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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东,秦杀胡一步踏入冰封大湖,升腾着寒气的冰面上忽然刮起一阵锋利如刀的风息。似被无数把剑砍伐过,又似野兽的爪子抓过,冰湖上瞬间布满千上万道纵横交错的笔直剑痕,远看就像牢狱里那些被荆鞭抽打又用水冲洗的犯人裸背,伤横累累。
湖西,风至余缓缓抬起双手。
那一刹那,风息不在,天地静止,剑创翻起的冰碴子被气机牵引,缓缓飘离湖面。
风至余双手归拢,冰尘被召集,汇聚在他身前。看着那些如西北风沙似的冰尘,风至余有些黯然,随之微微一笑,双手轻抛。
冰尘汇成风暴,冲天而上,不知所踪。
湛蓝的天上出现了一朵晶莹的云片,在晨日的光芒下,泛着黄昏似的金边。
晚来天欲雪。
几颗零星小雪从云中飘出。
秦杀胡倒执渊海,迈步前行,冰层剧震。咔嚓咔嚓,冰湖上出现细密的裂纹,湖水顺着冰缝流了出来。老剑修步伐越来越沉,裂缝越来越大,冰层下的湖水被震动,发出震耳发聩的巨响,如惊涛拍岸。
终于,冰破,湖水如怒涛涌出。
风至余单手在身前一按。昏云中飘出的雪越来越密,越来越大。零星的雪粒变成鹅毛大雪,沸沸扬扬地飘荡在冰湖上空。大雪之中蕴含着的无尽寒意真奔秦杀胡的头顶盖去,刚破冰而出的湖水被再次封冻,像冬野的山脉。
天上异状,秦杀胡视而不见,任凭大雪满身,一路翻山越岭。行至大湖中央,秦杀胡停住脚步。满身风雪,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山上的弟子们很不解,以老阁主的境界,就算真的走了千百里路,也不见得会疲惫。那些与门槛等高的冰埂难道有什么玄机?他们把不解的目光投向那些长老,期望得到解释,哪知那些长老们一个个都只望着阡陌起伏的湖面皱眉沉思,根本没理会他们。
“秦铮一直想把罗浮山的问心路刻进冰鉴,没想到你也做到了。”秦杀胡低头看着光鉴照人的湖面,说道:“早前你攻我守是我胜,这一场算你赢。”
“十六年前,我来与你论道,一向好战的你却避而不战,导致我在山外守了七天。七天之后,我才知道河州那边出事,等我赶过去已经晚了一步。你一向自诩没做过亏心事,这件事呢?”风至余指了指心口,说道:“问心有愧,这一局,你自然会输。”
“我对你女儿的死感到遗憾,但我有愧无悔。””秦杀胡抬起头看着风至余,一字一句地说道。
山上那些熟知许多不为常人所知秘密的氏族子弟,对两人的对话摸不着头脑。对老阁主说到的罗浮山问心路也是一知半解,毕竟他们现在还没能力去接触世外之境,就算他们的父辈也一样。至于十六年前河州之事,他们只知道那年仲秋,河州下了一场大雪,莫非真是人为?这中间有什么隐秘,还牵扯到了老阁主?
有愧无悔!这四字还在天地间震荡,秦杀胡将渊海阔剑举至齐眉,重新越湖。他徐步前行,渊海一剑缓缓刺出。
秦杀胡这一剑却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慢到即便它随着主人前行,也能瞧清剑身上的铭文;慢到在秦杀胡的手臂还没完全伸直的之前高空的雪就先飘落下来,在剑身上结满霜花;慢到秦杀胡本人已走至风至余身前,他的手臂还没有与剑齐平,剑式没完整。
天下剑道大致分飞剑和持剑两种。前者根基在于念力,剑势往往繁复疾快,使敌人无可防备;后者依靠墟庭真元,对剑术招式不做强求,但也有繁简快慢之分。方外普遍认为,在剑道对决中,出剑越快剑势越繁的一方胜机越大。
这一剑不但慢得让人着急,剑势更有别于世间剑道。刺就是刺,没有任何花哨,简单得叫人难以置信。
这样的剑怎么能打败破妄境大修士?如果出剑之人不是破妄境的老阁主,换成其他无名修士,人们只会觉得这一剑破绽百出。晚辈弟子瞧不出这一剑展示出的玄妙境界,那些解剑长老也很不能理解。易地而处,他们就算没勇气对老阁主出剑,至少有把握躲开这平平无奇的一剑。
身处剑势之下的风至余没有躲,是不想躲,也是不能躲。如他这般臻至天人境界的大修士,自然能看出来,秦杀胡这一剑自始至终都没颤过一丝,不管是缓步行走冰川之间,还是穿越风雪,剑身都没有起伏缓顿,就像沿着一条笔直的线。
世间再找不到比这把剑更直的剑,世间再没有比握剑之人更适合的对手。何况,这晚了十六年的一剑,终于来了。所以,风至余不想躲。
不能躲是因为,躲是无谓的。只要秦杀胡出剑,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渊海剑迟早也会来到你身前。剑之所指,一切举动都是无谓徒劳,唯有正面接下,这便是无谓剑意的另一层解释。
……
脸上线条如刀刻斧凿的杀胡老人一直很简单,就像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纯粹的砍和刺这两个动作的无谓剑意一样。
因为简单,所以强大?不!因为强大,所以简单。
这一剑如书法大家笔直沉稳的大字楷书,气势恢宏。
长天落雪被阔剑溢出的剑气震散,在秦杀胡和风至余身周形成一片空白的域场。
最后一片雪倒飞落入湖中,渊海剑终于来到风至余身前。
借着湖岸高势,风至余堪堪与魁梧的秦杀胡平视。
“渊海就是渊海,无需任何花哨。”这是风至余对这一剑的赞叹。他取下蓑笠,抬头望着高大魁梧的老剑阁,说:“当年三更破阵上山,你也是避而不战。他为此遗憾很久,曾说,如果我来剑阁问剑,替他也问你一剑。敢问秦阁主,这一剑算谁的?”
