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鲛人与梦师 > 第四章地下基地·地下河 15

?一只麋鹿的头部标本放在帐篷前的路上,门帘上则高调地挂着一整块獐的皮毛,子洛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吸引鲛人到来。虽然这个鲛人一直显得很小心,但根据他的判断,它不会因为对方有备而来就不出手,正好相反,这样高调的行为反而会激起它的仇恨,它必定会现身。

  在帐篷里,子洛连床都丢弃掉了,把所有的空间都塞满了羊。坐在椅子上,周围全是细微地活动身体的羊只,散发出强烈的气味。夜已经渐渐深了,所有村民都听从指示,藏在家中一声不响,巡逻的士兵也都撤走了,黄色沙土覆盖的村道上空无一人。如果有游人路过,想必会认为这条村子已经荒废。

  子洛静静地坐着,左手大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肚,右手则放在鲛切的刀柄上。在腰间悬挂的,是一把特别研制的试验型连发实弹枪,是上尉的私人配枪,上尉亲自将它交给了子洛。帐篷里四个方位点着灯,他盯着灯光与幽暗交界的某一处,像是盯着一根行将断裂的琴弦。

  门帘被掀开了,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连帆布被摩擦的声音都没有。两米高的身体微微弯腰,将门帘张开得空间封得死死的,宽大的双足落在地上,同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那不是没有发出声音,而更像是发出的所有声音都被吸收了。子洛回想起安土县的一战,莹莹的梦境【祈音鸟】也能做到同样的事。

  高大的鲛人手里抓着鹿角,似乎毫不费力地单手举着巨大的麋鹿头颅。标本的鹿眼即使在夜色里也透出些许晶光。另一只手臂顺着门帘一挽,门帘无声地被撕开,飘到帐篷外面,那张獐皮却落在了鲛人的手臂上。鲛人将獐皮举到鼻子前,像是在清嗅,又像是仅仅在用高挺的鼻子摩挲毛发。

  这一切动作都寂静无声。灯光在鲛人光滑的身体上涂上淡淡的红色,子洛看着这个画面,像是在看移动的剪影。在他们当中隔着十来二十只羊,此刻那些羊的喘气声、哼哼声,也都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你故意引我到这里,这很明显了。用羊来填满房间的方法也是你想的?”鲛人的声音,独独从一片让人耳朵生疼的安静中突出来。

  那是一个女鲛人,漂亮得极不寻常,金色的长发真的发出微光,含蓄地打亮了半张鲜润如水的脸。看见它,就好像任何男人看见自己的爱人刚刚出浴,一边梳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悄悄抬眼看你的那种感觉。它有两米高并不重要,身体上有些诡异的金色鳞光也没关系,你只觉得它是那个让你心动的小怪兽。

  她的声音也好听得像歌、像圣诗,在一片寂静当中,就像其他声音都为之羞愧,而悄悄避让了开去。

  子洛张口回答,声音出口,却连自己也听不见。他知道那是这个鲛人的能力,便闭嘴静静等了一会儿,再次张口的时候,已经能发出声音。

  “是我想的。”他说。

  “你怎么敢这样做。”女鲛人说,“残酷、恶心,像个**。”

  “事实上,我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做法有什么意义呢。”子洛将左手放在下巴下面,“愿闻其详。”

  女鲛人没有回答他。相反,她反问道:“你看见昨晚那个家伙怎么死的了吧?即使不得不把羊赶到一边,做法也有些粗暴,我依然把他杀掉了。把头挂在墙上,当作艺术品一样欣赏,这么**的人,就值得那样的死法。你这里有一头麋鹿,一头獐,你还用这么多羊来挑衅我……你想怎么死?”

