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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打的工厂流水的工人。两个月后,我离开了这家厂,成为米兰的同事。默默地收拾了衣服被褥,把我的“狗皮”洗刷得干干净净叠好还给猴子。在我的领地进行了最后的巡视,依稀间能看到那辆漂亮的大白鲨滑进大门,苏湄袅袅娜娜的身影伴随着“笃笃”的高跟鞋声,颤巍巍的大白兔亮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那两瓣玫瑰般的红唇厌恶地骂了一声:看门狗……
我不要做看门狗了,再也不做看门狗,我在心底发誓!《群芳谱》的素描被我撕碎了扔进下水道,人生有如萍聚,就这样吧。我一直喜欢仿造徐志摩的口吻:我们是天际划过的两颗流星,你有你的轨迹,我也有我的方向。
不再是看门狗的我,坐在工位上,傻傻地打着铆钉,水滴形的发夹钢片把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刻出深深的槽印,然后是破皮、流血,来不及结痂又是新一轮的破损。成天下来,也完成不了别人的一小半那么多任务。好在我是个自来熟是脸皮比城墙拐弯处还要厚的家伙,几天下来,工友们都成了我的听众。
我把所看过的章回小说,什么《三侠五义》,什么《杨家将》、《呼家将》,一部一部地挨个说给工友们听。说到金庸的十几部书时,让我收获颇丰:邻近几个工位的兄弟们见我可怜,索性每天在下班的时候,一人给一小笸箩成品我,让我有动力说个天花乱坠而不至于受打铆钉的皮肉之苦。真想好好感谢这般哥们,是他们让我在那段时间,能有可以果腹的收入。
偶尔也趁上厕所的时间,跑去楼下的车间,看米兰在喷油车间“排版”,把除锈后的水滴夹整齐排列在两尺见方的铁丝网上,端了去喷油区喷油,然后放进烤箱烘烤。米兰笑盈盈地看我一眼然后又埋头工作,我知道她又在排小夹子了。排列小夹子的收入是排列大夹子的好几倍,勤劳的米兰舍不得放弃任何增加收入的机会。
这间厂每周能吃到一次大餐,在周末晚餐时增加大鸡腿。饭堂会用硕大的塑料盆运送到宿舍区,工友们高兴地排成长长的队伍,挨个儿伸出饭盒,接过硕大却毛茸茸的鸡腿。
我大概是有轻微的洁癖,怎么也难以下咽这美味。后来灵机一动,把打火机的火焰调到最大,高举了鸡腿仔细地又焚烧了一遍,这样不但去除了那些绒毛,而且还能把鸡腿烤得黄澄澄的,我美其名曰“黄金鸡腿”。
这个打火机烤鸡腿的方法,工友们开始还有些笑话,后来得到推广普及。每到加餐这天,无分男女,宿舍区的打火机就噼啪响起来,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也许在今天的平湖北门坳,某些工厂区还盛行着这种好玩的吃法,自嘲里带着蔑视,自虐里饱含不屈。
加餐之外的伙食,就乏善可陈了,不是西洋菜加火腿肠片,就是火腿肠片加西洋菜。几个月下来,人就快长成了西洋菜。偶尔有胃部不适的时候,上厕所就是最难受的事情,未曾消化的西洋菜总是怀抱琵琶半遮面,一半悬在空中,一半还迟迟不肯脱离,憋个面红耳蹲得赤脚软筋麻。
我之所以在后来从来不畏惧什么大官,什么大明星,全部得益于平湖这段西洋菜伙食。想想那些大官大明星若是吃了西洋菜,又恰逢胃部不适,也得跟我一样,在五谷轮回之所也会憋得面红耳赤。
嘿嘿!谁说不是呢?
转眼,就到了我过生日,我生日之后四天就是米兰过生日。米兰在我生日那天,买了一盒盖白沙烟送给我,还包上漂亮的礼品纸,让我感动莫名。
米兰的生日那天,我起了个清早,在某家新张店铺门口的花篮上拆下了一枝玫瑰,含了一口自来水喷上,就如刚刚从玫瑰园里剪下来一样。我捧着这支娇艳欲滴的玫瑰,守在了米兰的宿舍楼下,我要让米兰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要告诉米兰,我成了二楼打钉部的组长。米兰红着脸接过玫瑰,光洁的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当知道我做了组长的消息,在女工们羡慕的眼光里一把抱着我,在我的脸上“啪嗒”亲了一口。
这大概也算是实现自己的诺言:努力让米兰过上好日子而向前迈出的一小步。
我在一周前买了一本关于喷油的专业书,通读了一遍,再结合自己学画时的一些知识,两天前去了写字楼,跟何杰的姐姐“求官”了,我瞄上了喷油部空缺的主管职位。在何小姐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我三原色三间色的一通说法下来,至少没有被何杰的姐姐轰出大门。她客气地让我等消息,说会好好考虑的。
结果是天随人愿,昨天晚上,何杰通知我升职成小组长。
走马上任的丁小鲁同志,在人家资本主义的康庄大道上,终于不用埋头打铆钉,不用唾沫横飞地做说书人,更不用在大货柜车来的时候,跟其他工友那样被何杰赶鸭子一般赶去扛大活。
为了庆祝米兰的生日和我的荣升,我和米兰又去了大排档,大大地破费了一次,除了常点的咸鱼茄子煲和猪肝汤,还增加了辣子鸡丁和野山椒炒牛肉。饮料自然是“啤饮料”了,我和米兰慢悠悠地喝完了一件啤酒,摇晃着往回走。
米兰怕我摔着,就送我到男宿舍,分手的时候,抱着米兰柔软的身子,一股邪火腾地燃烧了我,我强硬地把米兰拽到了宿舍后面的围墙下……
不用做看门狗的我,依然过着狗一般的生活,忘却尊严,忘却天理人伦。这样战战兢兢的欢好,在平湖的日子里一直困扰着我和米兰。
成千上万的打工仔打工妹,就这样被生生扭曲了人性,看不到光明,也没有未来,日子过得比伸手不见五指还要黑。我们在狗一样的人生里,不光活着艰难,还要防人计算,有时候连吃屎都感觉有人在下毒。
就如歌词里唱的: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
什么时候才是迷茫的尽头?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
什么地方才能停泊爱的小舟?
明明喝醉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宿舍还是在那间住200多人的大通间,只是现在终于有了一张属于我自己的床。宿舍里洋溢各种复杂莫名的臭味,成片的鼾声和磨牙声、放屁声、梦语声,半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偶尔有压抑的声音从某张节奏摇摆的窗帘里传来,该是某位老员工或者写字楼的带了相好的回宿舍了。资历和职位是特权,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在铁架床上,我辗转反侧,不停自怨自艾,又莫名兴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许现在是组长,没准以后就不能是部门主管?没准以后就能有属于自己的工厂?
点燃烟,深深地吸进去,再缓缓吐出来,我仿佛看到在黑暗里绽放了一丝曙光。
哦,明天,明天会更好,明天将是最崭新的一天。我——丁小鲁——打不死的程咬金,一定有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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