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洛加入事件调查的第五天，陆子英发现了一个突破口。
“因为要反反复复去询问村里的老人，我就找村长要了一份村里全部人的名录，方便核对进度。但是名录是村里登记用的，很多已经迁到长野市的人都依然记录在上面，我只好让村长一个个挑出还在村子里的人。这么挑着挑着，才发现村里的人到底去了哪里都并不清楚。所以我就差士兵去长野市，查询那边的人员迁入记录。”陆子英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将一份资料复件推到子洛面前，“这是长野市东区——也可以说‘贫民区’——的迁入记录。”
子洛打开资料，一边跟自己手里的村人员名单作对比，一边说：“所以你就是这样发现，一个叫刘源仲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村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迁入长野市。”陆子英说。
“有没有可能去了别的城市，或者是其他村子？”
“这家伙没亲没故，没哪里可以去……事实上，我问过村里的人了，迁到长野市的时候是大伙儿一起行动的。毕竟路途不近，他们又没有钱和地方去租车子。这个刘源仲本应该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长野市的，但是似乎在半路的时候自己跑掉了，现在长野市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再见过他。”
“为什么判断是‘自己跑掉了’？”子洛扫视村长写下的关于刘源仲的资料：现年58岁，父母双亡，无妻无子。堪称“孤家寡人”的典型。
“唉，我不问，那些老家伙都想不起来。这个叫刘源仲的人，举止行为颇有一点奇怪的。”陆子英一边说，一边夹起一根卷烟点燃，“他本来是个猎户，身手不差，种地、修筑也都是一把好手。但是自从鲛人出现以来，那家伙就一直嚷着说这里不安全，然后什么活儿都不愿意干了，天天蹲在村口发愁，还说是要帮村子望风。还让别人不要轻举妄动，要等他先弄个什么计划出来……后来村子里年轻人都说要搬到长野市，他又说长野市也不安全，目标越大、人越多，鲛人袭击得越疯狂。”
“那这个人还没完全疯掉。”子洛在心里暗自想。大城市里供水需求大，确实没有办法彻底远离水源，也就没有办法避免鲛人的威胁。像这样的小村子反而可以依赖城市的支援，勉强在这种荒郊野岭存活下去。很多人不能发现这一点。
然而，虽然不一定理性，人跟人总是要集结起来，才能互相取暖。子洛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说出他的意见。
陆子英见他不插话，便继续说：“但是到了队伍出发的前两天，他又忽然改变说法了，怎么样也得加入去长野市的行列。到路上之后，路途艰难，行李负担也重，就没有谁有空去留意这个神经兮兮的人。他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队伍了。”
他深吸了一口烟，把烟灰掸到地上：“老实说，要是平常的我，这样的傻子事迹肯定就放过不管了。但是这段时间实在是毫无成果，我就特意去问了一次村长。结果他想起来了，刘源仲在出发的两天前，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呆在村长家楼上那个档案室里。那是你的调查范围，他可能在查什么？”
子洛二话没说，带着陆子英离开军营，再次来到村长家里。楼上那些厚重的档案，他在这几天里已经细细研究过两次了，然而问题不在于没有相关记录，而是记录太多，不知道该怎么缩小范围——要说干涸的河道的话，野筱村本来就是黄河边上的一条村子，10年前这里滨临大河，5年前还流淌着为数不少的支流，其实是直到3年前才开始变成现在这般模样。随年度不同，有部分消失的河流也曾重新出现，更加增添了筛选的复杂性。
如果说废弃的干井，这里的数量更多。尤其是这3年以来，由于河流萎缩，村民有组织无组织地进行了大量的掘井尝试。大部分的井都是挖不出水的，少量成功的井又被村民隐瞒，村里的记录也就并不完整。记录里面曾经有水、后来干涸的井，子洛都已经派士兵一一去开掘检查了，都没有发现有新水出现。
这么想着，子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问村长：“那个叫刘源仲的人，有没有私自开过井？”
