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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时间滴答滴地有条不紊地划过去。方小雅漫不经心地安排着生活，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购物，去广场晒太阳，去咖啡厅打发下午的时间，偶尔也路过那间画廊。没有再遇见过那张脸，可是恍惚里又像看到了那张脸在人群里。可是也不相干啦。一个陌生的过客而已，随时都可以遗忘的。
一个夜晚，方小雅路过一家酒吧的门口，霓虹闪耀，与月色交相辉映，可以用夜色撩人来形容。她想要进去买醉了。酒吧里灯光，音乐，红酒和烟草释放出煽情的氛围。她在吧台边要了一杯鸡尾酒：红粉佳人。舞池里人头攒动，聚集在一起不知疲倦地舞动。夜晚，是一个人最容易瞬息万变的时候，她想，这会儿独自一人喝酒就会显得太单调而乏味了。她四处搜寻着是否有认识的人，空间里太幽暗，太嘈杂了。她发现吧台不远处有一个男人在瞅着她，他一个人坐着一张台座，蜷缩着身体，像冬眠未醒的鼹鼠那样，可是那神色却没有萎靡不振。强劲的音乐停了，灯光随之骤灭，一曲萨克斯的旋律响起，主持人的声音响遍整个空际：单身的男士和女士们，在黑暗中去寻找你们的伙伴吧，不要犹豫，不要害羞。接着一道道刺眼的激光在空际扫射。
那个男人端着酒杯靠近过来，方小雅不介意他会过来献殷勤，喝酒没有伴侣也是无趣的。在黑暗里，人们也会像动物一样，在森林里靠着原始的嗅觉去寻找气味。他走到方小雅身边，示意干杯。方小雅举杯应付了一下。他喝了酒附过身体在方小雅耳边说，“你一个人喝酒是吗？我刚好缺一个朋友。”
方小雅斜视了这个年龄相仿的男人，他的脸，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一张脸，浓眉大眼，眉宇间透露出玩世不恭的味道。留不住的人和不想留住的人都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过客而已，她才不愿意费神去想什么。舞台上两个领舞小妹，摇曳着身体，那妖冶的舞姿煽着情地挑逗，薄而露的衣衫几乎就是贴在酮体上的小小饰品，在变幻的灯光下，仿佛就是秋天极易飘落的树叶。
“你很勾魂，美女。”他附在方小雅耳边大声地说。
方小雅含蓄地笑着，并保持了距离。她知道男人的欲望是怎么产生的，被一点点气味诱惑或是被一点点举动勾引就足够了。情欲那玩意儿——一种飘忽不定的东西，埋藏在身体里，一有触动，那荷尔蒙就会通过血液泛滥。
“我们去跳舞吧，美女。”
方小雅并不想去跳舞，因为这个靠过来的男人还不足于引起她的兴趣，单单是喝喝酒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身边的一对年轻的情侣在划拳——两只小蜜蜂，飞在花丛中。因为不需要语言只需要手势就可以了，他们在表演亲吻的时候，撅起的嘴巴几乎碰到了一起，他们忘情地投入，完全不顾周围人都感受。已经看不下去了，方小雅喝干了酒，放下高脚杯离开吧台。那男人忽然拉住了方小雅的手，方小雅立刻感到浑身不自在，她挣开了手，望着他，说，“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突然，他伸手扶住了方小雅的肩，说，“我想请你去跳舞，给个面子吧，美女。”
方小雅推开他的手，摇摇头。舞台上，其中一个胸部纹了蝴蝶的女孩子在跳踢踏舞，舞台地角照射出的灯光穿透了她那黄色的超短裙，在随着她的身体扭动的时候便如风中张扬的百合，时而显露出裙子掩饰不住的黑色蕾丝内裤。方小雅在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居然又挡住了去路。真的很讨厌，要尽快摆脱他的纠缠。他这种死缠烂打的下三流的招数，是她最讨厌的。她在躲闪的时候，手又被一个人拉住了，黑暗里，好不容易才分辨出那张脸，原来是林风。真是谢天谢地，拯救人于水火之中。她被林风拉着在人群里穿行。
出了门，方小雅痛痛快快地呼吸了几口清醒空气，她哎呀呀地说，“谢谢你给我解围。刚才那人太讨厌。”
“以后少来这个地方。”
林风一本正经地说着，那神情倒像个男子汉一样，坚定的语气，武断的表情。方小雅忍不住笑了，这个吸血鬼，后来又是一流小偷的林风什么时候这样道貌岸然了呢？她幽默地说道：“好像你很了解这里一样。姐曾经天天泡在这种地方，你看现在，我还是完好无损。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这次可以帮你，下次就不一定可以帮你了。”林风擦去脸上的汗水，那红扑扑的脸颊离开好像纤尘不染一样。
