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回到宿舍之后，他们还在兴奋地讨论着白天的事。埃米纳姆一拳打在温庭允的肩膀上，一边笑一边说：“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勇敢啊，直接就跟詹海诚对着干！真不怕他又给你来一个‘三次速成’？”他的身体恢复能力简直可怕，下午才跟山鬼打得满脸是血，现在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带着淤青的手臂也活动自如。
“哪里，哪里的事。”温庭允又恢复到了他平时的样子，嘴角带着微笑，眼睛里像是温柔，又像是没什么精神。“我看子桓他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实在是有点不忍心。”
宿舍其他的人连同子桓都笑了起来。埃米纳姆把啤酒罐的拉环拉开，向温庭允虚晃一下：“敬你的，庆祝我们对抗詹海诚的第一次胜利。”然后仰头就喝，直接把一罐啤酒灌了下去。
其他的人也各自拉开酒罐，互相碰碰杯。不同于一般军营，训练营里不禁酒，只要第二天不缺勤，晚上喝多少的酒都没有人理会。庄杜跋转眼就把一个铝罐丢到地上，然后又拉开第二罐，举起来说：“这个，我要庆祝你们打赢了前所未见的怪物。还有……本来就觉得你不简单，但还是没想到，你这小子居然是【凤凰】！”他说着就去挠子桓的肚皮，弄得子桓浑身发痒，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埃米纳姆也向他举举酒瓶，作出颇有些无所谓的样子，说：“虽然后来几乎都被封住了，但表现得还算不错。有前途。”但是却被庄杜跋嫌恶地挥挥手，嚷道：“你就别装大度啦。这么一来，你作为A班唯一一个幻兽类梦师的地位就被打破了。而且你今天两个技能都用了出来，子桓的技能可都还藏着呢。小心吧你！”
“猴子。”埃米纳姆的额头上有一道青筋在跳动，“你找死？”
“说起来，”姜小晴的声音脆生生地插了进来，“子桓哥没有上课，可能还不知道幻兽类梦境的价值？”
其他人想了想，都转头望向子桓。子桓点点头——事实上，虽然每一次使用【凤凰】的时候，旁边的人都好像很惊讶，但他从来就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苏雨航博士是不会跟他解释这些的。
姜小晴看了看庄杜跋，庄杜跋则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她于是坐直身体，说：“梦师梦境的掌握是一个接一个、循序渐进的，掌握梦境的个数就是梦师的等级。因此，第一个觉醒的梦境也叫一级梦境，第二个叫二级梦境，如此类推。根据目前的统计，越往后觉醒的梦境，其技能的威力往往越强大。这也是高级梦师能轻易战胜低级梦师的重要依据。而与之相反的是，一级梦境虽然比较弱小，却被公认为是跟梦师个人特质最为接近的一个梦境。换而言之，一级梦境不仅反映了梦师的性格，更直接体现了他们的潜质。”
听着听着，他们几个人都露出了微笑。姜小晴介绍的时候就像一个特别乖巧的学生，一板一眼地按照书上概念来背。这时候她也还浑然无觉，继续说：“幻兽类梦境是梦境中最稀有的其中一类，所以预示着该梦师有最强的潜质。另外，幻兽类梦境本身就会给梦师一个很好的起点，因为它们一般都具有罕见、甚至独一无二的性质，能给相对较弱的一级梦师很大的助力。”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严肃了，重新变得有些害羞：“其实，现在研究院似乎还没有搞明白我们觉醒什么梦境到底是怎么决定的。一级就是幻兽类，可能也相当于从牌堆里先抽到了一张好牌吧。”
她说完之后，并没有望大家，而是拿起啤酒喝了大大的一口。庄杜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现所有人似乎都笑得很高兴。“为什么？”她疑惑地问。而庄杜跋则再次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说：“你说得比我们的老师还好，赶紧去把他们的饭碗抢走吧，然后特赦我们A班，不用上课。”他刚说完，手灵巧地一转，将啤酒罐从姜小晴手里抢走，“另外，未成年人不准喝酒。”
庄杜跋跳起身来逃跑，而姜小晴一跺脚，说：“我已经成年了！”然后赶紧追了上去。
在满宿舍都在笑的时候，子桓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宿舍的空间不大，他的椅子就贴着别人的床尾，所以回头一看，就能看见依然昏迷的冯楚。她的手放在被子上，白白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透明。下午回到训练营的时候，埃米纳姆那个混蛋真的不肯帮忙，一溜烟就跑到B班的宿舍去了。子桓只好自己把冯楚背到了医务室，等医生帮她包扎好伤口之后，再背回到宿舍里。那么做的时候子桓还有点担心，不时往结衣宿舍那个方向望望，幸好没看见结衣的身影。
他对冯楚自然是没什么感觉的，不过毕竟是身体接触，他发现冯楚原来比想象中轻，贴在背上的时候就像个未发育完全的女孩。医生说她的所有生命机能都降低了下来，缓慢而微弱的呼吸吹在子桓后颈，双腿的皮肤也显得微微冰冷。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庭允走到了他的旁边。其他人依然在喝酒打闹，温庭允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好像在等着子桓说话。
