼和有关部门闹矛盾,阎王殿一调节,小鬼没了;有关部门和有关部门闹矛盾,阎王殿一调节,阎王殿没了。所以还是不表态为妙。
维稳办一再纠缠,阎王殿最终只回了四个字:自行解决。
这四个字给了维稳办无限的遐想空间。若按朝廷规矩,自行解决,便是俩字:分赃;若按江湖规矩,也是俩字:群殴。维稳办为了强调自己的气节,表示闹事不是为了钱,不得不忍痛选择了按江湖规矩办事。
于是时时安一行刚到黄泉渡口,便赶上了一场鬼打鬼的好戏。
彼时残阳似血,黄泉河畔大片芦苇随风招摇,彼岸花丰满的花盏沾染着黄沙。穿龟纹公服的维稳办战士与穿犬纹公服的综治办战士手持重型武器,怒目相向,僵持不下。双方谁都不肯先动手,因鬼族有一规矩,谁先动手谁出医药费。
墨玉蛟与龙泉最爱看热闹,瞧见这样的阵仗,便死活不肯挪窝了。龙蛋也道:“八师弟心情不好,应多看看暴力的场面,也好散散心。”龙文便索性使出术法,变出数张小板凳及半斤玫瑰瓜子,大家排排坐在黄泉边的芦苇荡中,悠然看戏。
可瞧了半天,瓜子磕了大半,对战双方始终停留在眼神交流阶段,并无动手的意思,观赏性着实低下。墨玉蛟百无聊赖,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竟意外瞧见一个熟人,惊喜地叫道:“巫离!”
众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综治办那边,眼睛瞪得最大的那个家伙,可不就是撞了时时安的小鬼,巫离。原来,巫离查探人间立了功,又对黄泉渡口聚集的鬼魂十分了解,便被派了个肥缺,在综治办任职。
不知是由于角度问题,还是站的时间太长脑供血不足影响了智商,综治办的战士们显然没有发现隐藏芦苇荡中的墨玉蛟。巫离身边的一个小鬼大声斥道:“呔,我们堂堂综治办办主的名讳,岂是尔等维稳办毛贼可以随意呼唤的,兄弟们,给我上!”
没想到点燃战火竟如此容易。龙泉目不转睛盯着战场,幽幽吐掉嘴里的一片瓜子壳儿,向墨玉蛟道:“这真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战场上杀声阵阵,打得火热,只见长枪与大刀齐飞,犬纹共龟纹一色,团团乱转,煞是好看。热热闹闹地打了一阵子,却不见发生流血事件。
时时安不禁问龙文:“难道是双方实在太过势均力敌?”
龙文道:“毕竟是兄弟单位,不好闹的太僵。而且一旦流血,就要产生医药费用,岂不是赔了?”
大家恍然大悟。
于是这场群殴由日落黄泉打到月上枝头,巫离终于跳了出来,大声道:“且慢动手!”
此时,双方早已筋疲力尽,听到这一声,立刻如释重负,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
巫离道:“老子这一仗打得甚是痛快,所幸咱们双方都没有人员伤亡。所谓不打不相识,不如大家交个朋友,以后万事好商量。老子在黄泉酒楼订了二十桌全鱼宴,综治办请客,咱们两办握手言和,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维稳办的头头叫做地呼,长的五大三粗,也是个性情中鬼,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当真是盛情难却!兄弟们打了半天,也确实饿得紧,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且随巫办主安排!咱们一鱼泯恩仇!”
龙泉对黄泉酒楼的全鱼宴十分感兴趣,不禁“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墨玉蛟晓得他嘴馋,便嘻嘻一笑,又喊了一声:“喂,巫离!”
这回巫离终于听见了,向芦苇荡这边望过来。墨玉蛟摇摇尾巴,道:“还记得我们么?咱们在昆仑山见过的。”
巫离挠挠头,认出了墨玉蛟与时时安等人,但心中觉得昆仑山那一段委实丢人,不提也罢,正想装作不认识,脚底抹油,墨玉蛟又热情地道:“对了,一开始你们打起来的那个时候,其实是我叫的你,哈哈,不过不用谢。”
巫离觉得装作不认识有些难度,便只得打哈哈道:“原来是几位上神,好巧好巧,咱们是当真有缘呐。不过本办主现有要事在身,便先走一步,大家后会有期,哈哈,后会有期!”
墨玉蛟是个没心眼的,完全瞧不出来人家是在敷衍他,用尾巴指指流口水的龙泉,道:“你的要事不就是去吃饭嘛,呐,你看,我师兄饿了。”
巫离:“……”
墨玉蛟终于发现巫离似乎不是很待见他们,眼珠一转,慢悠悠地道:“啊,我记起来了,我二师兄有只乾坤袋……”
巫离听到“乾坤袋”三个字,便有些腿软,赶忙热情地道:“咱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刚才若不是上神你喊了老子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起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晚饭。如此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各位若不嫌弃,老子的二十桌全鱼宴,便分你们一桌!”
黄泉酒楼。
地府的酒楼除了装修风格比较另类,且小二和吃客都是鬼,别的与凡间并没什么不同。巫离包下了整个大厅,综治办和维稳办的鬼们觥筹交错,称兄道弟,吃得风生水起,完全看不出刚刚经过一场恶斗。
龙蛋悄悄问龙文:“大师兄,不知咱们从昆仑毕业后能不能分配到这样的有关部门,你瞧他们,有架打,有酒喝,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龙文白眼道:“你难道不是神仙?真是没出息......”
馋猫龙泉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公款吃喝的机会,放开肚皮横扫千军,吃的时时安和龙文都不禁低下头,很是羞于见人。
墨玉蛟对吃一向十分控制,坚守着天黑后不进食的原则。她总觉得,以后化为人身,是个男的便罢了,万一是个女孩子,她便是昆仑山龙哲上神门下唯一的女弟子,若是长得滚瓜溜圆,岂不丢了师父的人?
综治办和维稳办酒过三巡,开始了饭局的最后一个环节——吹牛。
墨玉蛟眼睛一亮,伸出尾巴挠挠时时安,悄声道:“八师兄,我看凡间的许多话本子说道,酒楼人多嘴杂,最适合听墙角。咱们快用心听听,或许便能有时大人和时夫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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