“你怎么知道刚才是我？”
“从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
“哦，看到我了你还不过来和我喝酒啊。”
林风眨着眼睛，有一点狡猾地傻笑，“谁知道你是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还以为那个喝酒的是在等你呢。”
“也是，你不陪我喝酒，就会有很多人过来陪我喝酒。”方小雅揉揉被捏痛的手腕，说，“刚才拯救的感觉不错吧。”
林风笑笑，他的眼眸在霓虹里释放出明亮的光点。这个叛逆和桀骜不驯的少年，似乎没有那么稚气了。
“不过，要有个像模像样的备胎也还是不错的感觉。”方小雅小声地嘀咕着，“是不是我头脑被韩剧给熏坏了。”
“你是说像吴达子一样吧。”
“我晕，你也还看韩剧呀。”方小雅打了个响指，“走吧，为了表示感谢，姐请你去喝酒。”
林风犹豫不定的样子。
“我站在你面前都还得仰视你，你哪有那么多犹豫不决呢。”方小雅说完就转身走了，林风终于跟在了身后。
在咖啡厅里，方小雅点了酒水和水果拼盘，接着让林风点小吃，“你可以点些主食，我呢就不要主食了，养颜可是女孩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我也不要别的了。”
“你拿出你的英雄气概好不好，再说你又不是小龙女，睡觉只要一根绳子，吃饭喝点蜂蜜就OK了。”
林风似乎受到了鼓舞，点了一份牛排。服务员端上了酒水和拼盘，有西瓜，苹果，哈密瓜，葡萄什么的。方小雅倒了酒，“来，我们喝酒。”
林风不自在地笑笑，“好。”
“看你好像是心事重重的，你才多大啊。不要拘束，在女孩子面前，你要做到大方得体，这样会讨女孩子喜欢。”
“我会尽量去做到的。”
“喝酒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生活很寂寥也很沉重，能够开心的时候就得开心，虽然你不一定听的懂我说的话，但是我会把我的经验和体会告诉你。”
“我能够知道你说的。”林风简短地说了一句。
“你好像懂得的东西还蛮多呢。”方小雅喝了酒，“你说我们为什么会遇到呢？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是吗？”
“在人海里总是要缘分才可以相遇。”
“传说中的缘分都是天注定的，其实相遇也是一种或然律，如果不是遇到你就是遇到别人，哪有那么多天注定呢。”方小雅想说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为什么想说，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酒后的幻影在作祟。“相遇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彼此背后隐藏的，可是却可以坐在一起，这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想想，还真没有办法去解释，所以就推到缘分上去了。”
“无法解释的事情还多着呢。”
林风说完笑了起来，那唇齿之间泛起一抹纯真与和煦，与暧昧无关，与人之七情六欲无关，他那样笑着，自然而自由。方小雅喃喃地说，“所以对于含糊不清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去弄清楚。缘分只是其中之一，世间有万象，人也是瞬息万变，有很多也是根本说不清楚的，就不能让这些来束缚和羁绊我们。你的老师没有给你讲过这些吧。”
“嗯，你说的我一定会记着。”
“不是我说的，是无数的过来人说的，他们说给我听，然后我又说给你听。”
“可是你是我人生里遇到的最好的老师。我要很真心地敬你酒，以后我不会忘记你。”林风很端正地举起了杯子。
“你忘不忘我都没有关系。”
“因为忘记你就是忘记了希望。”
“哈哈，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大人说的话了。”
“我已经有我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了。你就不要把我当没成年的孩子去看待了。”
