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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四月的一天,小雨菲菲,很是恼人的天气。方小雅在家里呆的实在是厌倦了,要出去走走。她拿了一把雨伞出去了,在街上悠闲地走走看看。在经过“雕琢时光”咖啡厅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似乎很熟悉的身影在咖啡厅的门口。仔细一瞧,居然是林风,林静的弟弟。是他,他上身穿的那件t恤是那天见过的,t恤面前的头像是切格瓦拉——一个被神化的偶像,一个革命者,梦想家,艺术家,圣徒和受难英雄。
这个吸血鬼怎么晃荡到了这里?他没有打雨伞,头发已经淋湿了,站在台阶上,他抬手理理头发,短发直直地立了起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还算端正,说不上是俊美,但也整齐、干净。倒是那张嘴唇,和他姐姐的有共同点,天生适合去亲吻。接着,他进了咖啡厅。方小雅收了雨伞,也跟了进去。
里面的人不多,看到林风坐下后,方小雅选了一张他旁边的一张桌子,这样就可以从斜对面关注到他的一举一动。服务员过来他点了一杯茶,接着就玩起手机了。可恶的家伙,一定是在聊微信。方小雅要了一杯咖啡,打开台灯后翻看一本时尚杂志。然后回忆起那日记里描述的——
一二年十二月十九号晴
我又回到了我的小山村,是我的弟弟带着我回来的。我的心亦是在承受抽丝剥茧般的疼痛。昨天他退学了,理由很堂皇:说什么跟不上课,觉得没有脸呆在学校了。居然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了。那一刻,我悲上心头:关于希望,关于梦想,突然消逝在广袤的天空里——支持身体的力量也随之消逝,我的身体疲软无力。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有孤独和悲情在我的心中肆掠,好像要将我彻底击毁了。我的弟弟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放弃他原有的希望?真的不明白了,他说不想让我受苦,不想成为我的负担。可是我是愿意为他付出的。一切都破碎了,一切。没有了一个念头,我会对生活彻底感到无望——我哭了,真想最后一次痛痛快快地大哭,哭尽所有的屈辱,哭尽所有的悲欢,然后永远不再这样哭了。
回到了家,我已经麻木了,这里的安宁给我带来的是更深的孤零。我孤零的如是那红叶树上最后一片叶子。这孤零是那么的纯粹,再也没有依靠了,再也没有寄托了,纯粹的就是一个孤零的影子。
弟弟和他的两个小伙伴带着我到山间转悠,我知道他是在有意带着我去散心。可是对这个小我两岁的弟弟,此时在想什么,我完全弄不明白了。他还和隔壁的婶婶一起来找我,是为了说媒的。我也知道女孩子应该把嫁人当成一份事业去完成。可是我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似乎有一种疏离感和恍如隔世的迷茫让我不知所措。
林风,我的弟弟,一个天使一个的孩子,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现在让我捉摸不透了,他近来总是在我面前表现的神秘和亲近,好像在哄我开心一样。在田间,他带着狗奔跑,去逮兔子和野鸡。我喜欢这样的安宁和快乐,可是——我没有了退路。人生如棋,进退都不由自己。
一三年一月三号月很圆
我还是决定要离开这个家。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情,这个家还需要我去照顾。吃过晚饭,我把弟弟叫到屋檐下,点了火盆,慢慢地聊天。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几乎照亮了大地。我说,“我还是要出去的,明天就走。”
“你还想出去啦。我现在也不用钱了,你还出去干什么。”弟弟委婉地说着。
“我现在想的问题不只是生存的事情,而是我想帮你走出这个小山村,这也是妈妈嘱咐过的事情。”
弟弟发出了低缓的叹息,如一个疲惫的人在长途跋涉时沉重的叹息,如一个失意人的绵远悠长的叹息。我心头一怔,弟弟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他还是个孩子呢。我看着天空,为的是不想让眼泪落下来。那轮明月的旁边,有一朵暗淡的云。月,云,一个亮,一个暗。这样的情景,仿佛是他和我现在的各怀的心情。
“你不读书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可是现在,你已经走上社会了,就会有很多东西要你去面对了。那你想一想,现在还有什么心愿没有?”
