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我在江湖漂 > 第十七章 练家子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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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练家子,这事儿让我家老头子深恶痛绝。

  我家老头子嘴上常挂着几句经典名言:一是穷文富武,玩物丧志。所以在我小时候,老头子从不准我喂猫养狗,也不准我拜师学武。

  梅城是个武术之乡,自古以来就有尚武精神。由于家里困窘,我从没有正式地去学过打(梅城对学武的称谓),我艳羡我的同龄人各自拜入心仪的师门,从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我自小又生得孱弱,出生四十天就在寒风中被父母带去北京上访,等到老头子平反后,我们就被留在乡下,总是被别的小孩打得鼻青脸肿。我妈是个蛮传统的女子,每次看到我不是挂彩就是破衫烂袖的,先是心痛了衣服鞋袜,拖过去不问青红皂白一顿好骂,只管说我不学好,到处惹事生非,却不知道老头子成年累月的上访,早被乡邻瞧扁了,以至于我们这做小辈的也苦不堪言。须知老话常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在外面受的欺负多了,自然想有一天能快意恩仇。我偷偷地看邻家孩子习武,马步冲拳,舞枪弄棒,然后在家里暗暗里练习,常常搞得头晕眼花,恶心欲吐,才深深地体会到穷文富武的精髓——食尚不能果腹,又怎能提供高强度体育活动所需要的营养呢?那时的我,几乎是一头狼崽子,恨不得把房梁上的瓦片也揭下来啃两口。尽管这样我还是坚持着,我在外面打仗的胜率却得到了大大提高,从开始的全军尽墨到偶有所得再到十胜四五,的确非吴下阿蒙,但是碰上大我一点的孩子,还是常常挂彩。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打一场硬仗才结束,那是一个高我很多的大孩子,在拳脚奈何不了的情况下,我愤然抱起一块大石头,正要砸过去,却被一个老头紧紧地抓住了手,抬眼一看,是村里外号“老兵”的赤脚医生,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是村里所有孩子的克星——再怎么淘气的孩子,在他的面前也会老老实实。我转身要跑,双手却被铁钳夹住了一样,他一直到我不动弹了才松开手,我的腕骨早痛疼欲裂,齐手腕的地方红肿里透出乌青。我“哇”地大哭起来,“老兵”却和蔼地看着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打,说着还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一块发饼给我。那真的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的饼了。

  从此以后,在黄昏的时候,老兵就带了我去村西的坟场学打。先是练马步,按梅城的话叫“屙屎桩”,即把两个脚水平,打开与肩同宽,脚与小腿成九十度,小腿和大腿成九十度,大腿和躯干成九十度,两手握拳,收在腰际。马步是每天的必修课,开始我只能站个几分钟,渐渐地,在老兵的严厉管教之下,我甚至能一个小时不动。接下来是压腿和冲拳,再就是俯卧撑什么的。半年后,老兵带来了一对小石锁,让我练习力量,又过了半年,我已经能用老兵教的方法,把一对石锁耍得风生水起。

  在两年中,他从不肯让我叫他做师傅,也从没教过我什么套路,更违背了梅城人嘴里的“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的武术宗旨,但是,我在其后所有大大小小的战斗里所向披靡。我一点也不觉得练习马步和石锁的枯燥,在每次练习完毕后,总能吃到老兵提供的食物,几块饼干,或是一个红薯,间或有鸡蛋和甜甜的米耙。我把石锁练熟悉后不久,老兵带来一袋大米,让我先在一种黑色的药水里泡了手,然后在大米上拍打,或者用手指不停地插上半个时辰,后来,大米换成了绿豆,绿豆又换成小石头豆子。这让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怀念那些被老兵倒在河中的碎大米和绿豆。

  两年后,我家老头子又一次“经营有方”,让全家来了一次“集体跳农门”,我们家成了吃“国家粮”的了。接着是一家人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进城,家里的物件,该变卖的变卖,该送人的送人。进城的头一天晚上,老兵带了一袋黑黑的铁砂到我家,又和父亲长谈了一次,然后就很落寞地回去了。那袋铁砂,结果被老头子在去城里的半道上丢进了资江。很多年后,当中央电视台开“武林大会”时,我就常常想,要不是被老头子丢了铁砂,没准江湖上就会多一个大名鼎鼎的“铁沙掌”传人。