  女鲛人的声音里有愤怒,还有悲伤。

  “你们不杀羊,事实上,不杀除了人以外的动物。我猜想,你们也不希望那些动物死。”子洛说。事实上,那是一个相当大胆的猜测。“不杀”和“不希望它们死”并非等同,它们之间有一个显著的差别。就是为了赌这个差别的存在,才让子洛坐在了这个房间。

  差别就是,如果是后者,鲛人就可以被威胁。

  他用右手握着椅子旁边的一只手柄,手柄连接着一个结构颇为复杂的球状机器。在一段时间以前,甚至在他们找到水源以前,子洛就开始制作这一件机械。“我右手里有一只手柄,手柄操纵着这台机械。这间房间里面大多数的羊,脖子上都被缠上了特别细韧的线,线现在还是处于放松状态,但如果你能看见,它们已经在羊的脖子上擦出血痕了。而只要我操作这个手柄,这台机器能在一瞬间里让所有的丝线收紧。我不保证它们真的能将羊头通通割下来……但是割穿大部分羊的气管,总是没有问题的。”

  “你,你这……”这是子洛第一次听见鲛人这么愤怒的声音,声音下面就像压着一座发烫的火山。

  “你也别想冲过来。虽然杀死我只需要一瞬间,但是这个机器非常敏感,假如你牵动了这房间里的丝线,机器也同样会发动,杀死这里的羊。干掉我,同时牺牲十几二十头羊,这对于人类而言简直是无需考虑的事情。但是对你而言呢,鲛人?你会怎么选择?”

  鲛人居然沉默了。她那张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有些扭曲,嘴唇扭起,看着很纯真的双眼现在填满怒火,就像是小女孩被抢走了天天抱着睡觉的玩具熊,那种单纯的仇恨,让人感觉整个天理都站在她的一边。

  “你这个小小士兵,怎么可能对鲛人这么了解?难道,那感觉……居然是你?”再次开口的时候,女鲛人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是理解,仅仅是猜测,或者说赌博。”子洛说。

  女鲛人却像是听不见一样,她往前走了一步,脚前面就是最外围的一头羊,羊脖子上的丝线隐隐若现。她喃喃道:“如果那威胁感真的来自于你,那么,必须杀死……就算要做一点点牺牲,一点点……”她一边说,一边双手把鹿头放在地上,然后又放下手臂上的獐皮。然后,双臂一弯,不知道什么时候,指间已经握着两把一样的黑色哑光直刃匕首。

  在这个距离之下,鲛人冲过来只需要两秒,最多三秒。在这仅有的时间里,子洛松在放在刀柄上的右手,将枪从腰带上拔出。他没有顾忌走火的危险,枪里本来已经上好了膛。枪口离开皮套,悬到一只羊的上方,枪身还在晃动,全金属的实弹已经射出。

  打鲛人,它起不到真正的杀伤作用,只能作为牵制;打羊,它直接射穿羊头,再从下颚弹到地面。

  羊被一击毙命,身体一动,带动整个房间里的丝线为之一颤。在半秒之内,反光的丝线像是在帐篷里、羊群间铺开了银色的纱帐,半秒之后又全部消失,重新隐藏到阴暗当中。机器没有发动,血流满地的只有那一头羊。

  “你敢过来,我绝对不会手软。”子洛说,声音里像是掺进了一把冰沙。

  女鲛人本来已经处于出手的边缘,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节奏。无论是枪响抑或羊叫,全部都被它的能力吸收得一干二净,空间里一丁点杂音都没有,羊的生命在一秒内被击碎,除了汩汩淌着没有生命的血,不留下半点痕迹。

  然后,女鲛人流下了眼泪。

  “你是个贱得不行的家伙。你应该去死一万次。”女鲛人说。眼泪夺眶而出的一瞬间,它的脸有一种温柔得如同风绒草那样的光芒。那是一种非常情绪化的流泪方式,但是那么真实,如同不懂得掩饰内心的幼童,又如同你那受了委屈的爱人。那是种会让人放下种种坚持的泪水,让男人明白女人的逻辑,让决裂的情侣想起第一次牵手,让父亲跪下抱起女儿。

