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被勒死的感觉?”子桓问埃米纳姆。后者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回答:“斩首。”
子桓愣了一下:“你杀的是什么?”“鹿。”埃米纳姆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还在奥迪雷国的时候,我爸会带我去打猎。我是个很好的猎手,10岁就用猎枪射杀了第一头鹿——200米的距离,一枪命中心脏。看着它倒下我自己还毫无感觉,只觉得按扳机的手指有点累,肩膀被猎枪的枪托撞得生痛。直到它的尸体躺在桌上,我爸帮我把它的头割下来的时候,我才感觉到真实感。”
他像是要驱走什么似的摇摇头:“但是专业的猎户割头可是很有技术性的工作。像昨晚梦境那样拿砍刀连续劈,把脖子把鹿角通通劈断,那是……疯子的做法。”
“接下来这段时间,”博士再次开口,“你们白天依然需要进行课程和训练。训练只包括体能和格斗术,梦师训练暂停。特别的是,睡眠是第一要务。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感觉精力无法支撑,想要睡觉,你们都可以无条件回去睡,没有任何教官会阻止。帮助睡眠的药物都在宿舍里。你们的精神状态会被紧密追踪,必要时会有人提供辅导。”
一个梦师声音低沉地问:“最重要的问题是,下次睡觉的时候,我们还会不会做这样的梦?”
博士打量着那名梦师,最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睡觉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被带领着认识地下基地的基本结构。基地的二楼主要是受训梦师的宿舍以及食堂。三楼的环状平台上,则分布着教室、档案馆和阅读室,还有些走廊通向不同样式的训练场。四楼以上受训梦师一般不能进入,主要是研究员工作的办公室、实验室一类,以及更加机密的档案室。所有房间都像是他们的宿舍一样,外部是粗造的银灰色金属板,焊接处甚至看得见一道道伤痕般的印迹;里面的装修设计却相当正常,不说富有品位,也是充分地满足了实用性。阅读室甚至和宿舍一样,给人一些温馨的感觉。
“那个白老头的审美真是彻底分裂啊。”庄杜跋低声说。过了半天,他终于算是恢复了正常的说话能力,只是面容依然憔悴得像只消瘦的猴子。
子桓点点头,“研究院是想稍稍安慰一下作噩梦的梦师吧。如果还是训练营时候的环境,有些梦师恐怕非发疯不可。”他们参观了地下基地第二、三层的主要区域,来往的受训梦师没有一个不是眼圈深陷、目光憔悴。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肯说这种噩梦到底会有多频繁、持续多久。”
“我只希望……这不是意味着,说出来比不说更加残酷。”
他们都稍稍压低声音在说话,原因是旁边埃米纳姆正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博士的一番解释并没有能舒缓他的怒火。只要一想到研究院一直隐瞒着这么重要的消息,他就有一种彻底受骗的感觉,嘴角绷紧,拳头不由自主地紧紧握起。
是啊,那时候苏雨航博士三天两头来劝他成为梦师,只是向他提到过所谓“无尽的痛苦”,却从来未曾提及“噩梦”二字。博士用的词语是“无尽”——难道说,这样的噩梦将反反复复、直至永远?子桓苦涩地笑一笑,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其他人。
当天晚上,他们三个人回到宿舍,洗漱之后就一直在子桓的房间里聊天。没有人这么说,但是每个人都在用对话拖延睡眠的时间,目光也下意识地避开床铺。事实上,经过昨天晚上的折腾,他们都已经到了睁不开眼皮的程度。
“不如……还是睡吧?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听见惨叫的声音。”在说出第十个冷笑话而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庄杜跋说。
埃米纳姆摇摇头,“你也知道这里的隔音设备有多好,隔壁房间的人叫了,我们也不一定听得见。”
“你继续说冷笑话,我们听着。”子桓说,他也在避开“睡眠”这个字眼。
“从前有一只兔子,走在路上……”庄杜跋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眼皮也困得慢慢闭上。他终于站起身来:“不行,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大不了老子再在梦里宰一头猪!”