“这样说话才是一个男人的模样。不过，这几次见面，我都感觉到你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也许是我第六感吧，你遇到过很不开心的事情是吗？”
“没有什么的。”
林风一句简单的回答就躲开了话题，是不是男人天生都有保持秘密的本能。在沉默中压抑，这哪里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所能够做到的呢。方小雅突然更想去探索了，这一刻，似乎有一种力量在身体里汇集，从自然界的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它们有山崩地裂的一部分，有潮起潮落的一部分，有风起云涌的一部分。
“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林风盯着方小雅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着。方小雅感觉到了有一种无法逃遁的感受，他的目光里一刹那间仿佛多了一层扑朔迷离的不言而喻的情愫，她似乎可以看懂一点点，又似乎一窍不通，好像那古老的象形文字深奥难明。
“我的名字？你为什么要问，也许明天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也许很久以后我们还会遇到。”
“一个人的名字对有些人来说不重要，可是对有的人来说会很特别，很重要。”
这是什么逻辑？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情人间才会用的词汇，天啦，这个情形还真是莫名其妙的出现了。方小雅有点慌乱了，感到手足无措，对于这是个棘手的问题要怎么回答呢。她思索着，干脆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名字是个无足轻重的称号而已，有什么好记着的呢。”
“有的人在万人丛中，可是会与众不同。”林风然后笑了一下，“你在我眼里，就是与众不同。你是姐姐，又是老师，我哪能不问你的名字呢。”
方小雅知道林风是在拐弯抹角地岔开了，好了，关于这个小小的危机会一晃而过的。她想：他在想什么呢？我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是什么呢？通常来说，女人在男人的眼中，常常被关注只是身体，他们大多是看女人的脸蛋和胸部，至于女人的才情，内涵，心智什么的往往都忽视了。她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说，“你的借口真多，是不是在大街上也会找理由问女孩子的名字。”
“我也不会随便问别人的名字。”林风涩涩地笑着，“再说，我记住一个人的名字也没有用啊，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
“喔，你还很会引申呢——”
方小雅点了一杯咖啡，因为这里的咖啡杯很精致特别，杯子晶莹光泽，墨迹勾勒出一对牵手的情侣在夜空里数星星，托盘有一行诗句：爱情通俗无比，如果有苦，又甜，有涩，那就是真的恋爱滋味。
“月亮好圆啊，还真想在月亮下喝酒。”出了咖啡厅，方小雅就望着月亮。此时的月亮就像一个好色的登徒子在窥探着世间，静悄悄的。空旷的大街行人已经很稀少了，应该是那明月指引着人们回家酣然入睡了。
“我带你去广场。”
“好吧，在月光下喝酒。”
“那你走慢一点。”
方小雅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气球一样快要飞了起来，多自由多飘逸啊。走到广场入口，她买了几听啤酒，爆米花的香气在月光里更是甜蜜。“我念首我写的诗给你听吧：看那明月，在茫茫的宇宙，亘古不变，现在，它的光照耀了尘世，照耀了花坛里正在生长的月季花和夹竹桃，照耀了布满石子的羊肠小道，也照耀了我这身体里支离破碎的灵魂。你看，写的好不好？”
“很好。”林风低着头走路。
彼此了解的越多就会走的越近。关于生的意义，智慧老人总是念叨个不停，要我们这样，要我们那样。最好趁着酒醉不去自寻烦恼。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俗了，俗不可耐了，方小雅想着。找了一条石凳坐下来。方小雅喝着啤酒，问，“你说，嫦娥现在在月宫里做什么呢？”
“她在散步，或是在跳舞。”
“也许也在和我们一样在喝酒呢。”
