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将丑 > 第十章 幽洞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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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禺,苏府院内。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衔红絮绿”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苏定邦侧坐石凳,一只手肘撑于池边大理石桌之上。他手捏温润蓝田玉茶杯,闭目品尝,神情甚是悠然自得,不时“啧啧”几声赞叹:“这曾大人所赠的‘马骝搣’确属茶中极品;香气清幽脱俗,入口温厚醇滑,甘饴润喉;猢狲所摘,皆用口衔,唾沫相染,更有淡淡蜜桃之香……”

  苏定邦,字志仁,取于‘志士仁人’之意。城北徐公之貌,正值六九之年,却仿佛时光格外眷顾,两鬓虽稍染霜华,身姿却仍然笔直,常带微笑,确比同龄之人年轻许多。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只是一抹不易察觉的邪魅眼光,不甚相衬。

  “茶神陆羽有云:善茶之人,有五美,即位之美、器之美、火之美、饮之美、境之美。前四美应我此景,只差这境之美……唉,叫我难以下咽!”

  霍然,‘啪’的一声,黄斑四溅,蓝田玉杯碎了一地,碎在单手跪倒在地的独臂之人面前,惊吓得其浑身一震,颤抖不已,磕头连连:“大人息怒!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恕罪……”

  “来人,取我昆仑玉杯。”苏定邦仍然一番悠哉游哉,不予理睬,仿佛面前之人并不存在。

  身旁俩丫鬟闻言,唯恐有迟地转身取来茶杯。

  昆仑玉,透清白,彷如女子玉臂,雪白带碧,甚是奢华。

  “好玉入手温润,乃温茶极品。好茶配好皿,便像高官职位赋能人一般,但若略有瑕疵,理应弃之。”苏定邦把玩着茶杯,冷淡评语,“何千总可懂此道?”遂而又屏射出一道寒光一般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何尤为被盯着背脊冒寒,那独臂上的伤口虽已包扎,但鲜血仍渗透了纱布,滴滴坠落。

  他频频点头,仿似鸡禽啄米,答道:“属下明白,属下明白……属下一时大意,遭那贼人算计,枉送几百弟兄性命,理应罪不可恕,但……但求将功赎罪,请大人再给一次机会,保证不负大人所望……”

  “嗯,下去吧,顺手带走地下碎玉,算赏赠予你,以作留记!”苏定邦捋了捋鄂下墨黑髭襞,目光却是欣赏着池下随风翩翩轻舞的浮莲,开口淡淡说到。

  “谢大人赏赐,谢大人赏赐……”何尤为诚惶诚恐地拾起一地碎玉,仿似瑰宝,战战兢兢地鞠身后退,连头都不敢上抬半分,直至退出院中大门之外……

  “秋荷,祥儿可是尚在作息?”见何尤为离去,苏定邦问与身旁其中一丫鬟。

  名唤秋荷的丫鬟闻言浑身一震,低下头颅,吞吞吐吐:“禀,禀老爷,少……少爷昨夜外出未归……”

  “唉,这孩子,便是给他娘亲宠昏了,这仅剩不足一月,便要奉旨迁府京都了,诸多繁事,还如此胡闹。”苏定邦叹息着,一脸无奈。

  ——与此同时,武鸣县,灵马乡,倦鸟林中。

  此处树冠遮天蔽日,叫人心生压抑。百里川寒眉头紧锁,步行于落叶灌木之中,已过大约三四时辰,便连天色亦渐渐有些昏黑。

  牛戥儿早已醒来,正蜷缩着身子,埋下小小脑瓜于百里川寒怀中,满脸泪痕,正抽泣嘤嘤、低语喃喃:“爹爹,娘亲……”

  百里川寒此时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悲伤未却,又添迷茫。

  这十六年来,除去在牛家庄这三年有余时间,其余便是在自个家所属村落中度过,并无二地。

  而牛忠献所托,恰恰是在北直之地,路途遥远万里,艰辛不想可知。凛冽的寒风掠过,树冠上的繁枝密叶短兵相接,‘沙沙’吵闹,枝头一只乌鸦缩着脑袋,瑟瑟发抖。

  百里川寒裹了裹身上那单薄的棉袄,他心烦意乱,心中黯淡,一时不知何去何从,陷入沉思之中。

  赫然,他双脚一踏空,整个身子急速下坠!

  他只听耳边飒然破空之声,脑海一阵懵然,下意识地将牛戥儿拥护得紧紧。

  脚跟与硬地接触瞬间,五脏六腑被颠得几乎移了位般,双脚赫然一阵剧痛,克制不住地跌坐在地,才知道自己崴伤了左脚,他呲牙咧嘴一片呻吟不已。

  侥幸的是牛戥儿安然无恙,只是惊吓得嚎啕大哭。

  “戥,戥儿莫哭,乖......”百里川寒忍痛安抚着他道。

  牛戥儿却哭闹不止,搂着他脖子越发勒紧:“哥哥,戥儿好怕......”

