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柏回到试榜村家门口,太太浦裳梅笑眯眯迎上去,亲切地说:“老周!你回来啦!”
“回来啦!”
周泰柏进门后,在厅上大椅坐下,太太已给他端来一壶降火润肺的菊花茶,倒杯茶递到他面前,关切地说:“老周!喝杯茶,洗澡,再吃饭。”
“家里有消息吗?”周泰柏忧心地问。
周泰柏老家在毗邻的萝荳墟塘洼村。当时在老家,有三娘、大哥的侄子和三弟、六弟几家人居住。周家早已分家,周泰柏名份下的房屋,在日占时,为日寇飞机炸毁,他名下的农田也是由三婶代耕。他知道农村开展土改运动,他周家是个大家庭,众所瞩目,今虽已零落,但在土改运动中,免不了还会遭到麻烦。
“三叔托人捎声来,说是家里评为地主阶级。三奶奶、大伯父的经策侄、三叔三婶、五婶、六叔已多次被拉去批斗,还受到捆吊、殴打的刑罚。我真担心,老奶奶会挨不住。”太太低声诉说。
周泰柏几兄弟早已分家,自立门户,但由于三老奶奶还健在,土改队就把周家几户合评为大地主,连一直在外几十年的周泰柏,也囊括进地主之行列。
浦裳梅跟丈夫调回珠溪中学二年多,她只是假期或逢年过节,才跟随丈夫回乡村拜望老奶奶。在她眼中的老奶奶,是个知书识礼的传统女性,是个慈祥的长者,甚得邻里的敬重。土改来了,老奶奶受到农民的批斗,动辄还要饱餐老拳,对浦裳梅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更令她忧心忡忡。因此,一提起老奶奶受批斗,她就会泪水盈眶。
“裳梅!现在形势的发展,令人担忧,令人费解。除了农村,现在连学校这个文化殿堂也难幸免了!”周泰柏心情沉重,不由叹喟。
“老周!你虽是一校之长,但是现在学校教育,已非传统传授知识那么简单,学校已卷进政治斗争的漩涡。你也不必要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学校的事,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太太在规劝。
“有些事情,他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老周!世事万变,我们要的是洁身自好,不要惹祸上身。”
“我一生光明磊落,对得起天地良心,我问心无愧。”
“是!但是做人太过于梗直,也会吃亏。同时,你也要注意身体呀!”
浦裳梅站在椅子后面,帮丈夫摸揑肩头按摩,为丈夫消除疲劳。周泰柏扭回头,拍拍妻子的手,他安慰地说:“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周泰柏对人生仍然充满信心,
周泰柏的话音未落,读小学五年级的十一岁小儿子阿权和读六年级的十四岁女儿阿莲,挎着书包蹦跳进来。他们姐弟同声叫“爸爸!妈妈!”阿莲进房去换衫,准备帮妈妈做家务。阿权一下就靠到爸爸的怀里。妈妈把他抛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放好,口中嘟哝着说:“让你爸爸喝杯茶,休息休息!”
“爸爸!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
“你怎写呢?”周泰柏揽着小儿子亲了亲。
“我的志愿是好好读书,长大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建设美好的社会主义、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小阿权沾沾自喜地举起右手。
“那你想当官,还是想当什么呢?”爸爸兴趣地问。
“我不想当官,想当将军。”
“像你爸爸当个校长好吗?”妈妈打趣地问。
“当校长有什么好呢?拿笔的常被拿枪的欺侮。”
“怎说呢?”妈妈甚感惊讶。
“可不是吗?我们‘一小’的云校长被抓走了,珠溪中学几个老师也被抓走了,爸爸你这个校长也毫无办法。笔杆子比不上枪杆子厉害。”
周泰柏和太太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这话可不能乱说。”妈妈惊慌地制止儿子。
“妈妈!你知道吗?学校里和我要好的小朋友还告诉我不少事情哩!”
“什么事呢?”妈妈紧张起来。
儿子阿权说,学校有小朋友告诉他,村里有几位哥哥姐姐在珠溪中学读书,学校老师都当特务被捉了,他们的父母就想叫他们不再上学、回家耕田,他们不愿意回家,父母整天提心吊胆和犯愁。阿权说:“也有大人埋怨爸爸,说爸爸这个校长不负责任,怎么请来的老师是特务都不知道,这个学校还办得下去吗?”
“真有人这么说吗?”爸爸也紧张起来,民意至重呀!
“爸爸!是真的!还有……”阿权欲说又止。
“还有人怎说呢?”妈妈追问。
“侬不敢说!”阿权低头扭拧。
“不要紧,侬就照直说。”爸爸认真地说。
“爸爸!”阿权哭泣起来,他抽泣地说:“小朋友的爹妈还跟他们说,说不一定珠溪中学下次恐怕连周校长都被捉是,也叫他们在学校里不要跟侬在一起,免得日后受到连累……”
阿权话未说完,妈妈一下把他抱进怀里,阿权更伤心地哭起来,妈妈赶快安慰:“放心!你爸爸不会有事!”
“阿权放心!爸爸没有做过坏事,没有人会捉爸爸!”
周泰柏把阿权拉过来紧紧抱进自己怀里,还哈哈大笑。只有夫人浦裳梅敏锐地感到丈夫笑声中所蕴涵的凄凉和无奈!
阿权所说有部分珠溪中学学生家长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目前形势的发展非常诡异,连学贯中西的周泰柏也无法判断,何况是纯朴的农民。他们跟儿女这么说,出于明哲保身,不能厚非;不管怎样,他们并不恶意,更多还在对他周泰柏的关怀。
阿权说“笔杆子比不上枪杆子厉害”这句话,对周泰柏更加震撼。少不更事的儿子一句真真实实富于哲理的话,道出了一个大道理,狠狠地给他将了一军,也是他周泰柏目前进退两难的鲜明写照。
周泰柏年青时也曾驰骋疆场,纵马横刀;后来他弃武从文,走教育兴国的道路,并认为自己选条正确的道路,终生不悔。想不到小儿子一句话,就给他难住了,令他无言以对。
周泰柏抓过枪杆子,目的是对付敌人,从来没有想过拿枪杆子对付自己人,更不想过对付笔杆子。因为拿笔杆子者,都是一些手不杀鸡之力的文人。你能说小儿子说得不对吗?不能。目前活生生的事实就是如此。
小阿权说得对,当个中学校长,既保护不了教师和学生,又有何用呢?周泰柏打算,晚修时再找几个学生谈谈,了解情况,进行辅导,明晚再找几个教师谈谈心。同时,他打算给行署程德恭秘书长写一封长信,诉说他对珠溪中学目前所发生的事,给他带来无比的困惑和无奈。如果情况再不明朗,他打算过两天,亲自到县城去找县委书记刘海山和文教科长凌岸波,问题如得不到妥善解决,他这个校长也不当了。
周泰柏感到进退两难,他想向上级寻求解决的办法,不然校长他也当不下去了!事实上,周泰柏能不能继续当珠溪中学校长,已不再是他说了算;魔爪已抓到他的头上、灾难已经到来,他自己却未知道。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童言无忌理常奇,笔杆多时枪杆欺;口若悬河何用处?别腰刀械摆雄姿!(支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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