“不会，她现在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喝酒。”林风若有所思地说着。
“也是，一个人怎么能喝酒呢？”
月光下喝酒，多么一件附庸风雅的事情。附庸风雅，只是文明里才出现的代名词，可惜，来对饮的人不是附庸风雅的人。方小雅想，如果不是以那个方式相遇，如果不是以那种心思相遇，也许就锦上添花了——有的事情越简单也好，越原始也好。简单到没有任何理由，那借口便会失去意义，可是现在，有太多的理由在摇曳。
“那嫦娥这个时候一定很孤单吧。”
林风指着天空，说，“她已经孤单几千年了。”
“哦——，孤单，每个人都害怕孤单。你觉得你孤单吗？”
“不是孤单，是孤独。”林风低沉地说，“孤独也是人类的朋友，它时常会突然地出现，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乘人不备就悄悄地溜过来。”
“它就像个小偷，还是一个不容易赶走的小偷。”
“这样的小偷很让人讨厌和憎恨吧——”
“是，很讨厌。”
林风许久没有说话了，方小雅看了看，他的脸在月光里很皎洁，鼻头在上唇投下一道阴影，这也没有影响到那嘴唇的美感。现在巧妙的恰到好处的引导了这个话题，让他自己去考虑吧。要做的要说的，今天已经做了，尽管很多只是蜻蜓点水一样一闪而过，如果他有心智的话，相信他会联想的——
“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人生——”林风黯然地笑，“迄今为止，我都像是夜里的蝙蝠一样在生活。”
“呵呵，蝙蝠——干嘛形容的那么恐怖，要是吸血蝙蝠，那算完蛋了。你是不是恐怖片看多了啊，以后不要再这样形容自己了。”
“好，以后不这样说了。”
“不过呢，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不说说呢。我们因为陌生，所以才要了解啊。”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林风停顿了一会儿，说，“因为我不愿意把我的不开心传递给你。”
“你知不知道，你很帅，我已经发现很久了就是没有说出来。不然那天看画的时候我才不会理你。你跟我弟弟一样，像天使一样，笑起来很纯真，这是上帝在宠爱你们——”
“你很圣洁，跟这月亮一样。如果还可以再遇到你，我——”林风站了起来，说，“今天很幸运遇到你，如果不是在酒吧你出现那个事情，我可能永远不会认识你。”
“我们不说再见吧，留个悬念也好——”
方小雅看着林风的背影，他寂寂地走着。月光下，隐藏在草丛里的不知名的虫子，在悠扬地鸣叫——它们的轻薄的羽翼，抖落掉盘桓在身的苦厄，歌颂起生命。
方小雅回到了家，还不想睡，冲完了澡围着浴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行走，月光铺满了半个房间的地板，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她干脆脱了浴巾，袒露的肌肤完全置于月光下，宛如瞬间披上了一件月光裁剪出的纱衣，细腻而光洁。她望着窗外，小区里很多公寓的窗子还亮着灯，于是猜想着，那些亮灯的人们为什么还不睡。今晚的月亮除了照着我，还在照着谁呢？
天空一半幽暗，一半明亮，有细长的云条像鱼儿一样在幽暗的洋面游泳。若把目光投射到最极远的远处，感觉连自己的生命也扩展到了那极远处——我的生命在那里与云霓融为一体，与星辰融为一体，她想，我是唯一的了，摒弃万物的唯一了——
这夜，漫长而幽深，仿佛是一条时空里延伸的隧道，没有尽头没有边际。她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开始有了幻想，又好像做梦一样——在那个境地，有沙地，有流水，有月光，有高大的树木和遍地的野花，一个男人突然降临到面前，然后搂抱着她共同翩翩起舞。这是怎么了，是性幻想了？还是心有所思了？某个地方传来了悠扬的音乐的旋律，她想分辨，可是又辨别不出具体的音符。原来音乐是一种幻觉，就像生命也是一种幻觉，是不可把握的。
是心动了还是我动了？这样的问题她已然理不出头绪了，渐渐地，她睡去了——
圣经——
人生如痴人说梦，
充满了喧哗和骚动，
却没有任何意义。
方小雅进来一直想研究这话里的涵义，因为现在的心境确是躁动不安的，心神不宁的，既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想。又是一天将过去了，她在房间里看日落的景象：世间在落入的尽头摇摇欲坠，黑白即将颠倒。她念叨着：一个人的天空很蓝，蓝的有点忧郁；一个人日子很自由，自由的有点孤单；一个人的时候很轻松，轻松的有点无聊。没有思念的时候，我很快乐，可是快乐里又有一半是难过，我喜欢生命里多点单纯的盼望，然后守着这片安宁可以缓慢地成长。
