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姨放下窗帘,原本明亮的房间霎时昏暗,燃起烛火,若姨悄悄的退了出去。封立炽接下披风,端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说:“不知叶昭仪让我秘密前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方开门见山,我也单刀直入:“听说司马大人的四子升了右卫将军,真是恭喜。”
封立炽目光炯炯,似在揣摩,“皇上抬爱,我也正想让贱息历练历练。”
“先父与封大人同朝为官,生前多次提起大人,有些话不知大人想不想听?”
“镇国将军对我的评价,我倒是很有兴趣。”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先父曾说,兵部司马封大人不是池中之物,心胸甚大,不可不防。今日见了大人,未央以为,大人有帝王之相,若有机会,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我的声音并不高,却好像滚滚巨雷从清朗的天空呼啸劈下!
房间陷入了沉寂,似乎连空气都凝结。对坐两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渐渐加快。封立炽眼神霎时凌厉,厉声说:“叶昭仪可知就凭这些话,就会招来满门之祸!”
我很平静,看定他说:“若封大人认为如此,就请现在去禀报皇上,治未央大逆不道的罪。”顿了顿,语气凄凉,“反正叶府已遭到灭门,未央也没什么亲人了,不如早下黄泉,和先父团聚。”
封立炽站在那里不动,仔细对我察言观色,揣摩话中真假,他看似不动声色,眼眸中却是变幻不定,瞬息闪过错综复杂的情感。我气定神闲,斟了一盅茶,细细品味,极有耐心。
良久,封立炽重新坐下,双臂交叉,“我实在不知叶昭仪此话是什么用意。我只当是一时戏言,不作追究,请以后务必不要再有与此相似的言论。”
我微微向前探身,目中已有隐隐怒火,“先父被莫须有的罪名所害,那人不但不为先父昭雪,反而令长子亲手诛杀生父,犯下滔天大罪。我又被送入宫中,强颜欢笑,在床榻上求的生存。未央虽然是女子,可也知羞耻二字。此仇若是不报,还有何颜面面对祖先!”
封立炽长长叹息:“叶昭仪的不幸我深表同情,还请节哀顺便。”
我冷笑:“封大人怕也不是善男信女,难道从未对那至尊龙椅动过心吗?”
“叶昭仪若要继续试探我对皇上的忠心,那就请恕我无礼,告辞。”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我并不阻拦,只是叹气,“未央看出大人是普天之下最有实力,也最有资格逐鹿中原的人,所以背着兄长和荣维遹向大人表示诚意,不想大人对未央如此怀疑,看来这大好河山要让给他人了。”眼神凌厉一闪,从怀中抽出匕首,横在颈上,“未央不能为先父报仇,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自我了断,也免得活着痛苦。”刀尖刺向脖颈,毫不留情。
封立炽惊呼一声:“住手!”也不见如何动作,就如风一样掠到我身边,竖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其余手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向我的腕部。我只觉得手腕一麻,酸楚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握不住刀柄,花纹精致的匕首掉在地上。撑不住身子,向旁边栽倒。封立炽急忙扶住我,我自下仰视着他,眼神流转:“你又为何救我?死在故居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蝼蚁尚且求生,叶昭仪又何必自轻?活着,总会有希望。”封立炽有意无意避开我的视线。
“若是大人仍然犹豫不决,未央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封立炽踱步至窗前,撩起窗帘向外张望,然后重新放下,说:“我封立炽虽然不是什么千古忠臣,可也决不做乱臣贼子。”
我莞尔一笑:“如果是皇上逼你呢?”
他眼神闪了闪,压住惊讶:“皇上又如何会逼臣谋反呢?”
“别人不会,但昭荆宣就会。”
听到我直呼皇上的名讳,他的惊讶加深一层,沉思良久,最后说:“皇上又会因为什么原因逼反臣子?”
暗自喜悦。封立炽觊觎圣位不是一天两天了,瞒的过别人,又怎么会瞒过我的父亲。素闻此人行事谨慎,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到了现在,我反而不急,顾左右而言他:“大人的三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一定经受过难忍的痛苦。未央也曾失去亲人,很能理解。不知大人还能不能熬过下一次的丧子之痛。”
封立炽不悦:“叶昭仪怎么知道我的犬子无福生的长久?”
