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跄的走着,手脚都套着沉重的铁链,每走一步,都会在脚踝上磨出新的血痕,一步一步迈出一条血路。最前面是父亲的囚车,押往刑场,哥哥在我身侧,面色阴沉。我恨他,也怕他。那一天,我曾声嘶力竭的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哥哥额头的青筋暴起,沙哑着嗓子说:“难道,你想让我们诛灭九族吗!”我语塞。哥哥摇着我的肩膀:“未央,醒醒吧,我不这么做,大家都会死。大丈夫要学会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我发誓,一定会替父亲报仇的。”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即使会死,我也绝对不想用这样的方法来保住自己的性命。无法忘记,哥哥那句话出口后,父亲滴落在地上的眼泪。
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尽管有重兵维持秩序,可人们还是竭力想看的更清楚些,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入耳中,“听说是叛国,唉,这罪不轻啊。”“我就不相信叶将军会通敌,他在边疆镇守十年,怎么可能!”“嘘,小声点儿,你不要命啦。”“后面是他女儿吧,啧啧,真漂亮,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
掩盖了十几年的面容如今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视线肆无忌惮的划过我的脸。父亲,你不是说我的容貌会招来灾祸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对我的惩罚?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父亲跪在斩首台上,头发散乱,哥哥缓缓接过刽子手的鬼头刀,站在父亲身后,等着时辰到来。明晃晃的鬼头刀映着太阳,发出刺痛眼睛的光,压的我不能呼吸,窒息的感觉一浪一浪袭来,跪在斩首台下的我瑟瑟发抖。
不要,我不要看,求你,不要让我看……
一个熟悉的身影划过眼帘,我抬头看见越赋怀站在刑场里侧默默注视着,如星辰般的眼睛是那么的悲伤。赋怀,赋怀,你说过的,你会保护我,为什么现在看我生不如死,你只是站在那里,不肯上前一步!
“妹妹,你还在对他人存有希冀吗?我们已经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哥哥冰冷的声音从上面传下。
一直沉默的父亲忽然笑了,他把散乱的头发甩到脑后,不遮挡视线,“说的好,真不愧是你说出的话。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你的妹妹。”
“那是自然。”哥哥咬咬牙,“若是当时采纳我的建议,爹就不会出事,我也不会被逼亲手斩杀生父,落下不孝的骂名!都是您不肯抗争,一味接受命运摆布,才会有今日的下场!”
父亲长叹一声:“凌雪,你错了,为父一直在对抗,以为那位道长的预言不会成真,可现在……我输了。”
哥哥哑然:“真是好笑,自古女子都是依靠美色获取荣华富贵,陪伴君王,家族显赫,怎么会相信美貌会招来祸害的荒谬之言。”
“可那些一朝为君宠的女子又有几人是一生幸福?”父亲转向我,目中满是爱怜:“央儿,爹不能照顾你了,你哥哥说的对,现在你只能靠自己了。”
“不……”我的声音如游丝一般。
“时辰已到,开始行刑——”如阎罗的声音从地狱传来,我彷佛看到黄泉路隐隐浮现在父亲脚下。
“求你,不要……”我拼命想爬过去,拉住哥哥的长衫。哥哥高高举起了鬼头刀,明晃晃的刀面上映出父亲最后的面容。
冲破空气斩下的瞬间,其它的一切彷佛都不存在了,天地寂静,如创世之初。我的世界被血色充斥,昏暗永无天日。
这里,是哪里?
父亲微笑着向我伸出双臂,似要抱起我,可一瞬间,他忽然跪在斩首台上,满脸的血污,上方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看见了,看见了,是一把刀!那把闪烁着不祥光芒的刀被一个人紧紧握在手中,哥哥面无表情的挥刀砍下!