“我在想，为什么她当时不允许自己昏迷呢。”子桓说，“她这么不信任我们？”
“会用那种姿态来保护自己的人，一般都曾经遭受过锥心的创伤吧。”温庭允弯下腰来，低声对子桓说，“我自然是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腹部有尖刺的【黄蜂】，肯定是一个蜂巢里面的工蜂吧。它们昼出夜归，拼死跟威胁蜂巢的敌人作战，刺出蜂刺的时候自己的肠子也被拉扯而出。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那些雄蜂也只会看见蜂后而已——说的也是，作战到那种丑陋姿态的工蜂，又有什么资格挡在天天啜饮蜂王浆的蜂后面前，获得他人的喜爱呢？或许，她只是接受了这么一个现实，所以不得不自己肩负起自己的生死。毕竟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会承认那只丑陋的工蜂了。”
“可是……”子桓有些怔怔地说，“我觉得冯楚挺漂亮的啊。”
“对啊。”温庭允重新直起腰，他的嘴角拉成温和的微笑，“要是每一只工蜂都知道自己其实和蜂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就好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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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1点58分，在特别训练营西南方向400公里的地方，苏雨航独自一人坐在工作室里，笔尖在纸上沙沙地滑动。工作室是临时搭建的，塑料制作的墙板尚算坚固，但里面只有最简单的陈设。在一扇隔音门的另一边，两名助手已经呼呼入睡，一整天的跋涉让他们劳累至极。附近并列分布着的几间简易房屋也悄无声息，别遣队的士兵将武器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枕头底下放着匕首，然后浅浅地入眠。
他们正身处在安土县以北的山区当中，崇山峻岭环抱成一个巨大的圆弧，将远处的城市包裹起来。距离他们驻扎的地方12公里，一条河流从西面的高原淌下，在山崖的落差之中激出巨大的声音。
灯光照在苏雨航的侧脸上。他的胡须完全呈现银色，一双眉毛却还没尽白。几根头发从额头垂过鼻尖，其他的都随意地在后脑束拢。他看了看墙上的钟，停下手中的笔，将它跟其他几根削得一丝不苟的铅笔并列放好。
时针转到2点，发出“嗒”的一声，电话铃声按时响起。苏雨航等第一声响过，然后接起电话。窗外的山风刮过墙壁，房屋里始终响着一阵微雨般的轻响。
“博士，时间把握上依然是分毫不差呢。”电话里传出明显被电子化处理过、不男不女的声音。博士回答：“你也是一样。”他知道，在对方的话筒里，自己也是那种奇怪的声音。
“研究进行得怎样？”电话的那头问。
“没有值得公布的进展。”博士的目光静静凝视着放在墙角的一盆盆栽。他说：“说正事吧。”
“山鬼表现的不错，将他们狠揍了一顿，但是【凤凰】没有觉醒出更多的技能。这只能说运气不好……那只蠢东西将我们的小凤凰封在一边，反而差点把年兽和黄蜂杀掉了。它不停在砸小年兽的时候，我可真是有点心疼呢。”
“那么，他们两人觉醒第三技能了吗？”
“非常可惜，什么都没有。”电话对面稍稍提高了音调，“说起来，博士你还真是狠心啊。一只珍贵的成年山鬼，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还起码吃了十克我们的药。这两个东西如果一起放在黑市上卖，恐怕也得叫个上百万了吧？”
博士将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背后发出吱呀的声音，不知道是来自于椅子，还是他那似乎永不疲倦的身体。“你也见过他战斗了，他是个好梦师。”
“第二次战斗就杀死牟藏，这次用先天的‘火羽’直接就让山鬼烧了起来。确实很不错。不过他自己大概根本没意识到。”电话发出不男不女的几下笑声，伴随着低低的电流声响，“但是博士，我毕竟做过你几年学生——你所真正看重的，还是他脸上那张‘瘟疫面具’吧？”
博士没有回答。非常罕有地，他用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就像是‘思考’在脑海中艰难步行的声音。“山鬼没有能完成任务，那我们就采用更加强硬的手段。”他最终说，“务必要把【凤凰】逼进绝境，将它火羽底下的力量，一点不剩地催逼出来。”
“博士，你可真是恶魔。真不怕不小心把他弄死了？”另一端的人这么说，但是那电子音机械地响着，根本听不出属于人类的语气。
博士闭起眼睛，回答：“如果不冒着让他摔下悬崖的风险……那么从悬崖上摔下去的，就会是我们所有人。”
“最后一件事，子桓不肯杀掉山鬼。”电子音将这句话放到最后，似乎这比之前所说过的话都要重要。而这句话所引出的，是一段像墨水般浓重的沉默，话筒里只有电流声和风沙沙的声音。
“逼他杀！”最后的电流转换成这样的话语，然后电话应声挂断，就像小兽忽然被勒至窒息。这个深夜，再次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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