我起身走至他面前,靠近他的耳根,轻声说:“因为大人一定要有一个足够合理的借口揭竿而起,讨伐不义,堵住全天下人的口。”
他惊异的看着我,久久不开口。
我并不着急要他的答复,语气温柔,“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事业,必要舍弃宝贵的东西,甚至于亲人。以前未央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亲眼目睹我的兄长手刃生父,才深刻体会到。大人和我哥哥,很像。”
回转皇宫的路上,我暗自微笑。虽然封立炽直到离开也没有给我答复,可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能称霸天下的王者所具备的无情。
封立炽如期出发陕西平乱,长子封信煜随同。临行前安排家眷去京城附近的郊县的别苑居住,府邸只剩下四子封信善和一些奴仆。
送走封立炽,昭荆宣稍微安心些,对我说:“有他平定叛乱,那帮乌合之众撑不了几日。”
我抿嘴笑道:“皇上说的是。”
此时已是满天星斗的夜晚,昭荆宣依然在龙书案前批阅奏折。我守在一旁,不时把灯挑亮一些,更换冷掉的茶水,然后就轻轻摇动扇子,为他带去凉风,驱散蚊虫。
书案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奏章文书,他用朱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写下批示,紧急的公文批阅完毕就要立刻发下去,片刻耽误不得。小山渐渐减少,他的眼睛已经通红。舒展下僵直的身子,我递上热热的茶水,带有关切:“皇上要注意保重龙体,不可太过操劳啊。”
他笑,搂过我的腰身,放在膝上,“知道你关心朕,可国事一天也不能耽搁,否则就会酿成大患。”停了一下,透着无奈说:“朕是想做个好皇帝……”
只是百年的基业已被前几代的帝王动摇了根基,千疮百孔,要稳定就要从根本入手,却无人相助,如今所做的,仅仅是应付表面而已。
我眼波流转,笑得娇媚,“皇上是难得的圣明君主,怕只有三皇五帝才可相比。”
他心情大好:“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起身离开,他继续批阅,眼中布满了血丝。这样的日理万机,自他继承帝位时就是如此,数年如一日。
忽的凝眉,昭荆宣长长叹气,我轻声问:“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封大人发来的文书,催军饷粮食,已经接济不上。朕已下旨令户部筹措,竟是到现在还未办妥!”
我天真的说:“未央可以减少开支,为筹措粮饷尽一份力。”
他笑得宠溺,宛如注视着童言无忌的孩子:“这粮饷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你分文不动,也不够大军三天的开销。不过难得你有这份心啊,肯为朕分忧。”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愠怒,“可身为国母,却只顾自己享受,丝毫不顾国计民生!”
后日就是皇后上官澜的的寿辰,各地官员纷纷网罗民间的奇珍异宝,争相送进宫中,博得娘娘的欢心。安排寿筵,遍请天下舞伎戏班,纷纷扬扬,誓要办的隆重异常。
我有些为难,“未央也没有什么好的礼物,不知道怎么送给皇后娘娘。”
“朕早替你想好了。”说着,他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旁边的木柜,自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霎时,方圆一丈都充满了沁人心脾的清香,令人精神振奋。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柄华贵异常的玉如意!