“没有?”
“你的梦想呢?”梦想,一个存留心底的词语,过去的梦想已经是一张发黄的照片了。我想哭,可是——
“姐姐,你知道我刚才看天空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在浩瀚的天空下,人很渺小,生命也很短暂,所以,一生不应该背太多的包袱。轻松一点,自然一点。”
“你总是会拐弯抹角。”
“姐姐,我是真的希望我们都可以快乐的过完一生,所以不要对生活有太多的奢望。”
“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我现在都了解不到你了。”
“姐姐,我会长大的,在我长大后,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去保护你,祝福你。”
我微笑着。如果我可以看到我此时的笑,那定是一个会心的如意的微笑,是一个纤尘不染的微笑——所有岁月的忧患得失,所有过往的酸甜苦辣,都沉淀了之后的微笑。我感到了欣慰,也感到了快乐,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一种升华——为爱而奉献。一只呈摆于祭坛上的小羊,以身体的牺牲作为对一种强大力量的呼应,因为对那种力量产生崇敬,在奉献的时候感到的由衷的快乐。
我的心思只能让自己知道,这倒是唯一的难于言说的不快。好了,既然决定了,就义无反顾去做。
一三年六月海啸和狂风
这一个星期,我的弟弟突然越来越放肆了,越来越粗暴了,对我的态度可以说是横眉冷对。每天都来问我要钱,我问他要钱做什么,他总是找理由,不是说买衣服就是说给别人买生日礼物,买礼物给一个好像叫小兰的女孩子。我知道这些理由都是他编的,可是都没有去拒绝。可是今天,他居然一下子要五百。我头都蒙了,生气地说,“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他却蛮横地说,“我有用,你给不给。”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退让了,因为我再迁就他,会惯坏了他的。“我没有,这几天,你每天来要钱,我哪里会有?”
“我已经辞职了,不想上班了。”
当他这么说,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头都要爆了。又是辞职,和当初离校一样,是那么突然。“你为什么辞职?为什么不好好上班?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自作主张。”
“不要你管我,你给不给?”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变了,变的我不认识了。几个月前,他来到这个城市工作的时候是那么单纯,那么乖巧。有时候,我去看他,他都很礼貌地对待我,还说现在会好好地工作,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学厨师。是不是他现在学坏了,或是认识了不好的朋友而受了影响呢。我问他,“你是不是跟不好的人在一起玩了。”
“在酒店上班太累了,我不想上了。”
“以前你怎么不说累?要是累的话,你现在就回家。”
“我不回去。”
他的态度是如此的冷漠和坚决,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还是心软了,按下怒气,“不上班,也不回家,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要你管我,我知道怎么办。现在你给我钱,我不想和你多说了,你要是不给,我现在就去偷。”
我的心在一点点沉陷,在一点点崩溃。这样的话,他会当着我的面去说,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妥协了,现在只有妥协,为的是他不要陷入歧途和沼泽。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认识他了。他长高了,长壮了,上嘴唇已长了很多毛茸茸的胡须。我的弟弟,现在是一个折断了翅膀的天使。
瞧,那个可恶的家伙还在怡然自得的喝茶。关于那些日记记录的情况还没有理顺,有时间了再去林静那里继续寻找。林风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会变得判若两人呢?这样的疑惑一定要想办法去搞明白,或许是他从没有坦白地告诉林静隐情因而林静根本掌握不到他的心理世界。人的成长过程也是一个段落接着一个段落,她想,不管怎样凡事都是有一个前因后果的。可是这样的窥视有什么用处呢?仅仅是出于对林静的同情还是怜悯呢。这也与自己的计划毫不相干,何必自寻烦恼啊?她问着自己,这是心软了吗?是那灵光一现的本性里的善良又出来了吗?有点儿迷糊了,也很迷惘。
