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鲛人与梦师 > 第四章地下基地·地下河 13

?“所谓的‘同情心’,说的就是体会他人感受的感知能力。你当时没有冲动地跳进河里救人,是因为假如你也出事了,弟弟便会孤身一人,那种痛苦会跟你失去弟弟一样可怕。同样地,你来安慰我孙子,是因为你体会到了他的痛苦。”白老头慢悠悠地说,“子桓,你是个同情心特别强的人啊。”

  “同情心”什么的,子桓可以说是想都没想过。“那不过是正常人都会体会到的东西而已,”他说,“我这个人,连胜负心都不怎么具备,变强的积极性也没有,只是循规蹈矩的普通人而已。或许比起子洛而言稍微多关心别人一些,但是你说什么同情心……说我老爸老妈,可能更贴切。”

  白老头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争辩,只是继续说:“你就姑且承认我的说法。我要说的是,同情心强固然是美德,但也有其害处:容易被你的梦境‘侵蚀’掉。”

  “什么叫‘被梦境侵蚀’?”

  白老头捻捻头发,“你其实已经在经历了。所谓梦境的侵蚀,就是你们的‘噩梦’。噩梦是每个梦师都必须经历的东西,杀戮、死亡,别人只会经历一次的东西,梦师要经历不知道多少次。最重要的是,你所经历的不仅是身为人类的死亡,还有身为动物或者植物而经历的死亡。”

  “你要明白,同情心和感受力是相通的。同情心强的人,会特别容易感受到他人的痛苦,这种感受力甚至会拓展到人性以外,让你在身为动物等‘他物’的时候,也感受到如同对待人身那样的伤痛。这种感觉如果不断强化,便是我们所说的‘侵蚀’——因为最终,你有可能因之而丧失人性。”

  “你今天在饭堂里差点和别人打起来,肉也完全吃不下去。我认为你已经作了身为其他生物的噩梦。对不对?”

  子桓吞咽唾沫,感觉大脑正不断被冲击。“我和庄杜跋没有能骗过那些警卫?”他问。

  白老头只是笑笑,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梦师的噩梦情况,‘侵蚀’的情况,都是我们研究院重点监测的项目。梦师是很强大的,但是成为真正的梦师,却需要经历堪称世上最为困难的考验。你是同情心特别强的人,你面对的考验只会更大。”

  “但同情心是好事。”子桓反驳道,“我不可能就这么割舍情感,变成冷酷无情的兵器。”他姑且接受了自己“同情心强”这个说法,但听白老头的说法,似乎是要他转变性格。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能成功改变他的性格,虽然那并不是种特别讨喜的个性,但子桓就像敝帚自珍一样,紧紧地坚守着。

  但白老头并不是那个意思。“同情心确实是好事,毋庸置疑。梦师是强者,强者如果没有了同情心,便不能体会弱者的心情,也就难以帮助和拯救那些面对鲛人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因此,同情心不如说是相当重要。我要提醒你的,是同情心的界线。”

  “什么界线?”

  “学界已经证明,同情心是人类特有的心情。要说明这一点,首先便要考虑人类的语言。人类是唯一掌握语言的生物,哪怕是操纵声音方面的大师祈音鸟,甚至是声音幻兽‘白泽’,都没有办法真正地学会语言。语言是非常特殊的一项能力,跟其他动作都不同,说话是没有任何直接收益的。话说出口,不同于打人一拳,效果如何需要依赖对方对语言的掌握能力,甚至依赖于对方的个人想法。要好好运用,我们就必须事先预测他人的想法——也就是广泛意义上的‘同情心’。”

  “动物是没有同情心的。由于人类的同情心很强,往往会把自己的特性也推移到动物身上,但至今为止学界的严肃研究当中,都没有发现过动物能拥有同情心。第一,没有动物懂得无条件地提供信息,帮助其他动物。同一种群的动物或许会合作,但那是基于团队中的自利好处。比如说,一只猩猩懂得食物的位置,而且也掌握‘指示’等等的手势,但它永远不会告诉另一只猩猩。学界认为它根本不明白另一只猩猩的需要。事实上,基本上所有的动物警报声,都只会在动物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发出。”

  “第二,羊圈里的一只羊被杀,其他羊会慢慢跑开,但是绝不会前来阻止。动物当中是不存在‘牺牲’‘奉献’之类说法的,父母双亡的幼崽不会被别的父母收养,只会无能为力地跟着死去。除了保护幼崽,为了保护其他同种族动物而战斗的例子少之又少,保护其他物种的则是根本没有。事实上,大多数动物甚至不会为了保护幼崽而牺牲自己。训练有素的狗只,甚至会听从主人的命令,把自己的幼崽衔到远处然后丢弃。”

  白老头“笃笃”地敲着自己的脑袋,“同情心也好,感情也罢,归根结底是我们脑袋的作用。或者你称之为‘心’也好。然而,无论是大脑智商还是‘心’,动物一应不曾具备。那就是为什么只有人类才能发展出社会——社会的根基便是互相了解他人的需要和痛处,也就是同情心。说同情心是‘人类’这种生物的本源也无不可。但是如果将这种同情心推诸于他物之上,甚至因之而仇恨人类,那就是‘滥情’了。