“如果你能接下,算三更的。如果接不下,算你的。”
风至余泰然说道:“那好,算三更的。”
秦杀胡手臂终于与剑齐平,渊海阔剑正抵风至余心间墟庭。
此刻,无谓剑意最盛。
风至余左手封在墟庭之前,右手轻拂姗姗来迟的阔剑,然后握紧!
就像握住多年未见的故人。
这一刻,风休止,雪静谧,山上惊呼再起,风至余竟敢以血肉之躯硬接那柄已然化作渊海的阔剑?!
没有人想到已经是天人境界的风至余会选择这样笨拙,甚至愚蠢的方式来接无谓剑意。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风至余,便是秦杀胡本人也微微一怔。
秦杀胡毕竟破妄,世间诸态都不能扰其心志。刹那之后,渊海阔剑继续向前递出。
便是破妄境的血肉之躯也不能抵挡破妄境的剑锋,更何况风至余以三更的名义问剑,刻意压低了境界。风至余握剑的右手瞬间破开肉绽,殷红的血顺着深沉漆黑的剑身滴落,雪地上开满腊梅。
寻常剑枝最多一寸半宽,而秦杀胡的渊海剑却是三寸,以风至余比常人大了一号的手掌也只能握住一半,以至于风至余更像是提着剑锋。
沉如渊海的阔剑终于颤了一丝,但远不能使之偏离目标,仍抵着风至余蓑衣之后的墟庭。
三更没有破妄,所以风至余不能用破妄的手段化解这一剑。
三更战斗时从来不退,所以风至余也不能退。
如果是三更在场,他会怎么应对?这是所有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无法用宗师境修为憾动渊海剑,风至余也没想憾动,他只是在剑刺破蓑衣的那一刻,左手虚握,同时,低下身子。
如穿鲁镐,如破窗纱,渊海剑贯穿而过,却不是墟庭,是肩头。
剑势收止,剑气不止。无视粗壮的枫木躯干和坚硬的林间巨石,甚至是空气,剑气一往无前,在林海中刺出笔直的通道,不知尽头。
下一刻,风至余贴上秦杀胡。他本来就不如秦杀胡高大,再加上低着身子,如此一来,便像是蹲在地上仰视着秦杀胡。
姿态谦卑,意不谦卑。风至余左手虚握一把空剑,剑端直指秦杀胡墟庭。
磅礴狂野的剑意从虚剑上喷薄而出。
风至余没有带上三更的悬镜古剑,他只带了一式剑意。
三更六言第一言:从来都是,闹市阔谈轻王侯,转身摇尾走狗。且悬镜,悬镜人面是妖丑。
狂风大作,吹走秦杀胡满身的风雪,也斩断了秦杀胡系发的那根枯草,于是,他灰发乱舞。在其身后,天空破开大洞,就像门楣上悬着一面铜镜。
一滴雨从天洞落下,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无穷无尽的雨滴砸落。明液湖上,冰雪千疮百孔,然后融化。
水面上升,漫过湖岸。
秦杀胡收回渊海,看着漫延到脚下,打湿鞋底的湖水,沉默不语。
“三更还让我带了一句话给你,言明只有胜了才可对你讲。”风至余拾起地上斗笠,紧了紧蓑衣,肃声说道:“我有教院,君有佳徒,可以借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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