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相当善良的人呢。”白老头一反常态,语气相当平和。
“是朴素的人。明明自己家也过得马马虎虎,偏不肯停止帮人,小时候连我跟子洛的玩具都会拿去送给别人……虽然子洛一般都会想办法拿回来啦。爸妈两个人都是这样,有时还真让人挺头疼的。但是这么一来二往,反而赢得了坊里的信赖,家里的小店生意还不错。”子桓说。他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热衷于帮人的人,所以看着父母那些无私的行为,其实心里还是挺尊敬的。
这么想的话,自己的私心还真是挺重的。就连成为梦师,当时也并不是为了救安土县,而仅仅是因为鲛人即将要把他和子洛杀掉而已。如果换作爸妈的话,哪怕没有能力,恐怕也早就抡起拳头冲进安土县去了吧。
他又想起那天别人通知之后,他和子洛用最快速度跑到了河边,当时爸妈都还没有被捞起来,河水汹涌,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警察把小艇推下水,带着绳索的警察往水里潜游,绳索在水流的冲击下绷得笔直。子洛二话没说,脱掉上衣便准备跳进河里,子桓却阻止了他。
他当时心如刀割,感觉整个胸腔里都被掏空了,空荡荡的只有冰冷的风。但是他依然怕,怕自己或者子洛也会同样没于水波之中,他们的家庭从此人丁断绝、一个不留,更害怕两个人当中只剩下一个,茫茫然面对这个突然变得孤独的世界。所以,面对这条吞噬了父母的河,他没有反击,也没有反击的勇气,只是像个最懦弱的男孩一样呆呆站着,听凭河水在耳边继续呼啸,像是嘲笑的歌声。
子桓沉默着坐在座位上,感觉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白老头像是无所谓一样安静地等着,手指尖轻敲膝盖,眼神中没有丝毫压迫。
一段恰到好处的沉默之后,正当子桓收摄好心神的时候,白老头再次开口:“你想要保护的人,是你的弟弟张子洛,以及叫结衣的女孩吧。我知道结衣最近的一些消息呢。”
子桓一下子把身体往前移,几乎坐到椅子边缘。“什么消息?”他急忙问。虽然这段时间自己可以说焦头烂额,但他可没有忘记过被带走的结衣。事实上,结衣有没有同样被那些噩梦所折磨,是这段时间里他最担心的问题之一。
“庄堰是研究院首屈一指的博士,在安全性方面你不需要担心。他的研究室里也有最好的心理辅导队伍,心理上同样不至于出现问题,据说至今为止一切正常。”
“噩梦呢?”
“已经开始了。说起来,那孩子的受训时间比你还短吧,一级梦境‘毕业’的速度快得几乎破纪录了。”
“难道……她是昆虫类梦境?”昆虫类梦境技能觉醒速度最快,是梦师的一种常识。如果是那样,或许还能解释“植入”的时候,研究室里传出的那可怕的叫声。只是子桓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冯楚【黄蜂】的样子——想到可爱的结衣有可能变成那种模样,他就不紧打起了寒战。
然而白老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摇摇头否定道:“不用担心,不是昆虫类。那孩子的梦境,非常特殊……如果我的消息属实,那大概是连‘万中无一’都无法形容的稀有梦境。至于我从那边研究室获得的评价,也基本上公认一句话——‘强得**’。”
“强得**”的梦境!
子桓的心里固然高兴,但他最担心的依然是噩梦的情况。见他皱着眉头,白老头继续说:“但是,梦境力量越强,噩梦的‘层级’就越高,这也是研究院所知的常识之一。那孩子,想必过得不轻松吧。”他咂咂嘴巴,“离开这个地下基地,就意味着训练结束,你便可以前往青森市。这是你现在应该优先考虑的事情。”
子桓当然知道。他何尝不是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但是到底什么时候算是训练结束,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毕业’,研究院从来都没有说清楚。他看着白老头那张苍老的脸,感觉心底慢慢燃起一团怒火。
“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说起家人和结衣?”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疑问?”白老头反问道。
“开什么玩笑。”子桓忍不住握起拳头,“在进来这个地下基地之前,研究院就派我们去和螣蛇战斗,几乎把我们害死。来到这里以后,你们依然闪闪缩缩,硬是不肯让我们了解噩梦的全貌。现在已经多久了?我们这群梦师,连到底这噩梦要持续多久都不知道!研究院到底想干什么?”他对研究院有着太多的疑问,早已经想全部问出来。
“除了杀死鲛人,‘列维’研究院没有别的任何目的。”白老头的目光终于再次变得锐利,脊背挺得笔直,右手突然指向子桓。
“子桓!”他的声音变得高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你的‘同情心’——作为人类的同情心。你还能清楚回忆起岐阜市被鲛人攻陷时的场景吗?”