  唉,所以说啊,这人生,难说得很。人家说要扼住命运的喉咙,其实,扼住一袋铁砂就够了。

  在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的搭载下,我们家成了城里人。当卡车在经过一道横跨于路面的小沟时,猛烈地颠簸了一下,和我同样坐在车斗里的哥哥愤怒地骂了句,个傻包司机,可以开过去的,偏偏要跳过去,跳什么跳嘛?!——刚刚的颠簸打碎了一只酸萝卜坛子,我对哥哥的抱怨深有同感。

  我在老头子的带领下,揣着转学手续,进了一所小学读六年年级。殊不知条条道路蛇咬人,在这所学校一样的有人欺负我,他们学我怪腔怪调的梅城乡下土话;或者在起立的时候偷偷把我的凳子抽了,让我摔个四脚朝天,引来全班的哄堂大笑;他们讥笑我刺猬一样的头发,把我打着补丁的塑料凉鞋像踢足球一样传来传去……即使在回家的路上,用衣服包了头伪装起来,也逃避不了命运的捉弄。在一个放学后的傍晚,三个同学纠集在一起,把我挡在了回家的马路牙子上,要我喊他们的爷爷,看着孤单无助不敢吭声的我,他们一个一个地轮流扇我的耳光。当最后一个人打过后,那个小痞子还擤了一把浓浓的臭鼻涕擦在我的脸上……

  我就是在那次发现我有一只神奇的左手的(但这只神奇的左手,最后被我“自废武功”,那是后话)。当他的手还没完全离开我的脸时,我大喝一声,我的左手重重地甩在了他的脸上,他的鼻子里开出猩红的鲜花,奔涌的鼻血打湿了他的前胸。我势如疯虎,小脑袋瓜里充满了恶毒的念头,就象鲁提辖拳打鎮关西一般——扑的只一拳,打的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我连续几天都不敢去上学,根据以往的经验,暴风雨会来得更猛烈。我在街上东游西荡到放学时分才回到家,吃饭的时候也很安静,饭后拿了书包,拣出书来,装模作样地做“家庭作业”,早早上床睡觉。第三晚,我正在做所谓的作业时,横眉立目的老头子把我的书和作业本抢了过去,三把两把就撕了个粉碎。我旷课的事情终于露陷儿了。这个晚上我饱饱地吃了一顿老头子的“笋片炒肉”,一块宽若两分的竹片,在我身上留下高高隆起的血痕。我在黑暗中抚摸着自己的伤痕,恨极了老头子,更恨那班小痞子同学。夜的深处,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对我说,不就是个死吗,我巴不得呢。

  在妈妈的押解下,我终于回学校了。在教室门口,我无限留恋地远远看着我可怜的妈妈,她正朝我挥着手,示意我进教室。门在我身后悄悄地关上,五个“小痞子”就向我围了过来,被我的左手甩了耳光的家伙,鼻子有点歪,右脸颊上还有着四道浅浅的指痕,泛出青光来。他的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苗,我知道,更猛烈的暴风雨来临了。

  我心里一横,狠狠地说了句,你“冒”打怕?(“冒”字是典型的梅城乡下土话)他们一步步地逼近,我神奇的左手这次光临了那个家伙的鼻梁,顿时血花四溅。“上打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在老师的讲台附近,我们开辟了一个混乱的战场。我认准了那个可怜的“霉开二度”,完全不管有多少拳脚交加在我的背上和屁股上。当闻讯赶来的班主任跑进教室后,“霉开二度”在地下滩成一团稀泥,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正回荡着我的叫嚣——你服不服?

  我们六个人全被带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整个上午,我们成了六只被展览的斗鸡,而我是那只最骄傲的——另外五只斗鸡无一例外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进进出出的老师们看的看,说的说,直到我们写出了深刻的检讨,班主任才把我们放回教室。

  我又一次印证了老人家颠扑不破的真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还有就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我的“勇猛顽强”,迅速地获得了同学们的崇拜,每天放学之后,我的身边都有两三个跟班。而且,我的成绩并不象我的穿着一样让我羞于见人,这一年的期末考试,我考了班级第二年级第八的好成绩,被评为“三好学生”。拿着奖状回家的时候,我心里悄悄地说,我应该是“四好学生”。

  是的,我就是“四好学生”!在其后的很多年间,梅城的大小混混都知道我是个缠不起的主儿。甚至是当某场争斗发生前,只要有一方说是“鲁子”的朋友,这场争斗就被化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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