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的样子是丝毫看不出感情的。她连嘴巴的张开方式似乎都变化了，以致于连微笑或沮丧都做不到，只能僵硬地保持在原位。她停顿了一阵子，问：“你觉得【黄蜂】这个样子不丑陋？”
“不，依然是见过最丑的梦境。”埃米纳姆回答得毫不犹豫。
山鬼再次举起了拳，那只手臂已经没有一寸正常的皮肤，焦黑和血肉把它变得一片狼藉，就像战火焚烧后的战场。它的手臂维持在了举起的状态。
在刚刚那一瞬间，【黄蜂】腹部的蜂针不见了，而冯楚直直刺出的那一拳却变成了银白色的蜂针。它凌厉地从山鬼的脊椎刺入，破开肚皮而出，就像刀片分割牛油一样，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子桓第一次看见这样清晰明确的进攻，就像是她下达了一个“刺穿”的命令，那么不管是面对什么对手，那柄蜂针都能一击刺穿。
山鬼那如同恶鬼的身体，终于倒了下去。而随着蜂针的抽出，冯楚的梦境也骤然消失，她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落到地上，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埃米纳姆也取消了梦境，他捂着手臂大叫一声，就像是要把隐藏了很久的疼痛全部都喊出来。在另一边，流沙一样的地面将子桓推了出来，骤然获得自由的子桓松了一口气，【凤凰】应声破碎消失。
铁网外的三个人跑了进来，庄杜跋在大喊大叫，温庭允坐到埃米纳姆的旁边，而姜小晴擦干净眼角的眼泪，跑去抱起了昏迷的冯楚。她的肚子之前被石柱擦破的地方还在缓缓流血，将绿色的军服染得深红。
“子桓，那个女人就交给你照顾了。”埃米纳姆忽然说。
“为什么？”子桓反应过来，奇怪地问，“不是你说要她信任你，还说不会离她而去之类的……”“我还以为你要表白了”，子桓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但忍了忍没有说。
没有想到埃米纳姆只是把帽子拿了下来，抓了抓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回答：“那只是随口说的啊。要是山鬼再砸下来一拳，说不定我的手就已经断了。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让她动手而已……实话说，要我照顾脑子那么蠢、腰上还能长肉的女人，实在是于理不合啊。”
“B班、C班那几个女生也会这么认为的。”温庭允不动声色地补充。
子桓已经懒得去理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虽然在宿舍住了两天，他已经见过几次隔壁的女生怯生生地过来找埃米纳姆。埃米纳姆心情好的时候会跟她们当中的一个去吃饭，甚至装模作样地去帮助她们额外训练，而别的时候，他也会把她们推给温庭允。
而外表有些阴柔俊美的温庭允，则是几乎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在这个单调无聊的训练营里面，庄杜跋说，温庭允有时可以两三天不出现在宿舍一次。
子桓停止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因为詹海诚也走了过来。他的脸色依然很差，手臂上的青筋还没有消去，但过了好一阵子，他最终只是说：“训练还没有结束。”
除了子桓，其他人都立即转头望向山鬼。他们这是才发现，肚子被洞穿了的山鬼还没有气绝，它的肚子微微起伏，肩膀也还有颤抖。
“训练的结束，必定要是对手生物的死亡。”詹海诚脸色铁青地说，“张子桓，你去给它最后一击。”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温庭允腰间的两把长剑中拔出一把鲛切，然后递到子桓手上。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子桓走到山鬼的旁边，俯视它那小山一样的身体。山鬼的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肤。胸膛和腿上都是水泡破裂的痕迹，耳朵被击穿，肩膀是中毒的紫色，左右手臂被烧得焦黑，皮肤碎裂，鲜肉外绽，右手臂向后弯曲。它睁着独眼，瞳孔直直地盯着天空，不时颤抖几下，就像濒死挣扎的虫豸。
“它被下药了吧？”子桓问，“痛觉神经被完全麻醉，攻击**变强，甚至在不知道什么药物作用下变得不怕毒素。训练营就是这么给我们训练的？”
班里的其他成员都沉默着，在之前的训练里，他们只感觉对手动物的攻击性比较强，即便是下了药，也远远没有今天所见这么明显。詹海诚也沉默着，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从山鬼被放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觉得很不妥——山鬼这么罕见的动物，怎么会被用来给一级梦师训练？训练的动物都必须被杀死，他不理解为什么研究院肯花这么大的成本在这场训练上。
而在战斗开始之后，他的疑虑更是一直增长。他远比在场其他人早看出山鬼被下了药的事实——山鬼虽然实力强悍，但是畏声、畏火。一只正常的山鬼或许很难缠，但它会在遇到‘鞭炮’的时候就运用‘筑墙’进行游击战，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正面战斗成这个样子。痛觉丧失和畏惧感丧失，他感觉这场战斗的安排者根本是存心把这三个学员逼到绝境，甚至……有心想杀了他们。
但他是詹海诚，詹海诚即使看见了这些情况也不会动手，如果其他人想帮忙他还会全力阻止，在几秒钟之内废了他们的行动。他在本质上是研究院麾下的军人，有着最严格的军人素质，只会忠实地完成研究院的命令。
詹海诚沉默了一阵子，回答：“我会去向研究院询问的。”他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无论研究院怎么回答，他都只对研究院负责。他的回答不过是想让子桓尽快动手。
但子桓握剑的手有些颤抖。他看着山鬼颤抖的瞳孔，忽然鼓不起举刀砍下的勇气。“你可以当做是给冯楚姐报仇。”姜小晴怯生生地说。这子桓也想过，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面前的山鬼都已经比冯楚伤得重得多，甚至比他们三个人加起来的伤都还要重。
“动手，算是给它一个解脱。”埃米纳姆这么说道。子桓同样考虑过这个理由，但是看着山鬼的眼睛，他忽然就想起在岐阜市的时候，那些市民毫无办法地、一个接一个地被鲛人杀死。这场战斗没有道理，但在他看来，鲛人忽然从海底游出来杀尽人类更没有道理。就因为这些无理的事，一个个的生命被剥夺，甚至被美其名为“解脱”。谁知道这只山鬼是怎么想？说不定它真的想用这副样子活下去呢？
因为战斗而加速的心跳还没有平复，汗珠淌过脸颊滴到地面。子桓忽然感觉到巨大的疑惑。他明确地在进行梦师训练，明确地想让自己变强，但具体所做的事情却相当不明确，带有巨大的可疑性。他无法这么做。他决定这么地告诉詹海诚，他无法挥下这一刀。
就在子桓准备这么说的时候，一阵刀光从他的身边滑过，像是无法捕捉的清风。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温庭允用剑，狭长的中州剑在移动中运转成圆，随着手臂的移动，没入山鬼咽喉。在他完成刺杀的一秒钟之后，血才从伤口处汩汩流出。
“温庭允，你干什么？”詹海诚问。
温庭允抬起眼，那一双平时没什么神气的眼睛，现在染上了一丝杀气，就像是用水抹净了的漆黑琥珀。他回答说：“今天的情况很不寻常，战斗的人心境也并不平静。这种情况下，就放过子桓一次，怎样？”
他的眼睛仍然看着詹海诚，手里的剑缓缓从山鬼的咽喉中抽出，鲜血沿着血槽流下。他从口袋里抽出绢布，手慢慢沿着剑锋擦拭起来，眼睛依然不看剑刃，仅仅看着教官。那种眼神里面没有坚定，没有说服，只有平静如水。
詹海诚转身走了。到后来，他才回想起来：自入职以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没有彻底地、像机械一样地将任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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