又是一个早晨。电话响了，方小雅接了电话，林静的声音传过来：“小雅姐，你在哪里？”
“怎么了？”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能过来吗？”
“一定要我来吗？”
“是的，等你过来。”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难道又是出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世界为什么一直会动荡不宁？”
“小雅姐，你别问了，我想和你说说话的。”
“电话里说也可以呀。”
林静似乎在哭了一样，语气里明显多了很多哀怨。“我想当面跟你说，你过来吧。”
“哎呀——，你的秘密就那么多吗？要是感情的事情，我就帮不了你的。你只能把你自己当成是你的诺亚方舟。”
“小雅姐，我真的想看看你，要不我来你那里也可以的。”
“你这都是迷失了方向的小鸟，干嘛要六神无主的呢？好了，我来就是了。”
真的是自找麻烦，吃力不讨好。如果不是因为产生了一点点恻隐之心，不是因为目睹了人间的一出悲剧，根本就不愿意去理会什么的。茫然无助的人多了，而什么救世主根本也没有。我们本是容易迷惘的一代。这个时代不是因为无路可走才迷惘，而是因为可以走的路太多了才会迷失方向。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常识，这也只有懂得的人才知道。方小雅收拾了东西就去林静那里了。这个小妮子没事时应该多看些心理测试，类似于财运指数，桃花指数，中彩票的概率。很快就到了林静的家，林静穿戴很整齐地坐在沙发里，这倒给人的感觉是不自在了。
方小雅懒洋洋地问着，“又怎么了？还哭哭啼啼的。”
“我和我弟弟又吵了一次。上午我去给他打扫卫生，给他做饭，可是他一看到我就骂我——”林静说完就落泪了。
“你弟弟真混蛋。好了，不哭了，眼泪承载不起悲伤，也承载不起苦难。”
“我弟弟骂我堕落，还说为我感到羞耻。我在休闲厅上班的时候，他也没有骂过啊，就因为我当了别人的小三，他就这样羞辱我。这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个林风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骂你？前段时间吵架也是为了要你离开他是吗？”
“是，他说一定要离开，要不然会落到很惨的下场。”
方小雅想了想，也许是这样，当性工作者也不是什么太堕落的事情，可是当了小三就是危险重重了，就怕付出了身心最后难以自拔而引火烧身。那个少男从哪里琢磨到这个东西？感情那玩意儿，他最多只是听说过，何来的见识。“你跟我说真话，你对程明宇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能够收放自如吗？”
“小雅姐，我，我不知道。”
“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我是喜欢他。”
“所以你弟弟叫你离开他，可是你不愿意是吗？”
“我没有——只是现在不想离开。”
“你个傻丫头，感情是随便就可以付出的吗？你总要选择对象嘛。”方小雅开导林静说，“我们都贫穷，因此我们憎恨贫穷，所以我们悲伤地付出就是为了摆脱贫穷。你现在却走到了另外一条岔路了，忘了原本的意图而追求一些雾里看花的事情。爱情是个人自私的事情，别人管不了，也体会不了，可是爱情也是水中捞月的事情。你有把握掌握你的爱情吗？”
“小雅姐，我没有奢望得到程明宇爱我，也不要他的家庭，我现在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感情让人着迷，也是个鬼会让人中邪。你已经掉到你自己制造的鬼迷心窍里了。”
林静抽泣这说，“我知道我不应该把幻想寄托在他身上，可是我看到他，就感到真心的快乐，并且为过去的事情感到羞耻。我只希望能够多保持一段时间，不要太早破碎了。”
“如果是一段正常的感情，那确实是对你人生的补偿。可是这不是正常的，是虚幻的海市蜃楼。我就可以逃脱出来，你为什么就那么执拗呢。”方小雅苦口婆心地安慰着说，“你这个感情是一种神经质的，自欺欺人的，你在虐待自己知道吗？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情，生存，战斗，恋爱。所以感情这件事情千万要慎重。”