方小雅从挎包里掏出手机,上了微信,搜索附近的人。所显示的头像里找不到林风的信息,通过微信去查找太劳神费力了。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引起林风的注意,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或是偶尔的对视都可以传递很多信息从而引起注意。她侧坐着,用手支撑着下颌,时而瞄一瞄林风,在林风端起杯子喝茶的时候恰好彼此的目光相遇。
方小雅感觉已经引起林风的注意到了,这种类似暗送秋波的事情她做得干脆利索,一气呵成且不费吹灰之力。他不是她要物色的猎物,因而她不可以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在目光相遇过几次之后,她似笑非笑地低下头继续去翻书了。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情窦未开的男孩子来说,或许他还理解不到其中暗示的含意。他才刚步入十九岁呢,心智尚不健全。
林风收起了手机,像土拨鼠一样直起了身体。他的头发很短,一根根地竖着,有温润的油亮的光泽,唇角似乎挂着微笑,朦胧的。接着,他站起身,方小雅有点紧张忐忑起来,以为他是鼓起了勇气将要走过来,在期待中,他骤然转身走了。晕,想把姐气的吐血啊,那么多明显的示意他会毫不理会。是他的心里阴暗还是童心未泯或是内心胆怯呢,她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嘴里嘀咕着,看来是姐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方小雅想到了林静,便打一个电话问候一声。“喂,在忙什么呢,美女。”
“小雅姐,你又在取笑我了,你才是我心目中的大美女。”
“姐已经不是美女了。刚才看到一个帅哥竟然没有迷住他,想曾经,姐回眸一笑也赛过那狐狸仙。”
林静在电话里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在哪里呢?小雅姐。”
“我呀,在到处闲逛。你要不要出来逛逛?”
“我不想出来,今天心情不好。”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
“是不是你弟弟又来找你了?”
林静在悠悠地叹息。“是,是他叫我不要这样生活下去,应该离开——离开程明宇。还发短信骂我无知,没有大脑。我知道我愚蠢,也知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我又不想回到过去的样子。”
林静和林风之间到底是怎么了?现在满脑子都是悬而未决的疑问。也许林风坐在那里喝茶就是在给林静发短信吧。方小雅想着,林风的这个做法倒是很正确的,让林静离开应该离开的人。可是他能够知道什么呢?他为什么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他的姐姐,而且是指手画脚的。她想,是不是应该继续去探究?真是世间的事情无奇不有。倒不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落到风尘里是很奇怪的事情,穷则思变,自古都是这样,多少女孩子流落到风尘里。而是林风,很奇怪的,凭什么会那样阻扰他姐姐的做法。
“我以为是什么呢,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离开就离开好了。”方小雅也想是顺水推舟。如果林静可以早点离开程明宇,那以后的事情或许就更加顺利了,不用太久的等待。
“我现在——现在,还不想离开。离开了就又要——”林静断断续续地说着。
方小雅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就是不愿意再重操旧业了。这可是一个不好的兆头。这个可怜的女孩在奢望什么呢?“你可以不在意你弟弟呀,不需要听他的嘛。可是你干嘛要把什么事都告诉你弟弟呢,他还是个孩子,哪里可以管得了你呢?再说,你也不应该让他知道你的事情啊。”
“我弟弟,唉——,不愿意我出去上班的。”
林静说话的语气里分明是怯懦的。可笑的事情。什么不愿意。现在的社会谁可以管住谁呢。“你不要他管你就可以了。你可以瞒着他,不就可以了吗?”
