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就在咽喉不远处,没有如期刺穿我的命脉,却依然听见穿透皮肤的声音。
在那一刻,赋怀生生用手挡住了利器,那求死的气力竟几乎斩断他的手掌!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赋怀星辰般的眸子深深的悲切,“未央,我不会让你死。答应我,一定会活下去。”转头对荣维遹说:“罪臣一定会投案的。只是,不是现在。”抱起我,纵身向上掠起数丈,飞鸟一般离开宛如地狱的地方。
安心。
轻纱幔帐,烛光缭绕,赋怀把我放在床榻上的时候,悬着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就像一直在海上漂泊的小舟终于靠岸一样。
可是,看似平静的大海却蕴藏着暗流。
我抓住他的手,急切的说:“赋怀哥哥,荣筹是我杀的,你不能去顶罪!”
他只是温柔的微笑:“未央,这些事就不要管了。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怎么能不管……眼皮不听使唤的垂下来,好像负载了千斤的重量,头也开始昏沉沉的。他轻轻的帮我盖上被子,轻柔的声音彷佛来自遥远的天国:“未央,睡吧。醒了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了。”
好香,是什么味道……让我如此安心的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惊醒的。睁开眼睛,模糊中看见窗前站着一个人,张了张口,只发出几个单音:“赋……怀……”那人却如风一般掠到床前,手指点在我的咽喉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种冷漠的眼神,只有一个人有。
他一直锁住我的咽喉,直到外面巡夜的人渐渐远去,才收回去,“叶小姐倒是睡的安然啊。”拈起桌子上残留的灰烬,“应该是醍醐香的作用吧。”
我翻身坐起,“你来做什么?赋怀哥哥呢?”
“叶小姐刺杀了国家重臣,不会忘了吧。”
难道赋怀哥哥,他真的……
彷佛看透我的心思,荣维遹点点头:“越赋怀已投案自首,承认杀害国丈一事。”
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我扶着床栏才稳住身体,声音颤抖:“那他……怎么样了?”
“看似没有回转的可能。不过,变数却不少。皇上似乎并不想杀他,兵部司马封立炽也尽力为他脱罪。视祖父为眼中钉的人,看来不少啊。”
荣筹的飞扬跋扈,即使是足不出户的我也听了许多,皇上敢怒而不敢言,父亲讲到这些时语气里含着深深的无奈。
沉默半晌,我突然偏头望着他:“荣公子,视荣筹为敌人的,也有你吧。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不对?其实你早就希望他死,不是吗?”
身影微微一颤,荣维遹虚无的眼神终于定在我的脸上,“叶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原本打算利用你的死激怒越赋怀,以他刚烈的个性绝对会手刃仇人。可我没想到,”他顿了顿,再次审视我,“你竟然会先行刺杀。不过,这也没什么分别了。”
我苦笑,“早就应该想到,哥哥那样心思的人又怎么会寄居在那种小人的门下。他一开始,就是和你结盟了吧。”
两个人很像,虽然哥哥和荣维遹是截然不同性情的人,但都不甘任人摆布,尽管荣维遹的眼中满是冷漠,在那之后,也有着和哥哥一样火焰跳动的神色。
我突然抓住他的双肩,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做,一时怔住了,任我直直的面对着他的眼睛。“荣公子,你说变数还有许多,能不能救赋怀哥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我可以投案,只要你作证,赋怀哥哥就没事了。”
荣维遹盯了我半晌才开口:“若是你死了,我不知道越赋怀会不会冲过来直接把我斩杀。叶凌雪,你的兄长似乎有更好的主意。”
“你,很不甘心对吧。”
荣维遹怔住了。
“不甘做别人手下的棋子,你希望自己可以有所作为。这些从你的话中,就能感受到了。”我轻轻抚过他的眼睛,“你的眼神,有着和哥哥相似的落寞。”
他悴不及防的抓住我的手,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冷漠以外的神情。
“叶小姐,何必交浅言多。”
我浅笑,“我只希望哥哥和赋怀哥哥能幸福,他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为了他们,我什么都愿意。荣公子,让我做你和哥哥手中的棋子吧,我应该,还会有别的用处。”