林静摇着头，眼泪横飞，少女的柔情显露无疑。方小雅有点讨厌她的这个模样了，可是更加是爱莫能助了。很多人在感情的路上只知道自我陶醉，最后确是逃无可逃。关于爱情的研讨，有哲学家认为：爱情是一种受命运摆布的可悲的力量，它是生命力的基础，却又导向死亡。它犹如梦境，犹如幻觉，犹如现实将其变为的骗局的甜蜜的涅槃。
“我现在很矛盾，小雅姐，你说的道理我也知道一些，为了我那个家，我会去做好的。”
“爱情不能当饭吃，但是是最自私的事情，所以有的时候，你的身心难于控制。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克制那些，就是理智，理智会告诉你向现实妥协。多想想你的家和你以后的家，好不好？”
“我会的，会努力去克制的。”
“爱情是一回事，你需要的家又是一回事。”方小雅继续解析着，“蚂蚁呀，蜜蜂呀，小鸟呀，都有一个家，它们依靠顽强的勇气去建设自己的家园，而我们更是要这样，人类生生不息，世世代代都在传承，不一定与爱情有关，要不然，生活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诗人，文学家去歌颂爱情呢？因为它一定是出现的很少，所以才有人赞美和记载它。现在你要区分这里面的差别，爱情是可以舍弃的，家，不能舍弃和荒废。”
“我来到这个世界，好像就是在为这两样事情而生——所有的苦痛都是来自这两个。”
“我们都是一样的，生活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消耗着你的精神、热情还有勇气，谁也逃避不了啊。”
“你说了这些，我也好像是在战斗了，跟我自己——”
“你也真的是累，一方面是为了你的弟弟，一方面又是为了自己的感情。一方面的感情给了你伤害，一方面又需要你的感情去救赎，天啦，你做了一个最矛盾的事情，好像就是那轮胎上的气门芯。感情是个什么呢，会让人失去理智，会让人言行不一。”
林静端正地坐在那里，梨花带雨的脸蛋宛如定格了一般，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呼吸一样，这一刻她就是一座浮雕——似那米开朗基罗遗留在后世的作品，似那哥本哈根海边保持永恒姿态的美人鱼。这一刻，她应该是美的，超出了尘世的界线，既像是空洞虚无的又像是包罗了世间万象的。方小雅也屏住呼吸，不想搅扰这种关于美的神秘——她就是：判官审判下的艺妓弗丽娜，刑台上，突然间被扯去了包裹身体的红色外衣，一切都变了。
神圣的形体放射出，
静谧清丽的光彩，
人群，一刹那前还在怒吼：“将这个高傲的艺妓处死！”
倏忽间，全都哑口无言，
沉醉于阿佛罗狄忒的庙宇。
没有悲伤的明天是没有的，
就像你看到的，
生在这头，死在那头。
方小雅一如既往地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喜欢那岁月漂洗过的颜色，喜欢那没有唱完的歌。我湮没在世间的尘埃里，飘零着，游移动着，尽管伴随的是世俗的喜怒哀乐。最近，她时常望着窗外，想起有关的人，想起有关的事，如果什么时候再厌倦了，就找个工作去上班或是离开这个城市到外地去上班。
又是一个雨过天晴的一天，阳光金灿灿。方小雅看着公寓楼下的那些桃花，那些桃花曾经盛极一时，现在也在凋零了。很多蝴蝶还在那里嬉戏玩耍，把那里当做天堂吧，纵情放荡吧，你们才是可以自由自在的两情相悦，与人类的被理智和意志所抑制的情理无关，你们没有桎梏和束缚，所以趁着花好月圆，你们调情吧，暧昧吧，做与爱情有关的一切事情吧。我什么时候也这么多愁善感了？方小雅望着那些蝴蝶，想了许久，无忧无虑，情投意合，蠢蠢欲动，这些词语用在蝴蝶身上倒是最贴切不过了，而我呢，可以找些什么词语来形容呢？还是做梦吧，白日梦也好，春梦也好。
