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尝试过了那种‘噩梦’。”
这是冯楚来到地下基地以后说的第一句话。那时是早上,并不是新人进入地下基地的正常时间。研究员把她和温庭允带进他们的宿舍,才离开了不到一分钟。
庄杜跋反应得最快,瞪着眼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第三技能已经觉醒的事实隐瞒了三天,到今天才来这地下基地。所以我已经知道‘噩梦’了。你们这是这么称呼那些梦的吗?”
子桓、猴子和埃米纳姆都只能机械性地点头。子桓突然抬起眉毛,问道:“不可能啊,做‘噩梦’的时候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叫声。在特殊训练营那种地方,别人肯定听得见,怎么隐瞒得了?”就连着地下基地的金属门都不能完全地隔音,特殊训练营那种条件的宿舍,恐怕整一层楼都听得见。
温庭允揉揉鼻尖,走到前面来,微笑里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让冰山女孩来说这个,看来是不会清楚啦。回答子桓刚才的问题,冯楚她确实开始了‘噩梦’,但是完全没有惨叫,只有很低很低的叫声,差点连同宿舍的我都没有吵醒。我醒了以后,见怎么都叫不醒她,差点要去找研究员了,她却突然醒了过来。然后她就跟我谈梦里面发生的事,我才知道了‘噩梦’这东西。”
“居然……没惨叫?你确定你做的是我们说的‘噩梦’?”庄杜跋简直不敢相信。
“连续三天晚上都在放火烧蚂蚁,然后就像是自己被点着了一样。你说呢?”冯楚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感情,一如往常。
“蚂、蚂蚁……因为你是昆虫类梦境么。”埃米纳姆说,然后就被冯楚盯了一眼。“你可以试试,看着上千只蚂蚁把地面铺成黑色,你用火柴点着几只,然后看着火舌慢慢蔓延到每一只蚂蚁身上去。梦里的视力还非常好,我能看见几千条小小的腿在那里挣扎,就像是密集得可怕的绒毛。”冯楚的噩梦跟他们的都很不相似,众人思考了好一阵子,都不是太能体会那种感觉。
但惨叫终归是因为疼痛。被火烧死而不叫,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那么,既然没有被发现,为什么现在又到地下基地来了?”子桓问。
“因为我啊。”温庭允说,“商量之后,我们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被研究院带走的好,想自己在训练营这里摸清楚‘噩梦’是怎么回事。本来想着冯楚已经介绍过了,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没想到技能觉醒是瞒住了,惨叫却没能忍住。于是就被带到这边来了。冯楚隐瞒‘噩梦’也被发现了,那些研究员简直是气急败坏,来的路上一直在骂呢。”
他又说:“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我才知道冯楚没有惨叫是多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冯楚没有理会温庭允的评论,而是转眼看向屋子里的另一个人——铃木玄子。以玄子的资质,虽然没有说话,也照样像是湖泊吸引河流一样自然地吸引目光。埃米纳姆连忙简单地作了介绍。
“你这女孩,挺有趣的。”玄子托了托眼镜的细框,勾着可堪玩味的微笑。
冯楚没有回答,眼神异常地警戒,眼眶里像是装着冰。
猴子看着这个情景,小声嘀咕道:“一个完全不在乎吃肉的女人,一个做噩梦也不会喊叫的女人……这世道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显然并不够低,因为冯楚立即就用冰山一样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而玄子也转眼瞥了一下,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但那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比冯楚的杀伤力更大。看完这一眼,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打量对方,而是径自地往各自的房间走去。温庭允笑了笑,刚想跟埃米纳姆说点什么,却看见他一颠一颠地跟到玄子房间去了,手里还提着一大早去食堂拿的早餐。子桓他们都知道,在玄子没有兴致出门的时候,埃米纳姆就会成为专业的送餐员、烧水工、代做笔记员,此外还有一些总结不出名号的工作——比如帮忙把菜里面的葱挑出来。这个现在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的混血儿,全然没有了之前在训练营里“万花丛中过”的风采,忠犬得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子桓用手扶着额头,觉得这个班实在是很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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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楚的到来,确实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惊讶。