“你是不知道的,小雅姐,现在已经瞒不住了。”
“哎,你真是一个天真的小人儿。就是要挣钱,也需要保守你自己的秘密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这么糟。现在,我是怕他受到我影响做出不好的事情。我选择这条路原本就是为了他,为了我那个摇摇欲坠的家。这是我的宿命。”
“你的命比杨白劳还苦。”方小雅现在还真的为林静的这种不幸而动了恻隐之心,算了吧,不说什么了。以后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好了,不再计划什么了。况且那样的计划也不一定是可以顺利成功的,就算程明宇可以回来,而不是真真切切地回来,那还是得不到很多的。算了,不去想了,尤其是欲望折磨还不如放弃这个东西。“林静,晚一点我来陪你吧,来看看你为什么会这样愚昧?”
“好,小雅姐,等你来。”
方小雅出了咖啡厅,雨已经停了,四处瞧瞧,没有林风的影子。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晃悠到了广场,广场里又聚集了很多散漫的人。她一眼看到了那颗树,在广场一角,那天和林静就坐在那棵树下等程明宇。粗大的树杆被截去了顶端,几支长满绿叶的小树枝簇拥在顶部,活像一个滑稽的小丑,身体胖得不行,而头上却戴着遮不住头顶的小绿帽。现在,那树下偎依着一对有情人。这样的剪影,确实是暗藏搞笑的戏剧意味。她在转角的报亭买了一支冰激凌,刚要走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那个身影——熟悉的身影。
是林风,他在一家画廊的门口观看一幅画,仰着头,左顾右盼的样子,神情却是一心一意地专注。哈哈,这茫茫人海里,居然又相遇了,不,是逮住的,这一秒好像是引起了她内心情感的共鸣,可是要过去吗,假装是一次邂逅。她踌躇着,也许相遇就是所谓的缘分,就像是和他的姐姐林静的相遇。人与人之间的生命本没有什么联系,如果不是缘分,彼此就是永远的陌生。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很平常的一个偶遇而已。现在就走过去,就算是擦肩而过无所谓。况且那些断档对他的了解还需要去搞清楚。
林风在欣赏一幅画,画面是一个老人,含着烟斗,头上的皱纹很深,背后是麦田。千百年来依靠田地而生的朴实的农民就是这个形象,林静描写的父亲或许就有这样的影子。那副画的旁边紧挨着的也是一幅画,是一个女性一丝不挂的身体的描绘,那神秘部位好像杂草丛生。太古怪的摆设了,这两幅紧挨着的画——两个主角仿佛是在互相瞭望。墙壁上还有许多画,有风景画,有山水画,还有人物肖像画。快要走近他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心里七上八下的,有胆怯,有退缩也有激荡。接近,这样的接近是不是太唐突了呢。
方小雅望着他的侧影,能够看一会儿就多看一会儿。他的嘴唇微微张着,尖尖的下颌,似笑而非笑。他好像是沉浸在某种神思渺渺中,这让她感觉到好奇——他在想什么呢?——庄周的蝴蝶梦:在梦里我不是我是蝴蝶,在醒来我是我蝴蝶不是我。于是就有了意境深远的疑问,我是蝴蝶还是蝴蝶是我呢。——他是在想什么呢?是蝴蝶梦境还是什么都没有想,仅仅是傻瓜似的瞭望——
忽而,林风撇过头来,目光正对着方小雅了,在四目相对的瞬息,他没有躲闪,也没有慌乱,而是坦然地望着。片刻以后,他平静的脸有了笑意,很自然流畅,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多么扣人心弦的惊鸿一瞥,这一刻,方小雅觉得很恍惚,似曾相识一样。她先开口说话,“我路过这里,刚好你也在这里。”
林风温婉地说,语气里都是灿烂。“你还记得我?”
方小雅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眼眸也跟着低垂一下。“是。在咖啡厅见过面的。”
“我以为你认识我了。”
林风说完就看着一幅画。那时一幅人物水墨画,画中的女子含着笑,婉约而绰态。还提有两行字,是洛神赋里描写宓妃的文字: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你也来看画吗?”方小雅惊奇地问着。
“我看不懂艺术。”林风迈进了几步,说,“不过喜欢看这幅画。就算它不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却能够吸引我。”
“呵呵,喜欢看美女!”方小雅有点想戏弄的口吻说着,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回答。
“不是。”林风青涩地笑一笑,“我觉得她像一个人,所以我喜欢看。”
“像一个人?是好朋友?还是恋人?”