  “你们这些人类,实在是恶心得让我想统统杀掉。”女鲛人的声音也带着哭腔。眼泪落在地板上,弹起的时候就变成了一颗颗滚圆的珍珠。帐篷里的声音都被吸走了,要不然,子洛应该会听见所谓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子洛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知道自己赌赢了,也触摸到了研究院一直向外界隐瞒的某些东西。根据这个情况,他还能推测出一系列的行动,都是研究院很可能正在暗中进行的。然而,获知了这么多信息,子洛却依然高兴不起来——那些落下的泪珠拥有最强大的情绪影响力,就连他也无法抗拒。他体内的荷尔蒙不由自主地涌起,激素自动激发、大量产生,一方面无法控制地产生愧疚情绪,另一方面却想去抱紧那个鲛人。哪怕那是个两米高、手里拿着匕首的鲛人,几天内杀了7个人的鲛人。哪怕他是几乎不怎么动情绪的张子洛。那是种不由分说的冲动,像是母亲愿意呵护婴儿。

  “你需要接受一点。如果忽略智商上的差异,那么猴子看死猴子比死人来得重要,鸽子看死鸽子来得比死人来得重要,蚂蚁看死蚂蚁也比死人来得重要。”

  子洛脑海里想起这句话。就像叮咛,但不知道来自何方,存在于哪段记忆。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性的。那个愧疚而怜爱的自己依然愧疚而怜爱着,但自己站在一步后面,想观察外人一样观察自身。

  在这种状态下,他可以说出下面的话:“你白天不出现,只有晚上来杀人。根据推测,是因为白天你‘化水’的程度有所限制,不能穿过那么细小的花岗岩裂缝。是不是?”

  “我凭什么要回答你?”女鲛人的眼睛依然在流出珍珠。

  子洛没有回答,只是抬枪指了指另一只羊。

  “是。”鲛人回答。

  “就目前而言,那个井底只有你能自由穿过裂缝,所以你一直是独自行动。是不是?”

  “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想要确定的答案。”

  “……是。”

  “你在这里的杀人,一直是在试探着什么。是不是?”

  “你问得太多了,”女鲛人说,它的流泪已经停止,“就算不杀掉你,我要走,你也拦不住我。”

  子洛可以继续用这些羊来胁迫女鲛人,直到把自己心里的问题全部问完。但是他不打算把女鲛人逼得太过分。无论如何,它改变主意冲过来杀掉自己也仅仅需要几秒钟。“最后一个问题,”子洛说,“是不是所有的鲛人,在这个情况下,都会作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不可能。”女鲛人突然笑了,“如果不是我,如果是很多很多其他鲛人,你都已经死了……不,在这样的挑衅下,你可能到现在依然没死,不过已经面目全非。人类的筋骨、皮层、肌肉,我们都了如指掌,你们古代的‘凌迟’对我们而言没太大难度。”

  她又说:“平时我觉得他们很**。现在,我很想像他们那样**。”

  “你还知道凌迟。”子洛说,“你可以走了。如果去杀掉别的人,我也一样会杀掉这里的羊。你明天来,后天来,我都会用同样的方法来要挟你。我不会让你承诺放过这条村子,我也不相信你的承诺,什么时候你决定做这个牺牲,什么时候你就回来杀掉我们。当然,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女鲛人继续微笑着,同样是如同你最珍视的人的笑容,楚楚动人直击心底。“你贱得非常讨厌,但也有些可怕。以后,我会把你的头做成标本收藏,就像这只可怜的麋鹿。”

  它说着,匕首插回后腰皮套,双臂从地上抄起鹿头和獐皮。四周依然寂静无声,它微微低头,从帐篷里退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你需要接受一点。有些人(也许不是人),看待羊的死亡和人的死亡一样重要,两头羊的死比一个人的死重要。人类无法理解这一点,这就是‘同情心’的界限。”

  子洛的脑海里,再次响起这样的“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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