“不要,不要啊!”我伸出手慌乱的挥舞着,却在那一瞬间回归虚空。
“未央,未央……”是谁,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慢慢睁开眼,起初很模糊,渐渐看清了,是哥哥握住我的手。他的脸上流露的是久违的关切的神情,就像以前我生病时一样,彷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什么也不曾改变,梦一场。可是那浓烈的红,铺天盖地的血色,却在我的生命中划上了浓重的一道,永远不会消退。
“爹他……”
哥哥的手一颤,“已经去了。”
我的眼泪不断涌出来,濡湿了衣襟,父亲死了,是被哥哥亲手杀死的,就在我的眼前,我们用父亲的命苟延残喘。
“这里,是哪里?”这里绝对不是我的家。
哥哥顿了顿,说:“我们在荣大人的府上。”
气血猛然翻滚,我一时感到眩晕,压住涌上心口的气流,我咬牙切齿:“他,他陷害父亲!他是凶手!我死也不要住在这里!”
“叶小姐好大的脾气啊,真是侮蔑老夫了。”一个身着锦衣的人迈着稳稳的步子走进来。哥哥连忙站起来,拜道:“凌雪见过荣大人。”回头对我说:“未央,多亏荣大人在皇上面前求情,皇上才免去我们的死罪。荣大人又收留我们在他府上安身,还不谢过荣大人!”
我撑着床沿坐起来,冷笑道:“求情?收留?真是可笑。当初是谁把我们害成这样的!”
“未央!”哥哥大声呵斥,像是我坏了他的大事,我又在他眼中看到了肃杀的气息。
“凌雪,别吓着你妹妹,也难怪她会这样的想法,在老夫的府邸住段日子就知道老夫的为人了。”荣筹眼睛瞄瞄门外,哥哥立即心领神会:“荣大人,妹妹就托您照顾了,凌雪告退。”
哥哥,要走?我急忙从床上下来,想和他一起离开,荣筹抢步过来把我按住:“未央,你身体不适,还是在此休息吧。”
我别过肩膀躲过他的手,“荣大人收留罪臣子女,怕是有条件的吧。”
荣筹干笑了两声:“未央真是冰雪聪明,那你也清楚条件是什么吧。”他的手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面对着他,眼中闪着异样的光,“真美,未央,你真是美的让人不能自持啊……”
我嫌恶的打落他的手,“荣大人还想为荣公子提亲吗?”
荣筹突然大笑,身子颤颤,“哈哈,你还以为自己是堂堂镇国将军的千金,可以跟老夫结亲吗?现在的你已经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有什么资格可以高攀我们荣家。不过是一辈子呆在这里,服侍老爷我,把我服侍的高高兴兴的,说不定会得个善终。不然,”他的眼中射出凶狠的光,“你恐怕不久就要追随你父亲到地下了!”他捏着我的脸,色相毕露,“要杀了你,我还真是舍不得啊。”
啪——清脆的声音陡然响起,荣筹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五个指印。我气的浑身颤抖:“你不要碰我!如果我哥哥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你哥哥?”荣筹摸摸微肿的脸,阴沉沉的笑着,“就是你哥哥跪在我面前,把你送给我尽情享受,求我为他说情收留他的。”
什么……我呆在那里,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哥哥……我发了疯似的喊叫:“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这绝对不是真的!”
荣筹按住我的手,恶狠狠的说:“实事就是如此,不管相信不相信,今后你就要好好服侍我!”翻身把我按在床上,就想吻住我的唇。我拼命挣扎,双手狂乱的挥打着,满眼的昏暗,我听见衣襟被撕破的声音,身体一点一点暴露在空气中。我绝望的呼喊,声音却越来越低,我想死,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想死。
荣筹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几乎让我昏厥,鲜血顺着嘴角不停流淌,在我咬舌的一瞬间,他生生用手指拌住我的牙齿。“真扫兴!现在就死也太便宜你了,我要好好享受之后再慢慢的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下人低声说:“老爷,有人求见。”
荣筹掩一掩衣服,没好气的说:“谁啊!”