“都不是。就是看这幅画感觉很好。”
“你可真是奇怪,呵呵。”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喜欢看而已,就算是看不懂艺术。”
“这是实话。”方小雅笑了,想笑,趁着方兴未艾那就多说一些话吧。“看画,懂不懂艺术都没有关系,知道欣赏就可以了。艺术是要用心和想象去欣赏的,一幅画,一百个人看就有一百种想象。看这幅画,你一定是在联想某个人是吗?”
林风只是笑着,不作回答,然后把视线移到旁边的一幅画,说,“这幅画,好像是向日葵,轮廓都不怎么逼真,而那花盘更是潦草的涂鸦。这个向日葵画的太奇怪了。”
这是临摹《向日葵》的一幅油画,可惜太粗糙了,远远没有在画册里看到的有意境。“这幅画的原作,是一个叫梵高的创作的,他生前很潦倒,所作的画在当时也没有人喜欢看。”方小雅小声地说着,其实也是没有什么专业水准的见地,糊弄一下也是可以的。“看一幅画,你要从中看到画以外的东西,画家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心情是什么样的,想表达什么样的意境。你也可以把他想象成是一个强盗画的,是一个流浪汉画的。”
“这样啊,很有意思。”
有一对情侣停留在一副女性人体画前观看,那女人撒娇地问男人,“要不要把这幅画买回去你天天看。”男人憨厚地笑着点头“放在卧室还是很不错的”那女人立马变了腔调,于是拉着男人走了,“你想得美吧。”
方小雅继续说,“欣赏画需要一个过程。慢慢地积累,欣赏的水平就会提高了。不过,要想分辨画家,大师和天才之间的区别,就要到博物馆里去。”
林风一言不发了,看着一幅油画:是一群小孩子和一位妇人,他们在一棵大树下,有的孩子在地上爬行,有的孩子坐在妇人的膝盖上,她的手还抱着一个。方小雅不愿意再打扰他了,这个迷一样的少年的心理一定有很多属于他的秘密。
“你学过艺术是吗?”
“我学过设计。对画稍微懂一点,听老师讲过。”
“你经常来这里看画吗?”
“我上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所以经常来这里。”方小雅浅浅地一笑,有意说了个谎。
“嗯,下次如果再遇到你,我再向你请教。”林风彬彬有礼又腼腆地说着,“我要先说再见了。”
“好,再见。”
林风走了,带着腼腆的微笑,如果不是先前的坏印象,这会一定会感觉到血液里都是温暖。方小雅思绪万千,关于他的形象在头脑里丰润了起来——他是一副画,既意境深远,又可一眼望穿;既没有奥秘,又是奥秘无限。他会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又是任何人都可以靠近的。
方小雅有点失落地走出来,行人里没有了他的身影。想着他的脸,腼腆一笑的脸,回忆着,并想寻望着,忽然,好像在某一个地方看到了那张脸——在天际边的云层里,他的脸与云彩相依。她看着,似乎又看到了更多地方出现了他的脸:在那火山喷发的尘烟里出现了他的脸;在那大漠风沙里出现了他的脸;在那雪域高原了出现了他的脸。万千人之中,为什么他会让她这沉睡着的心有所惊动呢?她想,也许是母性的本能在释放——
方小雅去了林静的公寓,她躺在客厅的沙发里,似乎哭过了,红红的眼睛跟大白兔的一样。方小雅倒了两杯酒,“来吧,喝酒,酒入愁肠。”
“小雅姐,我真的是很烦恼。”
“有什么好烦的。我们是烟花一样的女人,所以要绽放在红尘里,灿烂就是最好的方式。”方小雅喝了一口酒,然后唱了起来,“喔,MONEY,你是我的钟爱!”