荣维遹依然抓住我的手,好像忘记了这回事,把我的手攥在手心,良久才开口:“你的哥哥,似乎还念念不忘儿时的梦想啊……说来也巧,皇上也有意无意的提起了你。”他笑,不知为何,笑中隐隐含着苦涩,“叶小姐,我开始相信,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颠倒众生……”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若是当初听从哥哥的话,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只是到了现在,探究这些,也是没什么意义了。
我撩起轿帘,望着刑部的大门。
让我看一眼赋怀哥哥,最后一次。我苦苦哀求哥哥。思寻片刻后,哥哥点头了。
从那里走出来的赋怀,衣衫残破,沾染着血污。受刑了吗?我的手指深深扣进小小的窗子,目不转睛的望着带给我温暖的身影。以后,即使相见,也会有条鸿沟横在你我之间,无法逾越。
赋怀盯着我一动不动,然后潸然泪下。
若说尚且有提剑闯入国丈府,将那污秽小人斩于剑下的胆量,当面对威严的皇城,他也绝不会再踏出一步。忠君为上,这个我很早就已经知道了。应该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为什么我的心还是痛的无法言语……
放下帘子,泪水滂沱。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幻想自己蒙着喜帕,被若姨扶进大红的轿子,一路上吹吹打打,嫁进越家,然后坐在床边,等着夫君掀起盖头,笑的妩媚,执子素手,与子偕老。
我以为那不过是不久就会实现的未来。
却发现,仅仅是空中漂浮的奢望。
今日一别,越赋怀和叶未央,再无半点联系。
赋怀,赋怀,赋怀……我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直到窒息的感觉将我湮没。
再见了,赋怀……
如木偶一样端坐在轿子中,我任凭他们把自己带进不知去处的深宫。忽的香气满天,与此同时,轿子也软软的着地。
有人恭敬的说:“请叶小姐下轿。”
桃花,漫天开的妖艳的桃花。想不到进入皇宫,看到的最初的景色竟然是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正中间三个大字:“紫桃轩”。
这应该就是深受皇上宠爱的女子紫贵妃的宫鸾。
传说紫贵妃爱桃,皇上就建造了这所紫桃轩来金屋藏娇,里面种满了桃树,除了这里竟是绝少去别的寝宫,不知惹了多少粉黛心生妒意。
门外早有侍女守候,躬身施礼:“娘娘在里面,请叶小姐随奴婢觐见娘娘。”
繁多的桃花让人眩目。盘根错节,枝叶缠绕,交织在一处,已然难分你我,层层叠叠的桃花竞相开放,映衬着半边天皆是粉色。树下有一身着湖蓝锦衣的女子,拈起一朵桃花,露着微微的笑意。
“未央见过娘娘。”
挥手让侍女退下,紫贵妃把手中的鲜花斜插进我的发髻,左右端详:“果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未央与这花真是相得益彰啊。”
“娘娘的话真令未央惶恐。”
紫贵妃笑得温柔:“未央,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姐妹。在这宫中,我连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你来陪我就好了。”她的语气蕴涵悲闵,“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些,也为你的父亲感到惋惜。你就把这里当作你的家,有什么事都跟我说,我会照顾你的。”
心底涌出的阵阵暖意让我不禁眼睛湿润,深深叩拜:“未央多谢娘娘的厚恩。”
紫贵妃依然温柔的微笑着,略略发褐的眼眸深不见底。
“朕真是好福气啊,鲜花,美人,世间少有的良辰美景。”
不远处站着一人,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现在才走过来。一身象征身份显赫的锦黄衣衫,上面绣着五爪巨龙翱翔云端,依旧是苍白的面容,细长的双眸,极黑极浓,彷佛化不开的墨和绝迹处的深潭。
紫贵妃急忙下拜:“臣妾叩见圣上。”
随意的挥手,昭荆宣看定后面低眉俯首的我,“多日不见,未央比上次的气色好许多啊。”
我咬紧了牙。怎能忘记,上次的见面,就是眼前的人轻易就宣布了父亲的死期,谈笑间就决定人的生死,好像主宰乾坤的神。
昭荆宣的唇边又挂上满含嘲讽的笑意:“对了,越赋怀现在如何?他不是与你有过婚约吗?”
抑止心里的波澜,我尽量平静:“未央是罪臣之女,不敢高攀越公子,早已将婚约取消。”
“哦?”似是无意,昭荆宣问:“那你就敢高攀朕?”