这柄如意长尺许,由翡翠制成,上面浮雕着一龙一凤,相互缠绕,栩栩如生。初次审视只觉得龙凤金光闪耀,映着灯光更觉眩目,细看方才发现龙身上的鳞片和凤的羽毛都是金银丝镶嵌而成,与翡翠原本的颜色相互辉映!眼睛上嵌着稍淡的绿色宝石,刻面繁多,微微转动,都会折射出不同的光线,琉璃异彩!更为珍贵的是,整柄如意是用整块的翡翠石雕刻而成,自身的纹路与颜色与浮雕出的图案严丝合缝,将玉石发挥到极至。即使外行人也一眼就能看出,这柄如意是顶尖工匠所制,无论是凹下去的阴线,还是凸起来的阳线,都能做到精雕细琢不差毫发。
我掩住口,抑不住惊艳之情,“这真是难得的稀世珍宝啊。”
昭荆宣微微转动,光芒在如意上打过几道光闪:“凡如意必有寓意,凡寓意必有吉祥。送这个,即使在万般礼品中也不会逊色。你就拿去吧。”
我小心翼翼接过檀木盒子,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么个好东西,皇上就不怕未央见财起意,私吞了啊。”
他大笑,拍拍我的脸颊:“若是私吞了,皇后怪罪下来,朕可保不了你。”
我有些伤感:“不知送给皇后的还有什么奇珍异宝,那都是各处官员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可怜了天下的百姓。”
他叹气:“朕一心想创造一个清明的盛世,却很难如愿。”
我放下盒子,轻轻抱住他,在耳边说:“皇上如此尽力,老天一定会保佑圣上的。”
他吻过我缎子般的欣长脖颈,满是欣慰和溺爱。
皇后贺寿当日,热闹非凡。
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进宫祝寿,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殿外有精细的太监详细的记录每个官员送来的寿礼,然后派专人仔细保管物品,收进库房,有特别名贵的另外存放,以供皇后娘娘事后观赏。
上官澜在内殿,侍女环绕,接受妃嫔的祝贺。旁边依次坐着贵妃,淑妃等四夫人,其他的嫔妃按照地位高低依次安坐。我跪在中间名贵的红毡之上,深深向高高在上的国母叩首,呈上清香扑鼻的檀木礼盒。上官澜拿过来,语气向下一沉,“哀家倒想看看叶昭仪送来了什么好东西。”打开后,整座宫鸾霎时闪过几道光芒,几乎压过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阳光!流光异彩的光华在上官澜的面容上划过五彩璀璨之后,渐渐淡下,可依然闪烁着交错的光影。
所有的嫔妃都低低惊呼,艳慕之后隐隐透着嫉妒。
上官澜仔细端详盒内的物品,脸上阴晴变幻,初时惊慕,然后慢慢阴沉,最后竟有了些许愠怒。她拿起那柄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微微转动,看它闪过数道光华,面沉似水,“这玉如意真是稀世珍宝,就算是皇宫,也少有这样的宝贝。叶昭仪肯割爱,真是难得。只是不知这玉如意,叶昭仪是从何处得来?”
我一时语塞。思量再三,说谎道:“这是先母留下的护身物品。”
上官澜脸色越发阴沉,还未发作,旁边的妍淑妃嫣然一笑,有着少许嘲讽意味:“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这玉如意看着眼熟。娘娘,好像是去年波斯使节送给圣上的礼物,示世代友好之意。我记得当时娘娘很喜欢,求皇上赐给你,皇上还没有答应呢。怎么如今成了叶昭仪的母亲留下的了?”
我的心猛然一沉。
上官澜轻哼了一声,怒气喷薄欲出,“叶昭仪,这就不对了。不管礼物贵重与否,都不重要,要紧的是有这份心。哀家问你,这如意可是皇上赐给你的?”
我老老实实回答:“是的。”
“君王赐给嫔妃的东西,一律要供奉,你却拿来送人,礼数似乎不太合适。”
“未央没什么珍贵的东西送给娘娘贺寿,皇上圣明,令未央将这份大礼送给娘娘。皇上,准许的。”
“什么!”上官澜几乎要站起来,身子已离开了凤椅,然后又慢慢坐下,冷冷的嘲讽:“令尊贵为镇国将军,想必府上的奇珍异宝定是不胜枚举,怎么也舍不得拿出一件让哀家开开眼的?”
“先父一生清贫,又多年在边关争战,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取悦娘娘的。家徒四壁,空让人笑话。”
“清贫?叶昭仪真会说笑。天下谁不知道令尊和蛮夷不清不楚,那些蛮夷一定会厚待自己的功臣的。”
此话一出,整座宫鸾瞬间鸦雀无声。原本燕语莺声的嫔妃都不再说话,眼神交错驻留在上下两人之间,不动声色,静静看着火花闪现。
匍匐在下面的我,感到众多刀一般锋利的目光在身上相继滑过,屈辱如同熊熊的烈火烤炙着我的全身,每一处都难以忍受,骨头深处都有着刺痛感觉,彷佛不计其数的银针狠狠扎着我每一处骨节!