第一,她真的不会惨叫。自从上次跟白老头谈话以来,子桓感觉自己有一部分被说服了,在梦中下杀手果断了很多,疼痛也似乎在降低。但是与之同时,他却变得不那么容易入睡了。长长的夜晚里,有时候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用看书来打发失眠的时间。那种时候,他能清晰地听见埃米纳姆雄浑的喊声,庄杜跋的嗷嗷怪叫,平日优雅的“诗人”也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但是却听不见那两个女人的声音。
有次实在是好奇,子桓轻悄悄地走到她们房间外面,去听里面的声音。玄子的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有如空无一人。而在冯楚的房间外仔细听,会听见她其实在急促地喘气,弹簧床发出摇来晃去的响动,但是除了几不可闻的“呜呜”声,听不见她别的叫声。
子桓不会说他担心冯楚。那可是训练营里有名的“冰山女王”,宁愿全军覆没也不肯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别人,敢用枪直接打爆螣蛇的眼睛,感觉上甚至比子桓自己还要坚强。但他还是试图去拧开冯楚的房间门。门没有锁,子桓慢慢推开一条缝。
就着走廊的灯光,子桓看见冯楚蜷缩在床上,微胖的身体看起来很小很小。那“呜呜”的声音并不是直接发出的,而是由于她正紧紧地咬着被子——她完全处于梦境当中,却下意识地用被子塞满嘴巴,以避免发出叫声。事实上,被子已经被咬破、开线了,幸好那只是一张薄毯子,如果是棉被,她明天起来会发现一口的棉花。
第二,她也能吃下正常分量的肉。虽然没有玄子看起来那么毫不犹豫,她也依然能将盘子里的肉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是眼神凌厉就像视死如归。目光接触的时候,子桓会觉得她浑身散发着狠劲,像是在吃人。
第三天的晚饭,庄杜跋忍不住问她怎么能吃下那么多肉,是不是昆虫类的梦境不会对吃肉有影响。冯楚将肉深深地咽下去,然后说她也做了杀死动物的梦,是把一头小牛推到墙上五次,把它活活撞死。还说那是她午睡的时候做的梦。听见“午睡”两个字,子桓和猴子互相看了一眼,觉得面前坐了一只怪物。
冯楚像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表情,继续说:“无论噩梦的原因是什么,研究院又想怎么样,反正不吃肉不睡觉我们就活不下去。既然为了活下去,我们可以成为梦师以杀死鲛人,那么为了活下去,我也可以一口一口把这些肉全部吃掉。要是不能做到,那就是弱者。”
冯楚显然不要白老头来“治疗”。虽然没有说什么“同情心”,什么“种族的认同”,但她就这么下定了决心,要克服噩梦的影响。子桓又想起她以前两次使用“蜂针”的时候,不到最危急的关头,她都不愿意让自己昏迷过去、成为所谓的“弱者”。睡觉的时候死死不肯发出叫声,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到底是怎样的过去,才能让一个女孩有这么强烈的决心?子桓想问,却总是问不出口,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意味着他认为冯楚可以成为弱者。
她不可以。她的所有眼神、动作、气场,都在高声地声明着这一点。而凭着这么一种决心,她可以把噩梦带来的恶心和抗拒全部按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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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的差别竟然能这么大,超乎了子桓的意料。他在噩梦里依然惨叫。就算下手的时候快狠精确,就算心里不停念叨着“不要有过度的同情心”,痛苦依然如期而至。时间缩短,程度未减,一根烙棒印在皮肉上一秒和十秒同样能让人痛不欲生。他也梦见过火烧动物,火舌舔舐毛皮发出极其刺鼻的味道。那次他的动作快不了,因为他在点火柴,手一快火柴就断,点着后移动得快火柴就灭。他小心翼翼地用火苗燎着刺猬的尖刺,像是做柴火烹饪一样有节奏地扇火,让火焰均匀地包裹起刺猬的整个身体。他的脸上、手上、胸膛上都插着刺猬的刺,疼痛是自己的,无所谓的态度是那个“我”的。“我”还在哼着小调,像是在愉快地烧烤。火烧的感觉返还给自己的时候,他喊得有如杀猪宰狗。
他有时候也会想,做梦师比被鲛人开膛破肚还要痛苦,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也想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中途退出。苏博士只跟自己说过“痛苦无穷无尽”,没提过噩梦,没提过动物,他觉得自己被蒙得像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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