“我印象中没有啊……源仲虽然后来脑子不行了，以前还是很能干的，违反村规的事情他不会干……倒是村里集体组织的挖井活动，他参与了不少。”拄着拐杖的老村长说。
“有他具体参与过的挖井记录吗？”
“年代久远，挖一次井动员的人又多，记不清楚啦……”
子洛转身走开，从贴在墙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卷地图，折回到村长面前。“您想想，他是不是有参与这一次开挖？哪些井是他参与的？”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打开档案室的门的时候，除了正在使用的一本，其他档案上面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摆放也颇为混乱。大概有很长时间没有人动过那些档案了。他手里的地图，是他第二次来的时候在桌底下找到的。地图之类的图表一般作为附件，被夹在档案当中。这张地图单独落在地上，说明曾经有人翻阅过。
而上一个翻阅这些档案的人，可能已经是刘源仲了。
盯着地图看了一阵子，村长的眼睛忽然亮了。“我记得这一次开挖。”他说，“这几乎是我们村里最大的一次行动了，你看图上面那些叉叉，都是我们动手的地方。”那是一幅地形图，图里看不见村子，说明地点离村子有一点距离。大概7、8个叉分布在图上不同位置，旁边还有一些已经看不清楚的注释。
“源仲那时候身体好，能干，有两个井几乎是他一手完成的。可惜两个都是枯井。事实上，那次行动最后得到的几乎都是枯井……太可惜了。”村长一边砸吧着嘴，一边指出图上的两个位置，“喏，就是这两个井。”
都是枯井，也就都是子洛之前调查的盲区。“村长，请你指派一个村民给我们带路。陆子英，叫上四名士兵，我们马上去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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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井地点的所在，是筱野村以东一处没有人烟的低地，正好在村子去往长野市方向的道路附近。当时村子周边的挖井工作都不顺利，村子里的人只好来到远离村子的这个地方尝试，想着要是真的有水，再考虑使用和运输的问题。结果子洛已经知道了——7、8口水井全是枯井，这个地方也就维持了荒芜的面貌，没有再被理睬。
他们来到村长标记的其中一个地点，井口已经完全被泥土掩埋，唯有堆成不规则圆环的几块石头上，能稍稍看得见雕琢过的痕迹，但几乎已经被杂草遮掩。如果没有地图，他们确实不可能发现这个枯井。
“下午5点，”陆子英叼着烟看看太阳，估算时间，“赶紧挖吧，别等太阳下山。”话还没说完，他们六个人就已经各自拿起铁铲、镐子，开始挖掘石块圆环所包围的区域。挖掘并不困难，因为封堵井口的都是随风填积、体积细小的砂石，大型的石头和土块都已经在以前的开掘当中被去除了。他们的铲子很快就碰到了井的石壁。石砖粗糙坚固，彼此间几乎不留间隙，显示出筑井人不凡的技术。
“我说，子洛，这个井都被泥沙堵成这个样子了，底下似乎不大可能有水吧？”陆子英一边说一边抹掉额头的汗珠。
子洛摇摇头，“这个地方的井比较特别，继续挖下去，很快就能看见了。”
十几分钟以后，陆子英的铁锹挖过了井壁应在的位置，发现那里竟然是一个空洞。他们继续往下挖，一个大约2米高的洞穴出现在了面前。
“这叫做‘折井’，”子洛解释道，“黄土原这个地方地下水稀少，一般都埋藏在很深的地底，人们于是发明了这种有些极端的挖井方式——正常垂直往下的井口只是一个入口，然后修建一道折弯，再从折弯的尽头往下挖井。折弯位置可供歇息，也可放置工具，这样的修筑方法也比单纯的垂直下挖来得安全。”
折弯是与井口方向垂直的，因此堵塞水井的沙土并没有将它封住。这也意味着，折弯尽头的、真正的水井一般不会被封住。
他们穿过弯折处的隧道，隧道比较宽敞，石墙和木质支架将它支撑牢固，还看不出老化的现象。走到尽头的井口前，子洛将灯举到井口上方。井没有上层的第一道井口那么深，在灯光之下，隐隐约约能看见底部——黄色的沙土严严实实，并没有水的痕迹。他让士兵下井检查，结果没有变化。毋庸置疑，这是一口枯井。