“我现在很茫然。”
“是为你弟弟的事情吧?”
“是。”
“你的事情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也没有预料到会这样。”
想着那些日记里的内容,似乎是可以知道一点点。林静是爱着林风的,可是林风是怨恨林静的。所以林静想挽回林风的改变。一个老套的关于亲情的故事。别说什么爱和救赎,那就是一个充满了悖论的理由。方小雅无奈地说着,“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只知道你和你弟弟的路途,好像是前途渺茫,满是崎岖,让我这个人也跟着是一路叹息。你为了你弟弟,承受着最苦的悲伤,可是他呢,眼睛里也只是看到了狰狞,而没有看到你的爱。你这是自作自受,知道了吗?”
“是,就是这样,很迷茫,也很渺茫。”
“我同情你的遭遇和苦楚了。”方小雅有些不自在了,一个紧要关头却是无法去把握了。如果真的彻底放弃,也是很可惜的事情,毕竟借着这个计划还是可以从程明宇那里得到一些东西。放弃了无异于缘木求鱼,彻底没有什么希望了。不提了,不提了,是欲望也好,是不舍也罢。不提了,就当没有过这个预谋。“你这样的女孩子才是有着天使之翼。可是你的弟弟不知道啊!”
“我没有别的打算了,现在我只想在最短的时间挣到钱。然后我就可以安心地走了,不再让我的弟弟难过。”
“我要是有一个照妖镜就好了,一定把你弟弟的心照一下。可是现实里没有,所以,有些事情你告诉我,我帮你分析一下他为什么这样对你。”方小雅坐到沙发里,说,“你先告诉我,你弟弟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在干那个事情的?”
“具体的时间我不知道,如果按照我的推算,在他要退学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在休闲厅上班,要不然他不会退学的。可那时他对我没有一点点凶狠。后来我把他带出来工作,那是他还是那么的懂事,也许是因为我在咖啡厅上班的原因。再后来,应该是去年六月二号吧,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和一个客人从店子里出来,刚走没有多远,居然遇到了弟弟,真的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怎么会看到我——”林静慢悠悠地说着记忆里的事情——
那天晚上,林静和一个客人在走着,突然看到了前边有一个身影,仔细一看是林风。真是让人难堪的事情,为什么会遇到弟弟,她觉得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这个弟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一直都隐瞒得很好,在咖啡厅上班,他也是知道的。怎么会这样呢?脸上还有笑意的她突然惊慌失措,她跑过去,说,“林风,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刚和同事出去吃夜宵了,刚好走到这里。”林风淡漠地说,“你又回到这样的休闲厅在上班了,是不是?”
林静慌乱地说,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愧疚。“我没有,没有,你不要多想了。”
“你在骗我,我早就看到了,看到了你和以前一样。那个男人是谁?是客人对不对?”林风指了指那个已经走远的男人背影说。
“在咖啡厅上班有很多空余时间,所以我就想再找个地方上班。在这个休闲厅上班,就是给客人洗头,按摩,捶背。刚才这个人就是来洗头,因为比较熟悉,我就送他出来。”林静找理由反驳着说。
“姐姐,我知道你在说谎。他刚才还搂着你,手都伸到你裙子里去了。”林风的脸上出现了疼痛,失望和愤恨,“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这里是不干净的地方。”
“求求你不要说了,好不好?”林静在哀求着说,“我不会做很下流的事情的。”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你在怀疑我什么啊?我没有做什么。”
“姐姐,我阻止不了你了,也不想再管你了。你在我心目的形象完全崩溃了,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林静闭上眼睛,泪珠滑落出了眼眶。那泪珠,不是为了要他去怜悯了,不是要他去安慰。“你怎么可以说我?我的命运已经改变了,没有方向,也看不清路了,你居然要抛弃我,我是在这种地方上班,也是为了多挣些钱,为了我们的家。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相信。”