  说到这里,白老头停下声音,一双大眼幽深地盯着子桓。子桓没有理会,只是独自沉思良久,从第一个噩梦开始,一直想到最新的作为兔子被杀的梦境。每一个场景都细细回想,对身体自然回忆起来的痛苦也听而任之,静静咀嚼。他甚至想起自己小时候养的第一只鸟,以及更小的时候玩弄至死的几只麻雀。

  他毕竟也是大学生,白老头说的东西也稍稍看过一部分,那并不是老头自己瞎编的。但是这么完完整整地听他讲述,子桓只觉得一时间难以接受。“世间只有人类有同情心”这么绝对的说法,哪怕光是从个性而言,也跟他不相符。

  但眼下这情况,关乎到的是堪称“反人类”的东西。兔子噩梦以后,在食堂的时候,子桓真的是丝毫不针对个人,而是憎恨着概念性的“女人”这一整体。他毫不怀疑,如果当时弄断橡皮筋的是另外一个女生,他一样会暴躁地想要过去发起攻击。

  这就是梦境对梦师的“侵蚀”。

  “这么说来,猴子推测的话是真的。”子桓摸着下巴,最终说,“你们研究院让我们做的,还真是试图保存我们所谓的‘人性’。”

  “对。我们所说的‘人性’,指的是把我们的情感,尤其是同情心,有意地限制在人类的范畴里面。让你们训练时杀动物,吃各种各样的肉类,无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我希望你记住跟自己父母的情感,跟喜欢的女孩相处时的那种感觉,跟弟弟的羁绊,同时感受其他人身上类似的情感。这样的情感会成为对鲛人的仇恨来源,成为梦师杀灭敌人的动力。然而你要时刻记住——只有人才有同情心。也只有人,才配得上同情心。”

  子桓再次想起在训练营后山的时候,庄杜跋说过的话。人类与其他物种,终归是不一样的,我们没有办法感受他物的心情。只有身体性的感觉无法欺骗。就像杀戮,就像吃到烧得流油的肉,所有同情心都无法与这样的感官相抗衡,因为它们才是现实。研究院所做的,就是要强化这一种现实。

  让他们割断动物的喉咙,看着对手垂死的眼睛,从而明白自己最终无法体会对方的痛苦。让他们罔视梦境,大口吃肉,从而直面自己身体里真正属于“人”的感受。惟其如此,才能站在完美得宛如天赐的鲛人对面,将刀子刺入那些漂亮的脸庞里,将他们赶回大海,赶尽杀绝。

  “博士,”子桓问,“那些被‘侵蚀’掉的梦师,最后会怎样?”

  “他们都消失了。”白老头说,“问题比较多,也是感受力强的一个表现。但你只要管好自己,便永远不会遇到那些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子桓,你要明确一点。要保护值得保护的人,那就杀死鲛人吧。没有同情,没有想法,带着你对人类这个种族的认同,杀掉面前的每一个鲛人就行了。”

  子桓看着白老头,这个自己曾经认识,却没有一点印象的老人。他在事故中差点失去孙子,后来孙子脱险,却害死了子桓的父母。而这个被救起的孩子,也在短短两个月之后被鲛人杀死,死得毫无意义。哪怕是在噩梦中子桓去杀动物,脑海中也存在着一些模糊的“意义”,但是鲛人杀人全然没有类似的东西。他们只是微笑着,让人体绽放成花。

  “我明白了。”子桓说。

  那天晚上,当子桓做噩梦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正真真实实地握着长矛。他的大脑里面依然有着另一个“我”,身体其他部分也不能随意活动,唯独握着武器的右手,似乎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他的面前是一头差不多三米长的巨大麋鹿,毛发顺滑如丝,鹿角的形状堪称完美。

  他死死盯着麋鹿的眼睛,四只手指紧紧按在长矛柄上,用力得仿佛要在上面戳出洞来。“我”的感觉,让他知道了麋鹿心脏的位置,哪怕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那个心脏在厚实的毛皮下跳动,泵出大量温热的血液。麋鹿的眼睛晶莹剔透,但是看不出情感。那仅仅是一个视器,用来接受世界的图像,既没有表现心情,也不能展露心灵。

  子桓想了很久,然后突然举起长矛,对准麋鹿的心脏刺过去。麋鹿立即起步,但子桓就像早有预料一样,矛尖偏移了几寸,正好刺入了心脏部位。趔趄的麋鹿立即失去平衡,往前重重地滚了一圈,力度大得几乎将子桓也掀开。但子桓及时松开双手,长矛便连着麋鹿的身体一起翻滚,就像失去平衡的陀螺上方那一根小棍。

  在刺出的一瞬间,他想着的全是身为“自己”所能体会到的感受。他感到一阵虚无,杀戮的瞬间心里竟然一片空白,没有同情,甚至没有情绪。然后他第一次接收到“我”的感觉:那是一种武器撕开皮肉的快感,像是掌握了强大的力量,像是完成了某件自我证明的事业。他甚至想到了鹿头挂在壁炉上的样子。

  返还给自身的疼痛如期而至,子桓的心脏似乎在同时被刺穿。但那是一次快速的死亡。正如子桓出手时没有犹豫,痛苦返回自身的时候也干脆利落,就像猛然当头敲下一锤。子桓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意识便已经被踢出了梦境。

  这是第一次,子桓感觉噩梦的痛苦减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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