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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下午，方小雅早早就来陪林静了。林静在书桌前化起了妆，带上了耳环，然后涂了淡淡的唇彩。“小雅姐，我现在化淡妆好看吗？”
“好看，你怎么化妆都好看，不倾国，也倾城。”
“我就不该问你的。”
“你应该相信我说的话啊！”
林静慢慢地笑了起来，好像是电影的慢镜头一样，那笑意慢慢地展开，想一朵正在盛开的美人蕉的花朵，一点一点地在展开花卉，可是又难于看见，结果那花卉确实是展开了。
“要见到他了，你就这么高兴啦？呃——，就像是给你点燃了一盏灯，一盏心灯，那光芒跑到了你的微笑里，跑到了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是女人爱善变吧。”
“我还是一样呀，没有变。”
“你想掩饰，可是你不会掩饰的。”方小雅说着，“你是泥巴和天上的白云制成的一个人儿，想掩饰这一半的时候那一半就会显现。跟我这么久了，你居然没有学到我的百分之一。”
“小雅姐，你要我学的都是我学不会的。”
“女人嘛，是天真和虚伪的产物，是欺骗和真诚的产物，是软弱和无知的产物。这些东西应该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所以那男人们总是想费力地来了解女人。其实女人也是不太了解自己的，时刻会变化，就是瞬息万变。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在我自己身上也看到了。可是我们为什么会变幻无常呢？这我就不知道了，还没有找到答案，那天书里也没有看到。”
“女人似水。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呵呵，那你了解这个，可是你为什么又不加于利用呢？你总是固执地沉迷在一个角色里，而且还是那么的悲伤。你可以善变的，可以变很多的角色，不要老是想着一个方面了。”
“你绕来绕去就是要说这个啊。”林静慢慢地收拾起化妆用品，粉饼盒，眼影盒，唇彩什么的。“我也想变，可是自己也欺骗不了自己呀，再说，我要变成什么呢？”
“你可以变成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方小雅连忙转了一个弯，蝴蝶，怕是会勾起林静对‘梦蝴蝶’的回忆。她现在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一点点风吹草动或许都可以是杯弓蛇影。“你可以是一只小鸟，在辽阔的天地间无拘无束地飞翔，也可以是一只关关雎鸠寻觅你的那一半，多美好的事情呢。”
“变来变去的也很累呀。原先的时候我不想变，可是有一样东西逼着我变，不变的话，就没有了生存似的。那一改变呀，就再也变不回来了，而且还对那样的改变怀着没有来由的仇恨。可是也没有用呀，改变不回来了。”林静说着话，那语气里好像有很多谴责的意味。“现在，倒是想变回去，变回半年之前，这也是变不了的。一个魔鬼一样的恐惧，抵在那里，把路给阻挡了。睡觉的时候，是意志力最少的时候，也可以说是麻痹大意的时候，那恐惧还是会出现，让人更没有了主见。什么主见都没有的时候，也就只有去忍耐了。”
多么迂回曲折的话语，乍一听，还以为是绕口令一样的话语，好像是不着边际的话语。林静说出来了，说出了宝贵的人生见解，那犹如是心里酝酿的颗颗珍珠。珍珠，那蚌壳里的产物，一粒沙子磨砺着软体的伤口——那伤口日复一日地被折磨着——久而久之便使那粒沙子变成了光泽晶莹的珍珠。一个人需要多少个日积月累才可以琢磨出那样的人生见识。绝不是一蹴而就就可以产生的见识。
方小雅望着林静，有点钦佩，有点惊叹，还有点想去称赞。不过，要是说出来了就有点违心了。只可以意会的东西，是不能够说出来的。现在，她惊讶于林静在面对人生噩耗的时候，是那么的坚毅，是那么的能够容忍。那是需要多么大的意志力呀。一个心灵的苦行僧，背负着千万的人生重担。
“不说不开心的事情，要是再说下去，我自己都要嘲笑我自己了。保持你现在的这种开心吧，你这样的女孩子是可爱的，如果得不到上天的宠爱，那可就是暴殄天物了。”方小雅说着，尽管知道林静现在的快乐可能就是昙花一现，可是依然要饱含深情地去赞美她，要用最好的语言去垂怜她。