“越墨越大人的公子越赋怀少爷求见。”
荣筹眯着眼睛,捻着胡须,“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未央,被你迷住的男人还真不少啊。”冲外面喊:“告诉他,老夫身体不适,今天不见。”
“可是……”下人犹豫了一下说,“荣少爷已经把他领进大厅了。”
荣筹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光,“也好,那就让两个年轻人聊聊吧。让越赋怀有什么事就和少爷说吧,老夫倒要看看,离了我他能有多大的本事。”斜眼看了看拉紧衣服的我头发散乱,“真是搅乱了大好的兴致。我晚上再来,叶小姐最好想清楚,别再让我失望了。”
房门关上的一刻,乾坤颠倒,我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过去和将来。
又是梦吗?……明知道是梦,却无法醒过来。
我看见赋怀哥哥红着脸说:“未央,我会照顾你的,一辈子!”孩童时说的话,是那么清晰,好像就在昨日。哥哥急着反驳:“不行不行,妹妹那么漂亮,她一定要做皇后!”两个从出生就认识的好友因一句话而斗气拔剑,激起的气流吹出了漫天的花雨。
只是那飞舞的花为什么那么多,铺天盖地,掩盖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惶恐。
花瓣渐渐消散,赋怀哥哥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苍白峻冷的面容蕴满了悲伤,深深看了我一眼,扭头渐渐远去。
泪水模糊了眼睛,我拼命想去追逐他的脚步,却迈不出一步。
哥哥的脸出现在另一侧,冷漠异常,我惊恐的向他伸出手,他却猛然拔剑,在他与我之间划出一道弧线,划出了深深的鸿沟!
不要……不要丢下我!
有模糊的光亮在眼前跳动,很熟悉,像若姨每晚拢起的灯火,我就坐在那烛火的旁边,一页一页翻看书卷。桌子旁坐着一个人,是谁,谁在那里?
“醒了?还真是柔弱啊。”
我静思整理了混乱的头脑,望向静静坐在灯下的人,硬朗的线条刻画出了尖削的脸,表情是冷的,又是极骄傲,眼睛虽然看定某处,却给人思绪飘摇的感觉,好像在思索别人无法猜测的事情。
这人……好像认识。
我突然回想起来,他正是荣筹的孙子荣维遹。
在我不知如何开口时,他开了口,声音与面容一样冷寒:“叶小姐有什么打算吗?还是就这样长住在这里?”
这极其傲慢的语气刺痛了我,我恨恨的说:“如果有可能,未央一刻也不想呆在这种地方!”
他怔了怔,好像没料到我会这样说,顿了顿说:“叶小姐的兄长似乎有这个意思。”
破裂了伤口,我低头沉默。
荣维遹的眼神不知游离到何处,注视着虚空,“叶小姐应该明白,你的存在让荣家出现了极其尴尬的情况。”停了一下,竟有些愤恨的语气,“玷污门庭的事,我绝不想看到!”
这个人,总是在刺伤人的自尊心。我冷笑:“未央也同样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不过荣公子与其质问未央,不如去问问荣大人意下如何。”
空气开始冷滞。
我直直的盯着他,用尽全身的骄傲,即使家破人亡,即使寄人篱下,我也绝不允许有人轻视叶翮风的女儿。荣维遹却似乎在回避我的目光,眼神总不望向我的方向。在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时,他说:“今天越赋怀来过。”
这个名字彷佛有魔力一般,顿时将我凌厉的气势削去大半。“他……来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叶小姐的事。他说与叶小姐有婚约,应该接你过府。”
赋怀哥哥……他还未舍弃我……
“可我不认为事情会如他的愿。”
刚刚萌发的希望,立刻跌入深渊。我急切的问:“为什么?难道……真的不能放我走吗?”
冷冷的笑意爬上荣维遹的面颊,眼中却闪烁着火焰,“叶小姐这般的人,有谁会轻易放手的?”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目光如锋利的刀刃,这是他第一次注视我,“你留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只会让荣家不干不净。还是,你想在床榻上婉转承欢,来保全自己?”
我狠狠的甩开他的手,“未央宁可去死!”
他松开双手,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放在桌子上,金属的声音让我不觉一颤。他背对着我,“叶小姐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沉默了片刻,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我说:“我要让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甘心接受他的摆布,任何东西都是任他取舍。有些事情……他决定不了!”
再次恢复平静。
手指触到匕首的瞬间,凉意涌进内心。我咬咬牙,用力把匕首紧紧抓住。我会结束自己的性命,却不是现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即被关上,我抬眼,静静的望着进来的人。荣筹惊讶我如今是一幅顺天从命的模样,呵呵笑道:“未央,想清楚了?”