手紧紧握住下面的红毡,难以自持,我的脸涨的通红,抬头直视着高高在上象征地位尊贵的皇后娘娘:“先父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叛逆之心,都是一些佞臣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先父身上,还请娘娘不要侮辱曾经保国家平安的将士的英灵。”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即使她肆意践踏我的自尊,当中羞辱,把我的手踩踏的伤痕累累,我也不曾有半点忤逆。可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对我的父亲有一星半点的不敬!
各位妃子巧笑倩兮,看着这一场好戏。
上官澜勃然大怒,霍然站起:“叶未央,罪臣之女还敢如此嚣张!只怕你的父亲还有更大的野心,想成为第二个董卓,只是被圣上察觉,才没有得逞。圣上仁慈,免你们一死,就应该感恩戴德,时代做皇家的奴才!你仗着皇上有几分宠幸,就越发得意,现在敢顶撞哀家。还不如哀家豢养的狗,那些畜生吃了哀家给的骨头,还知道摇尾乞怜,你反倒扑咬主人!”
我几乎被愤怒所湮没,窒息的感觉一浪一浪袭来,我紧紧抓住前胸,大口喘气。额头的青筋隐隐闪现。
妍淑妃适时开口:“今天是娘娘的喜日,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叶昭仪也是年幼不懂事,冲撞了娘娘,就原谅她吧。叶昭仪,还不快向娘娘赔个不是。”
我深深低头:“未央糊涂,冲撞娘娘,请娘娘恕罪。”
上官澜半晌无言,平息怒气,方才开口:“念你进宫没多久,不懂规矩,哀家就不再追究,下不为例!”
这一天无比的难熬。
坐在九嫔之首的位子上,上首紧挨着位尊的四夫人,对入宫仅仅数月的女子来说,不可不谓风光,我却如坐针毡。时时感到有复杂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身上,上下打量,然后不动声色的移去视线,含着羡慕,嫉恨,幸灾乐祸,人性深处不可言语的阴暗感情透漏着淋漓尽致。上官澜接受众多的祝贺,是漩涡的中心,每个人都在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只盼娘娘能欢心一笑,彷佛就看到面前铺开了一条升官发财的宽敞大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眼神不时扫过我的位置,带着显然的得意与炫耀,尽情展示自己的气势,把当众不敬的女子毫不留情的踩踏在脚下。
妍淑妃不留痕迹的靠近我,手肘撑在扶手上,对外人面带微笑,压低声音说:“叶昭仪,若是得罪了这位娘娘,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她啊,”下颌微微点点上官澜,“可是最不能容人的,我们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半点忤逆不得。”
心底冷笑,妍淑妃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在一旁煽风点火,当众让上官澜下不了台。犹自微笑,低声说:“多谢淑妃娘娘提醒。未央不懂规矩,以后还请娘娘多多提点。”
“放心吧。进了这皇宫,都离了兄弟姐妹,大家都是好姐妹。”
时近中午,上官澜有些累了,回转内殿休息。嫔妃也准备各自散去,歇息一阵后还要陪皇后去梨园听戏。有太监过来,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叶昭仪,皇后娘娘请您去内殿,有事相商。”
心跳霎时加快。
妍淑妃略带同情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好自为之”。我努力使心绪平静,跟着那太监来到上官澜休息的内殿,刚迈进大门,那太监就关上殿门,一下子阻挡了阳光,变得昏暗,不大的内殿即使在阳光毒辣的晌午,竟然透着阵阵凉意。
不安的情绪渐渐蔓延,我回手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更觉惊慌。正在这个时候,上官澜的声音自深处阴沉沉的传来:“叶昭仪,今天好威风啊,竟是胜过哀家几分。”
我转身看见她坐在象牙玉床上,华丽的金色凤袍已经褪去,穿着一袭白衣,前面垂着珠帘,使她的轮廓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像一个影子缥缈,发出的声音阴暗低沉,竟宛如白天显形的魂魄!
拢住目光,我惊愕的倒吸凉气,后面站着数十侍卫,全部身着紧袖衣,手执硬木棍,杀气如掉入池中的石子,一波一波泛开,渐渐波及整座内殿。
我倒退几步,后背紧紧贴在大门上,似乎已然嗅到空气中肃杀的气息和,淡淡腥甜的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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