“我现在就是在快乐了，小雅姐，你应该可以感觉到吧。这快乐还是在真实地存在。”
“我看到了，看到了你在笑。可是我不想问，要不然我就是犯了明知故问的错误。”
“呵呵，本来就不应该明知故问，你说是吧。”林静站了起来。那脸上又有了一种女儿娇憨的神态，是穿过了倒退的岁月，仿佛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少女的脸，还在成熟与不成熟之间。她欢快地说，“我想要跳舞了——”
林静脱了拖鞋，穿上了高跟鞋，然后在房间里转动，蓝灰色的裙子如荷叶一样展开，高跟鞋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回荡吧，有的东西就是能够荡气回肠的。她宛若是一只云端的小云雀了，在歌唱，在跳舞。那扭动着的身体很有节奏，那摇摆着的臀部就给人一种不适度的想象——女人是可爱的，拥有曼妙的身体和神秘的情感花园。方小雅想着，她这样的女孩子的天真是什么时候又跑出来了呢？经历了无数的苦痛，经历了无数的隐忍，那天真的东西还有地方可以躲藏吗？方小雅看着林静旋转的身体——那穿着水晶鞋的少女——童话故事。水晶鞋被施了魔咒——少女在水晶鞋会变回破裂的鞋子之前，尽情地多跳一会儿。
“我常常在想，有一天，我穿上了洁白的婚纱，会是什么样子。”林静娇羞地说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就幻想着，等待着可以穿上婚纱的那一天，然后把我的心交给一个人好好地保管。”
“你会等到的。”
“如果没有了感情，我就只剩一具躯壳了。所以，我还得拿出我的感情。”
“你任何时候都是感情充沛的女孩子，这真叫人羡慕了。那老片子《庐山恋》，那个亲吻的镜头当时可是震惊全国。我们的上一代人表达感情的时候是多么的艰难啦，要冲破重重阻力。可是你呢，肆无忌惮地，让我刮目相看了。人生短暂，也是一个苦旅。我也想像你一样可以慷慨地，激昂地，大方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小雅姐，你什么时候又开始想要奚落我了？”
“我没有想去奚落你，是真的被你的感情给触动了。”
“你一直也都是反对我的。”
“我反对你，是因为你没有把你的感情用到合适的地方，用到合适人的身上。”
“又来了吧。”
“可是我也没有说什么明知故问的事情啦。”
林静整理着身上的衣裙，好像又是一心一意的模样了，忘记了这里的飘忽在空气里的单调和郁闷。她的脸色真的有所变化了，不复是从前的呆滞和抑郁。房间里没有多少光线，甚至没有一点点阳光，可是她的眼睫毛上有簇拥着的颜色够多的光泽——那里就仿佛是一片盛开着艳丽花卉的芳草地，有古老的催眠曲在那里奏响，让一切都可以安然地陶醉着似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穿上婚纱呢？”林静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样，不过那神色有点慵懒。“这也不是婚纱。”
“你多像一个小女孩，一个唠叨不停的小女孩，在幻想什么时候可以突然间长大。会穿上婚纱的，你只要耐心地等待就可以了。修女，尼姑才等不到这一天的。”
“是喔，继续等待。终有一天会穿上的。等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就可以从照片里看穿着婚纱时候的样子。”林静娇颜一笑。
“你还可以等到那时这个世间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可以等到你的生活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也许那时你已经是老掉牙了，你的儿孙搀扶着你颤巍巍地走路，当然还得听你的唠叨。”
林静微笑着，那微笑里完美地表现了女人的情感和神秘，还有女人的本质，女人的妩媚和温情，女人的端庄和矜持，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身体里散发的神秘和雌性的情感。蒙娜丽莎的微笑，无数的人去解读过，无数的人去揣摩过，近五个世纪以来，关于她的微笑的解释，有各种各样的解释，莫衷一是。意大利的作家安格罗孔蒂描述：这位夫人在庄严的宁静中微笑；她的征服的本能、邪恶的本能、女性的种种遗传、诱惑和俘获其他人的意志、欺骗的魅力、隐藏着残酷目的的仁慈——所有这些依次隐现在微笑的面纱后面，埋藏在她的微笑的诗中——她在微笑，不明原因地微笑。方小雅也望着林静的微笑的脸，那里面也饱含着无数的可以猜测的但是不明确的情感和情绪。