“可以。”只是他不会那么做。
“你的父亲张继博,为人老实,善良诚恳,深得他人信赖;母亲金凝,漂亮外向,能力出众,结婚以前追求者多得让人嫉妒。你的父母为了救一个小孩而死,获得了岐阜市的公开表扬,街坊巷里也为这件事悲伤,乐意帮帮你们两兄弟,店里的生意反而比以前更好。”他没有看任何资料,说的时候流畅得就像在回忆。
子桓打断他的话:“你这种说法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你的父母死得有其意义。小孩家庭感恩戴德,朋友邻居也忧伤缅怀。但是在那短短两个月之后,鲛人摧毁了整座岐阜市,从中逃脱的总共都不足200人。在那次战争当中死去的父母们,死得毫无意义,仅仅因为是人类,就被鲛人开膛破肚、抛尸路边。儿女看着父母被杀,父母看着儿女受戮,你所感受过的痛苦在他们身上更为深刻,因为你可以回答‘为什么’,而他们连‘为什么’都回答不了。鲛人那样优美的物种,笑容灿烂,举止优雅,让人感觉他们应该是天使那样的人,然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是恶魔。有好多人啊,跪在地上,把头磕得‘通通’作响,力度大得血流了一地。那些求饶的人都死了。而另外一些人看着亲人受戮,他们不顾生死,面对恶魔质问‘为什么’——得到的,也只有死神的笑容。”
“你别告诉我……”子桓眯起眼睛盯了白老头一阵子,“你当时也在岐阜市。”
“是的。而且,你父母救起的那个男孩,是我的孙子。”
“什么?”
白老头神情严肃,眼底忽然闪过悲伤的神色,像是电流倏忽闪过。“你父母救起的人是我的孙子,而且我当时就在河边。看着他在河中央挣扎的时候,我曾经以为自己唯一的孙子就要这么没了。没有想到,你的父母居然跳进河里,把他送了回来……只是,这大悲大喜之后仅仅两个月,我孙子他……终究是被鲛人杀死了。”他沉默了半晌,缓缓闭起眼睛,“苦命的娃啊。”
“我……对你的样子没什么印象。”那两个月他不是处理丧事,便是快速熟悉店里的业务,并没有多少的空闲。而在岐阜市被攻陷以后,除了结衣,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岐阜市的其他幸存者。
白老头摸摸他的秃顶,微微摇头,又捋了几下头发结成的两角。然后,他才重新看向子桓的眼睛:“你或许对我没有印象,但我可以很早就认出你来了。在那件救人事故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你这孩子一定恨死我那孙子了。没有想到,你主动来了我家几次,每次都反而在安慰他。那是我亲眼所见,你也别当做自己忘记了吧。”
这么说来,子桓确实是才想起那件事。被救起的小男孩才11岁,眉目清秀笑容干净。当时他只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因为自己的事而害死了别人,大概会有心理阴影的吧。老爸老妈虽然是因为这件事而死,但那毕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如果救上来了却留下心理创伤,那他们也会感到难过的。因此,在处理丧事的闲暇时间里,他都会去看看那男孩,告诉他自己老爸老妈的事,然后跟他说,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啦,帮起人来就有些不加思考。你也别觉得是自己的错,好好生活下去吧。
他其实也有憎恨的,不过是憎恨那个站在河边的自己。如果自己的能力强大到某种程度,便可以直接跳下去将爸妈救上来,但是他做不到。他为那样的自己感到悲伤,但是这个小男孩又有什么错呢?连老爸老妈都不能对抗的河,这个小男孩掉进去了就没办法脱身,只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男孩依然觉得是自己的错,泪珠豆大豆大地落下来。
其实子桓知道,如果自己是那个小男孩,自己也没有办法停止悲伤。他也一定会觉得那是自己的错。所以他只可以摸着男孩的头发,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用这个行为来表达“没关系的”。
每个人都有着那么多的悲痛,很难说有正反高低。那可不是安慰便能消除掉的。子桓也无法消除自己的创伤,因此在事件过后,便在时间里静静地将这段记忆尘封起来。
从前便知道了,子桓是个“遗忘”方面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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