上午八点半。方小雅看看手机时间。还是要出去走走，去超市买些生活用品和食物。她走在街道。阳光混合着湿润的空气的味道。云朵像白鸽一样在湛蓝的天空遨游。在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方小雅有意望了望，因为那里面是林风住着的地方——林静曾经为林风安置的避难所。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可是林静说的应该就是这条巷子。与其说是巷子，还不如说是一条小道，两排房子之间的小道。龚家巷本是一大片老的居民区，密密麻麻的耸立着林林立立的私人民房。城中村改造一时半会儿还改造不到这里来。因此这里聚集了很多乡村里来市里务工的人们。巷子里人来人往的。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呢？她站了一会。现在差不多是林风上班的时间，应该可以看到的。她觉得有点想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起这个备胎弟弟了呢？应该关心一下这个弟弟的，就是不为林静，也应该去适当地关注林风。远观就可以了。有一个时间，看到了林风出现在巷子里，穿着白色的工作服。看来那天的交谈还有起了一定的作用。人有时候也是需要激励的嘛。她不想和林风打招呼了，还是悄悄地出现悄悄地离开为好。
方小雅回到家里，准备做些好吃的犒劳自己。林静突然打来了电话，说，“小雅姐，有件事我想了几天了，还是觉得想告诉你。”
“不卖乖了，你说吧，是不是和他分开了？还是和你弟弟又闹别扭了。”
“都不是，是我怀孕了——”林静轻缓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吐词清楚。
“天啦，你怀孕了！你想遭雷劈吧。姐姐我曾经也是一个拜金女，金钱至上，感情倒数，所以做什么事请都是要拿计算器算算再说。我们女人就好比是一本书，你是愿意简装，还是愿意精装呢。姐姐我从来都是精装本，这样才可以提高身价。朴实无华，那是傻女人在愿意去干的事情。但是现在，你呢，都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要是为了钱，你也不要下这么高代价的赌注啊？要是为了感情，你就是那猴子在火中取栗。孙猴子才干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不是人。你一定是脑筋不会急转弯了，以猪为榜样往那树上撞。真是受不了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骂我的，骂我神经错乱。可是我没有错乱，我想好了的，一定要怀这个孩子。现在我只有先和你说，你也不要再骂我了。小雅姐，你可以不祝福我，也可以不安慰我。”
方小雅感到了震惊，这震惊又难以言表，这个柔弱的女孩子为什么会那么一意孤行，为什么会那么固执己见。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她却以势不可挡的姿势去践行，真是神经了，真是中魔了。“我不一定相信世界上有上帝，可是我一定相信世界上会有魔鬼。林静，你确定你你已经怀上了吗？是不是再开玩笑呢。”
“我已经去医院检查了，准确无误。前几天就去了——”林静很乐意很欣喜地说着。
“我家门前有条河，真难过。我多么希望你是在说童言无忌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想过后果吗？”
“我想过了，要不然我就不会怀这个孩子。”
“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没有目的，就是想要有个孩子。”
“你说的好轻巧啊。你现在的情况以为要个孩子就像女娲娘娘用泥巴捏小人儿那么简单吗？告诉我目的。”
“真的没有，是我自己愿意的。”
“是为了要挟程明宇还是想要更多的钱？”
“没有，我不会要他负责任的，也不是为了转正，更不是为了钱，我只是，只是——”
“你能够做的事情超出了我的想象，傻丫头，你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悬崖边跳远，我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勇气，你够狠。”方小雅有点生气地说着，“我不知道你是在干水中捞月的事情，还是火中取栗的事情。但是现在，你是在拿你的人生开玩笑，纸包不住火，等到你弟弟知道了，程明宇知道了，你怎样收场呢。”
“小雅姐，我知道你想不明白的，所以也不要想明白。我喜欢他，所以我想要个孩子，就算离开程明宇，我也愿意，我要带着这个孩子去生活，是荒唐我也好，是可笑也好，我是不怕的。”