程明宇来到的时候，林静看到他的一瞬间，那神秘的微笑里更增添了某种喜悦和深不可测的情感。她没有拥抱程明宇，也没有过紧的挨着程明宇，而是在房间的门口，望着迎面而站的程明宇，“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还好吧，林静。以前我们闹得不愉快，真的对不起，你知道我是有家庭的人，不能给你更好的东西，也请你谅解。”程明宇也是谦和地说着。
“我没有要求你那么多的。我知道我没有权力破坏你的家庭，没有权力要求你什么。”林静那弯弯的嘴唇上依然展现着那令人迷醉的而又迷惑的微笑。“以前我也错了很多，在那最后的时候，还和你争吵，现在想想——”
“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说那个了。”
“我呀，现在见你，就是想说说话，因为好多天没有见，所以我就有很多话想要说。”
方小雅已经觉得再呆在这里就是多余的了，原本是在为他们的见面而担忧，现在看来不必要了。他们在友好的氛围里见面和交谈，也可以说这关于取得了建设性的进步。程明宇已经摒弃前嫌，林静也是实现了她的愿望，这就是好事情了，至少他们不会再吵吵闹闹了，不会再翻旧账了。林静想说没有说完的话，不管这是不是一个虚假的借口，或是为了重温旧梦而做铺垫，都无关紧要了。她又她自己的选择，这也不是谁就可以干涉的事情。她经历了那么多的悲伤和失望，应该会明智一点点的。
林静让程明宇进了房间，然后瞄着坐在沙发上的方小雅笑了笑，接着关了房门。方小雅会意地一笑，算是理解了她所要表明的感谢。房间里传来了两个人的交谈，声音很小，也是断断续续的。可以想象那情景，就像两个人在冬日的炉边而打发着时间无意识、无目的地谈话，取得温暖同时消磨时间。方小雅想离开这里，可是又还想观察一会情况，于是起身去了林风的房间。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昏昏欲睡了。
是什么吵闹的声音，方小雅突然惊醒了。仔细地分辨，原来是林风在大声说话，“你都已经走出了那个泥潭，现在还想再一次陷进去吗？有意义吗？你所受的苦痛已经够多了，都是那个混蛋给你带来的，现在你又要去死灰复燃，这是在糟蹋你自己。”
“我没有，没有，因为上次的吵闹，我觉得是我做的不好，所以只是聊聊天而已。我想看一次日出，叫他有时间了带我去，我现在什么也没有做，没有。”
“还看日出？就是想看，你找谁不可以。知道你又回来，就是想去找他，我也是天天担心着，你让这么多的人为你担心，你觉得对得起我吗，这以后，要是你再见一次，我就彻底给那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刚才我没有发火，就是给你留点情面，下不为例。姐姐，你现在都已经快恢复了，就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不要再伤害我了，我求求你了，好不好？以后你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我就开心了。”
“我以后不见了，再也不见了——”
“我不希望你再说假话，姐姐。”
春风也有不解风情的时候。林风做着他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林静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哀怨。方小雅坐在床头也只有一声叹息，这叹息里有言不尽也道不明的东西，不说也罢了。林风进到房间就望着方小雅，脸上还带着余怒。“我姐姐真是太——太愚蠢了。都不知道她每天在想些什么。”
“不要责怪了。你是愿意天天看着你姐姐忧郁，还是希望她可以天天开心呢。这么长的时间里，你看过她笑了吗？”
“可是，她可以慢慢地走出阴影，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如果这点痛苦都忍受不了，还想着去死灰复燃，那她以后的生活不就全毁了，永远当那第三者。”