“皇上恕罪。未央只想尽心服侍圣上,若有不当,皇上尽可杀了未央以息龙怒。”
“呵呵,朕倒无话可说了。”昭荆宣笑中带咳,“不过越赋怀似乎对你余情未了,似乎为你,他刺杀了国丈荣爱卿。”
“荣大人是未央所杀,与越公子无关。他只是念及前情,顶罪罢了。”
昭荆宣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眉毛挑了一挑,“你不怕朕治你的罪?”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未央甘愿为皇上尽忠。”
他愣了一下,突然大笑:“真不愧是叶翮风的女儿,有胆有识。”俯身在我面颊上调侃的刮一刮,“朕对你的兴趣真是越来越大了。”
紫贵妃适时进言:“皇上请进去歇息,小心外面风大,吹坏了身子。”
昭荆宣环着蓝衣丽人,笑得开怀,没有看到我眼中的嫌恶越来越重。
入住皇宫的第一晚,是个不眠夜。
推开窗棂,我把头枕在交织的双臂上,遥望着苍穹,一颗一颗数着如狡黠的眼的星辰,忽的窗扇震了一下,一颗小小圆圆的石子咕噜噜的滚落在脚下。我展身向外寻视,昭荆宣的脸悴不及防的突然冒出来,一时反应不过,我就那样怔怔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孔,不知回避。
离的那么近,连他温和的气息都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很轻,彷佛游丝,苍白的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愈发显得无血色,几乎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脉络隐隐浮现,狭长的黑色眼眸更是墨的浓烈,好像这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夜。清瘦的身体此时穿着纯白的衣衫,被晚风徐徐吹起,缎带柔弱无骨的软软飘摇,宛如水中女妖雪白的手臂。他就像是一个回魂的冥者,又像下凡的仙人,独独没有尘世的气息。
等发觉时,我们已经相对无言了好久。
慌忙垂下眼帘,我听到自己的心莫名的剧烈跳动,面颊也火辣辣的发烫,急忙心虚的开口:“未央见过圣上。方才多有冒犯,请圣上恕罪。”
昭荆宣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侧耳听听周围没有其它的声音,才微笑着开口:“睡不着吗?”
“圣上又为何现在还未安寝?”
“习惯了。”停了一下他补充说:“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皇宫戒备森严,多少将士誓死保护圣上的安危,即使如此,圣上仍不觉安心吗?”
“未央也不是一样,”他笑,“在这样的皇宫里丝毫不觉安然。”
心漏跳了几拍。
此时他的笑,完全没有了白日的嘲讽与戏谑,是真正的笑,从心底发出的,不加杂任何掩饰的笑。
这样的他,真的好像一个孩子……
“朕听说你琴艺了得,可否弹奏一曲?”说着就手一按窗栏,敏捷的就这样直接跳了进来……
为掩盖不自主流露的诧异,我把琴端端正正的摆放在窗下的红木桌子上,手指轻轻拨动,琴音悠悠扬扬的响起。
琴音在幽暗的夜里显得分外清冷,丝丝传至很远的地方。我凝神滑动手指,思绪万千,不可抑止的想起赋怀。这琴,他曾弹奏过隐含着万马奔腾的《十面埋伏》,我们都曾向往过的戎马生涯,傲立疆场,满怀坦坦荡荡,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气魄。可发现,人心却远远比我们想像的更加险恶。
权力,真的是噬血的猛兽,不但吞噬他人,也吞噬自己。
哥哥,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酷,如此陌生呢……
借着夜幕,我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滴落。
外面晚风乍起,吹开了桃花漫天,花的精灵在空中轻纱长袖,彷佛和着琴音轻盈舞蹈。一片花瓣飘飘摇摇落在琴上,昭荆宣捻起那片落英,舒一口气:“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我抚琴止住琴声,“圣上本就是天子,自然日日闻得。”
“此琴,此人,若是湮没在民间,真是可惜。”
“皇宫固然壮丽奢华,可民间也有民间的妙处,圣上大概不能体会。”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民间……真有些向往啊……”
我一惊,这是平日里绝不该出口的话,是时候结束了。
起身躬身施礼,“皇上,夜已深了,还请回寝宫安歇,要保重龙体。”
“那也希望未央早早休息。”
说罢,他再次从窗户跳了出去……我脸色沉了沉,有门不走跳窗户,很有趣吗……
他在外面冲我笑了笑,竟是小心的把窗户掩上。
那笑……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像极了暗夜嬉戏的精灵,单纯宛如新生……
清晨破晓,我仍旧贪恋舒适的床榻。自昭荆宣走后,真的是一夜好睡。
回想昨晚,恍如梦境。我不敢相信,那种孩子般的笑容真的曾经出现在万人之上的天子的唇角吗……还是只是存在于我一夜遥遥无边的幻想之中……
梳洗完毕,我起身去向紫贵妃问安。正逢紫贵妃送昭荆宣早朝。上前叩见,紫贵妃声音柔和,昭荆宣礼仪性的也询问了几句。照章照礼的回答,我忍不住望了他一眼。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眉角凝结着不可侵犯的威仪,尽管身体羸弱,却依然气宇轩昂。
是的,这才是昭荆宣,这才是国家的主人。昨夜里彷佛不染尘世气息的他,恍如虚幻。
垂下眼帘,恭送皇上早朝,他与我擦肩而过。
走过带起的微微凉风,吹起我鬓间的细发,摩挲着我的面颊。
那样的他,就只存在我的心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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