从井底出来，每个士兵都已经汗流浃背，虽然太阳已经西斜，还是感觉浑身像在冒着蒸汽。陆子英将军服上体脱下来，裸露出结实的上身，颇为不耐烦地对子洛说：“哎，也该停止卖关子了。你到底为什么觉得那家伙挖的井可疑？我是个梦师，不是来跟你挖地的。”
“先留意到刘源仲这个人的，是你不是么？”子洛说，虽然他也全身浸满汗水，但声音里还是听不出情绪。
“我是厌烦了村里那些老家伙了，问来问去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这疯子刘源仲还有一点意思……汇报一切特殊情况，这不是你的指令？根据之前的情报，你猜他从去长野市的队伍中逃跑、来到这些废井，我可以理解。但这跟我们要找的鲛人和水源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刘源仲不是疯子。或者说，那家伙清醒得很，只是因为太过清醒而被恐惧占据了头脑。”
“那是什么意思？”
“他或许真的是想保护这条村子。”子洛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解释，“我之前在翻阅记录的时候，曾经发现过大量同一字迹的笔记。由于是村里公开使用的档案，那些本子上面各种笔记都会有，尤其多的是村民为了开挖私井而做的地下水路记录。但是，那个笔记是特别完整的，几乎出现在了每一个与地下水源、水井相关的记录旁边。换而言之，村里有人曾认认真真地做过水文方面的研究。我一直想知道那些笔记属于什么人，但是时间跨度太长了，村长又分不清笔迹。”
“今天我仔细看那幅挖井位置图，发现上面有着那种笔迹的笔记，而且，位置就在刘源仲挖的这两个井的旁边。”
“你的意思是，”陆子英看来有些不相信，“那是刘源仲写的。”
“事实上，是新写的，水井旁的笔迹比其他地方的新。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认为他当年开挖这两个井是有着十足的研究准备的，后来却都没有成功……但他始终念念不忘，终于在鲛人出现之后，决心再来调查一次这两个井，以杜绝鲛人从中出现的可能性。假意参加长野市迁移行动，一来是为了降低路上的危险性，二来也是为了掩饰他的目的。”子洛盯视着陆子英，“那家伙被称为‘疯子’，这样的计划反正也得不到认同，不如安安静静、不为人知地前往……我觉得，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这么说，你觉得刘源仲——至少是你猜想里面的刘源仲——是对的，这里真的成为了鲛人出现的源头。”
“我只知道一点，”子洛说，“刘源仲他再也没有回到村子里。”
当天晚些的时候，他们开车到达了另一个枯井的位置，但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的挖掘进行到一半，携带的光源不足，晚上工作略显困难。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往回开了一段路，找了一片风力较小的地方，简单地扎起营帐，就在野外睡了下去。
这是比较不谨慎的做法，毕竟那里离第二口枯井的位置还是比较近，而根据子洛的猜测，那里就是鲛人出现的水源。但是他们毕竟是军人，又有随团梦师陪伴，几人商议下来，还是决定就此度过一夜。
“反正，要是鲛人真的会出现，那我们躲在野筱村里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陆子英无所谓地说。他已经精疲力尽，只想着赶紧躺下，毕竟后半夜里他还要爬起来值最后一班夜。这么说着，他钻进帐篷，不一会儿就扯起了呼噜。其他人吃完干粮，也都各自睡去。
子洛是最相信第二个枯井就是水源的人，因此对于驻扎此地最为不安。但是，他没有下命令阻止。
第二天早晨，他后悔了。
在他们几顶帐篷围着的空地里，梦师陆子英的尸体面容凄厉地躺着，上面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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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前两天都没有更新，实在是非常抱歉！！！昨晚码到3点的大更，先送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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