“是的,荣大人,未央已经完全想清楚了。”
“那就好那就好。”荣筹搓着两手,迫不及待的坐在我旁边,就要解开我的衣扣。掩饰眼中的嫌恶,我微笑:“未央为大人宽衣。”
解开他的外衣,手绕到他的后背为他脱下衣服时,悄悄的,从袖中抽出锋利的匕首,猛然回手,双手紧紧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刺向荣筹的胸口!
噗——沉闷的声音响起,在乍然寂静的房间中清晰无比。
我紧紧闭着眼睛,手在不停颤抖,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拼尽全身力气把匕首继续推进,有潮湿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忽然一只手大力的抓住我的肩膀,狠狠的,似乎要把手指插进我的肩骨般狠命的抓着。我鼓起勇气睁开双眼,看见荣筹瞪裂了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心口,鲜血顺着指间不断涌出。
荣筹张了张口,连牙齿也被染成了红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竟敢……”忽的抽出手用尽所有力气扇了我一掌。
我跌落到地上,只觉眼前一黑,忽然听到荣筹再次惨叫。我害怕的只是握住那把小小的匕首,彷佛落水的人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在他把我推dao在地的时候,连带把刀刃也抽离了他的身体。
“我,要……杀了你!”
荣筹摇晃着站起来,浑身是血,好像从地狱爬出的还魂厉鬼,伸出染血的手狠狠掐住我的脖颈。
呼吸渐渐困难,我的视线逐渐模糊,生死边缘,反而平静。原本就抱定一死,没什么要逃避的。
父亲,您看到了吗?我为你报仇了。
气息近乎微弱,忽然有新鲜的空气大量涌入,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过来。眼睛尚未睁开,就听见有人几近疯狂的喊:“未央!”
好熟悉的声音,一直梦绕魂牵的声音……我急急睁开眼睛,挺拔的身影,目光是真真切切的焦急和关怀,脸颊上却落满晶莹的泪水,他提着皇上御赐的,本应该只能为王者出鞘的名剑海虹,上面沾染着鲜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落入青石板地上。
“啊……”我低声惊呼,那剑竟是刺穿了那个权倾朝野的荣筹的身体,才沾染的血迹!
一时间泪流成河。
赋怀,赋怀哥哥……为什么不让我作为整件事情的终结?我以为……以为你早就放弃了我……
赋怀放下佩剑,解下外衣披在我瑟瑟颤抖的肩上,声音哽咽:“未央,对不起,我来晚了,没有早一点救你,让你害怕了……”
我摇头,拼命摇头。
他单手扶起我,“我带你走。”
“走?怕是不那么容易吧。”
冷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几乎同时,剑光缭绕,金石之声骤然发作。赋怀把我掩在身后,当胸一刺之后点起足尖,环住我一起掠进庭院。随即一个影子飞扑而出,挡住去路。拒人千里的冷漠,缥缈的眼神彷佛终于找到焦点般,炯炯注视着对面的人,荣维遹用剑一指:“好大的胆子,敢行刺国丈!”
“不是的,不是的!”站在赋怀后面的我急切的分辩,“不是赋怀哥哥干的,是我,是我杀了荣大人!”
眼眉挑动,不相信的看着我,荣维遹重复一遍:“你杀的?”
“是。”我举起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他……想玷污我清白,所以,我就……”身体不可抑止的颤抖,一只手温和的环住我,安抚了我的战栗,赋怀海虹剑指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杀人?是我所杀,决不推脱。请荣公子放一条生路,待我安顿好未过门的妻子,立刻就投案自首。”
“越赋怀,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荣维遹有意无意看我一眼,“杀害朝廷重臣就是死罪,不如早早伏法,免得连累他人。”
如当头一棒,我猛然清醒。我不能,不能让赋怀哥哥替罪……我已是个半死之人了,活着只是负担……
起码还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我缓缓的举起匕首,利刃一翻,对准自己的喉咙,我对着那个试图保护自己的背影笑得泪流满面。
赋怀哥哥,今天你为我而来,我很高兴,纵是九泉之下,我也能含笑而去。
我知道,你并未放弃我。
刀锋刺向咽喉,我的眼睛却是定定望向前面的背影,即使死亡,我也要牢牢记住你的样子,才不会觉得寒冷。
接下的一瞬,痛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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