“为了爱情，你也不要粉身碎骨。”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的出生，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愿望，都一点一点的去想，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天真烂漫，有爸爸妈妈的呵护，尽管不富裕可也是快乐的，那时我对未来有美好的信仰，有对父母感恩。记得我初潮的时候，妈妈教我不要羞涩，说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可是，突然之间，一场风雨，一场灾难碾碎了我的家庭，妈妈去世爸爸消沉，家成了一堆乱摊子再也收拾不完整了。我们的人生就是那么无奈，所以我悲伤，悲伤为什么会有灭顶之灾，我信仰的上帝抛弃了我。悲剧出现的时候，对于脆弱无力的人们来说，悲观就出现了，一个人看到了生死离别，看到了家的分崩离析，就不会再去承认过去的人生哲学是正确而完美的。后来我不得不出来工作，可是那得到的报酬对于家来说是杯水车薪，因为那时我还小还不知道怎样经营人生。再后来我就选择了去风月场所，很多小姐妹都和我一样，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幸而走到这样的地方。不是我要诅咒着该死的时代，而是该诅咒为什么不幸运会降临到我的家庭。到现在，我遇到了他，是我一厢情愿地爱上了他，因为他，我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孤独和痛苦——这是我真实的感受，因为他，我不再感到我是卑微的小草，不再是无人怜惜的乞儿，于是我复活了，感到心在快乐，头发在飞扬，我的身体有了温暖和气息。”
方小雅擦拭了不知不觉滴下的眼泪，那泪水流在嘴巴里很咸很涩。她说，“我想到了我自己的青春，虽然一帆风顺，没有过大悲大喜，可是也在懵懂中迷失了。成长是一种痛苦的经历，有一个过程不计任何代价，这就是青春。有些人的青春与他生活的世间格格不入，可是怎么办呢，谁也没有办法去选择自己的出生也没有办法去选择要出生的时代。有一句话说，遇到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才会知道自己原来还是幸运的。林静，我现在已经不想劝说你什么了，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走好。好吗？”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小雅姐，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也是因为别的事才认识，可毕竟认识了，我还有个事情要请你帮我，如果今天我和弟弟闹僵了，你就去劝劝他可以吗？我弟弟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林风的影子又晃荡在脑海里了，那个备胎，那个孺子可教的孩子，还知道洗心革面了。“我想一下，看看怎样才可以帮你。”
“下午我会去租的房子里给他打扫卫生的，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可以吗？”林静小心翼翼地询问，“有些事情我想先透露一点点，试试他的反应，免得以后太突然了怕他接受不了。小雅姐，你和我去吧，如果有个伴在那里，可能会好一点，至少他不会大吵大闹了。”
“你准备把实情告诉你弟弟吗？”
“不是把实情告诉他，而是先说一点点假如，说我以后会离开他的，但是想要个孩子作为交换。”
“你活在自我构想的世界里。我也不能干涉你了，我只说一句，到处都没有后悔药卖的。”
“我什么都不会怕的。只是怕我弟弟，你和我去好不好？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我想一下。等会儿打你电话吧。”方小雅推辞着说，因为那样的见面或许会太尴尬了，她犹豫着：林静现在还不知道我见过林风，林风也不知道我认识他的姐姐林静。那次跟着林风去咖啡厅，不过是一个巧合遇见，为了一点点好奇而去接近。可是现在越来越复杂了，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了？也许林静这会儿有别的打算，让林风认识我，或者林静就是让我帮她去安慰一下那个失意的悲伤的孩子。
“好，小雅姐。再见。”
“再见，你这个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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