他杀的是猪?子桓昏昏沉沉地听着,但庄杜跋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埃米纳姆和他互相看了一阵子,终于放弃抵抗,各自回到床上。
“我不需要杀什么羊。”在睡着之前,子桓认认真真地默念,“没有人需要我为他杀什么羊。”然后才合上眼睛。
那天晚上的梦境里,他连续杀了五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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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桓将厚脊大刀从最后一只羊的身上拔出来,血液随着刀身划出扇形,刀刃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前面摆动着发丝的阴影,伫立在满地尸体和断肢的中央。
五只。他在心里默念。
他穿着材质高级的修身衬衣和西裤,踩在血水上面的是做工巧究的皮鞋,全身上下都是墨一般的黑色。与昨天晚上的“我”不同,这个自我意识并没有太多的思考,只是在沉默中有一种傲慢的感觉,即使不说话不思考,子桓也能感受得到。
“我”像是君王睥睨战场一样俯瞰着满地羊的尸体,白色的地面被血水覆盖,到处是肮脏的鞋印和羊蹄印。
子桓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将贴身的项链从衣服里拉出来。绳子尽头是一枚菱形的徽章,上面的图案子桓并不认识,“我”也并没有留心观察。他轻轻吻了一下项链,然后将它贴在额头,闭起眼睛。虽然并不理解,但子桓隐隐知道,这个梦境中的杀戮是为了某种被认为“崇高”的目的。
在砍下最后一刀的时候,子桓整个身体每一寸皮肤都惊出冷汗。虽然是在梦中,但他清楚记得昨天晚上最后一刀,自己的头随着羊的头颅一起被贯穿。所以当他把刀插进第五只羊的心脏的时候,自己的心脏也痉挛般跳了一下,衣服全部被汗水浸湿。
但是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湿淋淋的衬衣粘在身上,寒意像细针刺着肌肉,他闭眼感觉徽章粗糙的表面,似乎听见一阵崇高而飘渺的声音。
当然,他的身体各处依然在隐隐作痛。每一次下刀,身体相应的部位都会发痛,有种血肉在皮肤下坏死的感觉。断腿则脚腕发酸,斩骨则骨头**。心脏跳动似乎也变得缓慢,就像有什么异物在体内将它握住,每一次扩张都要推开沉重的阻力。
子桓丝毫不能理解“我”脑袋里面那些崇高的感觉。他从来不是教徒,信仰某个超于世间的精神存在对他而言是可疑的。事实上,“崇高感”本身也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东西——因为觉得自己正投身于某项伟大的工作,个人常常会忘却自我,失去应有的判断。其下场往往是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作为连争胜心都弱于一般人的子桓,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鞋底下黏黏糊糊的触感,以及满鼻腔里令人反胃的气味。
血腥味,肉腥味,还有从肠道中流出来的各种排泄物的味道。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痛,散发出轻微的腐朽气味,让他感觉自己也是散落四周的尸体的一员。
子桓重新睁开眼睛,然后慢慢跪了下来。危机感顷刻间降临,子桓试图阻止,身体却自顾自地把双膝浸在血水当中。“我”伸出双手,手背白皙、手指修长,看来有经过精心保养,现在却毫不介意地插进羊的血肉当中,徒手将尚未被切断的肉筋撕开,露出刚刚被大刀贯穿的心脏。
刀刃是直进直出的,所以心脏的结构并没有被破坏,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重新跳动。但是它的温度已经变冷。这是子桓第一次直视羊的心脏,但是他没有细心思考的空隙,心里像防空警报一样轰响的都是强烈的危机感。
“我”将羊的心脏掏出来,完完整整地捧在双手掌心里。
“停下,停下!”子桓在心里呼喊,但是在“我”的意识里面,那并不能激起一丝涟漪。
“我”张开口,对着左边心房奋力咬下。令人作呕的气味一下子在口腔中爆开,子桓的意识遭受冲击,七零八落。
而“我”全然不顾,大口大口地啃食羊心。“我”的想法里没有味觉、没有食欲、甚至没有一般意义的**。这个自我只是把“吃羊心”作为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而完成,既不顾忌被肆意践踏的五条性命,又不顾忌生食心脏有什么社会上的含义。
子桓心中的危机感化为了持久而强烈的嗡鸣。他的心脏似乎突然有某个部位塌陷下去,原本充满心房的血液被强硬地挤向别的方向。
这本是人类无法感知到的东西,但是他体会得清楚明白,仿佛在面前浮现着即时录像。他看见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的铝罐,从各个角度变得凹陷、变形、挤压、破裂。他的呼吸不是变得困难,而是直接断绝,全身上下都因为缺血而被麻痹侵袭。
这又是一种可怕的死法。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失去活力,变成一团烂肉,然后自己被巨大的力量踢出梦境,就连惨叫都喊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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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天开始实习了,希望能保持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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