“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你姐姐，也有她的想法，她害怕忍受失去感情后的痛苦，害怕一个人孤独。”
“人本来就可以忍受很多东西，一点点痛苦算什么呢。”
“那也不一样嘛——”
方小雅已经不想再争辩、再解释什么了。世事沧桑，人心亦是多变幻，不说不说。人能够自知之明就好了。方小雅拥抱着林风，在这个空间，什么时候与世隔绝就好了，这样就没有了不同的见解，没有了什么因为观点的不同而发生的口角。
“你生气了，是吗？小雅，我不是想和你争辩什么的，也不想惹你不开心的。我只是提醒我姐姐可以认识到还有更好的生活可以选择。她只要忘掉幻想就可以了。”
“我没有指责你呀。”
“我以为是你在指责我。从我姐姐知道我放弃学业的时候开始就应该知道，在面对任何不好的环境的时候只有忍受，不要幻想。”
“就是一个过河的卒子。”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呀。”
“我当然记得啰。因为那是很特殊的时候你说的。”方小雅看着林风，感觉到是天下所有的困窘都被他的双肩给扛着了，不畏惧也不退缩。这是重新去认识的林风吗？一个披肝沥胆的男人，不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那愚昧似的教谕，我行我素似的骄傲，统统出于他的口，可是又没有什么狂悖和自负的意味。
“我知道，现实会一次一次暗中图谋，给人无法忍受的伤害和骚扰。”林风低沉地是说着，“我要姐姐去排解那些人生的袭扰，不可以逆来顺受。就是这样的事情。”
“我只是担心你做得太突然了，太过了头而已。”方小雅把头靠在林风的肩上。还是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他胸膛的坚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暗河里独自漂泊，被不知名的力量给控制着。也许就是命运这个词语。我以前还没有这样的体会，从一个时候开始才有的，就是遇到你的时候。命运这个词语就在我心里留下了烙印。”
“我姐姐也常常说这个。不要把它看的太认真了，因为我比你们都见识的多，所以我在对付它的时候就是满不在乎。”
“你说的意思有点像是玩世不恭。三心二意也可以说，不认真对待就是三心二意。”方小雅继续说，“如果有一天，你会不会也对我三心二意呢。”
“怎么会呢？”林风扶起了方小雅的肩，望着她，“我再也不会对你有离开的想法了。在睡梦里，我都是紧紧跟着你的。”
“可是我在睡觉的时候，常常没有梦到你，所以就觉得是你离开了我。有时候，你让我觉得很陌生，好像每一天都是重新认识你一样，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根本不知道，好像任何人都不知道你的情况，我在你姐姐的口里也打听不到你的情况。我们在一起才几个月，可是又感觉是分开了很多年一样，一会儿认识，一会儿不认识。”
“慢慢的，你会完全认识我的。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了你，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你。”
“我希望的就是这个，一心一意。”
“这是我愿意去做到事情。”
“生活的味道就是要有这样一个人，要有这样的一个感情，那生活才会有意思，才会有可以期盼的人生奇迹。有一个人陪着，自由自在，就是偶尔多些吵吵闹闹，也没有什么关系，依然可以是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不需要奢望太多的金钱，也不需要什么飞黄腾达的念头，只要安安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就足够了。”
自然的光线在这间房间里越来越少了，它们溜走了似的。林风站在方小雅的跟前，这身体之间还留有空隙，在幽暗里就仿佛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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