“我不相信。开始,你在这里上班,我相信你是真的在为了我付出。可是现在呢,你拿什么理由来解释呢。”
林静的脸色很苍白了,泪水还在奔流而下。“我所有的希望就是要你可以读书,不得已,我选择了这条路。我也痛苦,天天流泪。当你退学后,我更是痛苦到了极点,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给你造成的。我内疚,我责怪自己。这些你不会知道的。现在,我就是想弥补我的错,给你留下一些东西。没有钱,你会永远走不出那山里。”
“我不听,不听。这都是借口。从我退学,你就应该知道,我是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不要为我负担。我不在乎什么命运不命运。”
“你要我怎样说,你才能够明白。”林静在摇头,眼影已经随着泪水融化了,很凌乱。“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你让我去相亲,我也想去,可是我不能去。我要出来,在没有挣到钱的时候就不能回头。你不要怨恨姐姐,好不好?姐姐只有一个心愿,给你留些东西补偿你。”这是什么怪念头啊,这是在视死如归,是在大义凛然。她要像一个烈女,在被威迫的时候会舍生忘死。她说下去,“我不想给你伤害,我要你快乐,这是我对你的最后要做的事情。”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去努力。现在我就可以学厨师,可以养活我自己。你如果再不离开,我会恨你的,姐姐,你自己决定。”林风毅然转身跑开了,像是在落荒而逃。
“林风,你听我说。”林静在沙哑地叫着,可是林风还是跑了。她哭干了眼泪,冷静了一会,还是不能够回头,不能够去退缩,所有的美好完全化为泡影,她已经不是一个天使了。这一刻起,任何幻想都要抛掉,就算让他知道了真相,也要走下去。望着弟弟消失在前边的十字路口,很模糊的路口。她叹息,这命运再一次开起了荒唐的玩笑,她除了去承受还能够怎么样呢。
林静用记忆勾画完了那个凄凉的情节,好像那空洞的身体里有了深沉的如潮汐一样汹涌的东西。也许是一种爱的暗流在她的身体里翻滚澎湃。
“哦,我猜到了,从那以后,他就天天问你要钱,是吗?”方小雅问着。
“是,常常来要钱,还辞了工作。”
“你想过原因吗?是你让他失望和痛苦了。”
“我知道他痛苦,可是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林静苦涩地笑了笑,“现在,我和我的弟弟都坠入人生的漩涡里,一开始我没有预料到会这样。我们都是在痛苦的岁月里挣扎。从那天以后,弟弟慢慢地也就不再提这个事情了,虽然他对我有些粗暴。再后来我在胡同里租了一套房子,他也会经常过来住。不管怎么样,看到他在身边,我就感到很安全很踏实。”
方小雅默默地说着,“每一个人都在憧憬着明天会更美好,而糟糕的是现实很容易将我们变成生活的傀儡。”
“我要怎么办呢?”林静忧虑地说着。
“你的弟弟应该也很爱你的,所以他才有意的提醒你,给你痛苦。这是我猜的,你认为呢?恨的彻底,恨的疯狂,这也是一种感情的表现,你现在还是想点办法改变吧。我帮不了你的,也不知道怎么帮,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静默默不语了。一个饱尝生活的辛酸和屈辱的女孩,在茫然无知的时候,那懦弱就显得更加的懦弱了。方小雅望着房间,感觉天下所有的不幸的气息都被关闭到这里来了,而这个懦弱的女孩子还仿佛是没有察觉一样,仅仅是茫然无措,呼吸着这里的不幸的气息。她不再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家庭主妇,也不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女人,没有了抑扬顿挫的情感,沉默着,好像是永远不会清醒过来了一样。方小雅不愿意再看到林静的这个表情了。再说原本这一切都是可以漠不关心的事情啊。她想。这个世间,谁又可以帮得了谁呢,特别是感情的事情。方小雅离开了这个房间,如果再多呆一会儿,自己也会跟着迷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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