  百里川寒无奈至极,加上左腿剧痛使然,一时不敢乱动,只好由着他。

  他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二三丈处,一缕光线透了进来,恰好照在他所在的地方。原来适才,他一时分神,踏进了草皮杂树覆盖的洞口之中,笔直地掉进了一个竖洞之中。

  百里川寒又左右一看,借着隐约光线,发现此洞壁光滑如泼油,陡直如刀削,难以攀登。他心情立即黯淡下来,便连脚伤也似乎严重了许多,痛得他额头汗滴如雨下。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困死在此处?”他暗忖着,脑中不停设法纷纷,思量起来。

  牛戥儿始终孩儿心性,悲起无因,喜则随性,吵闹了片刻,竟然也消哭止嘁,起身离开百里川寒怀中,那眼儿忽闪忽闪,四下打量,煞是好奇:“哥哥,这是甚么地方?”

  百里川寒无心回答,勉强扶着石壁,站起身来。同时,他隐隐似乎听见前方有些“沙沙”声传来,似低语,似鬼哭。

  他有些头皮发麻地自怀中摸出火折子,将之吹燃,借着微光一瞥,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前方尚有一横洞,高达齐人,洞口边缘隐隐可见,再往里处便是漆黑一片。

  洞内阴风阵阵吹出,拂过脸颊,阴冷透骨,似是当中隐藏着恶鬼猛兽一般。

  百里川寒迟疑片刻,才暗忖道:“若想自掉落洞口出去,此时看来,简直难如登天,不如沿横洞进去,或许还别有出路。”

  他不敢丝毫怠慢,握着火折子,单手抱起牛戥儿,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动着双腿,进到黑暗之中,他每走一步都显得很吃力,但仍不忘警惕,目露警惕,耳听四方。

  才跨进横洞之中,没走几步,忽地闻得“咔嚓”一声断裂的干脆之音,似乎踩坏了枯枝一般。百里川寒吃惊一顿,伸臂去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四周散落一地阴森森的白骨,泛微微青光,甚是瘆人。百里川寒唬得跌退一步,方才勉强定下心来,细眼去看。众多白骨之中,有带翅带爪的、尖牙利齿的、尚留腐肉……飞禽走兽皆有,零零散散,延续到火光所照射不到的黑暗处。

  百里川寒怕惊吓到牛戥儿,忙举高火折子,不敢再去照。

  此时,那如妖魔低语的沙沙声也同时大了起来,仿佛在遥远处,又似乎就在身旁,前后左右,到处都是。

  随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背后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在前方,仿佛黑暗如妖兽,张开双臂,狞笑着迎接他们二人。

  黑暗中一点火光,缓缓前行。

  白骨一路随行,百里川寒也不知自己一拐一拐地走了多久,这个深邃的洞穴似乎永无止境一般,曲曲折折,几乎让人分不清方向。

  怪声越来越近,湿气亦是越来越重,那阴寒的感觉使得百里川寒不禁发抖起来,将牛戥儿拥得愈紧,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火光之中袅袅上升,手指僵硬的难以灵活。

  忽然,火光竟在离百里川寒一臂之处断开,眼前霍然一道急弯,其中幽幽深深,漆黑一片,不知还要通往何处。

  百里川寒一怔,迟疑片刻,继而走进黑暗之中。

  火光方才一转,霍然见到前方中间竖立着一块大石碑,三尺有余之高,只见雕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生人勿入”!

  字义简单明了,加之石碑上贴满金黄灵符,似有一人在面前严谨忠告:前方便有一头好血嗜肉的妖兽,请勿再进!

  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一丝声响。

  百里川寒呆愣着立在石碑前。他双眼睁得很大,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犹豫不定,不知是进是退。

  倏地,他将牙一咬,避过石碑,举步走了进去。

  忽地,他手上火折子的火光陡然一暗,一股狂风蓦地长啸起来,强劲的力道将他仆倒在地,随而又把他整个身子擦着地面,疾速往前拖去!

  他登时魂不附体,目不能瞪,挣扎着翻身,将牛戥儿死死护住,背部被地面摩擦得火烧火燎般疼痛。

  他身子停止了移动,只觉得浑身一暖,耳边闻得一道阴冷怪笑,仿似来自九幽之下:“桀桀桀桀......二十年,二十年了!终于给老夫见到了活人!桀桀桀桀......”

  百里川寒猛地睁开眼睛去看,四周竟然大亮,只见一堆如小山一般的枯柴,大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

  火堆前木雕般立着一个“人”。

  一身裸露,这个“人”的一头几乎着地的散发白雪般飞舞在狂风之中。

  他一头白发,眉毛亦是根根发白,脸上干瘪得如同暴晒几天的陈皮一般。而双颧额高耸,两颊深陷,容貌峻冷而萧杀。

  全身皮肤彷如死肉一般,一丝血色也没有,又如无数条蜈蚣爬满其上,触目惊心。那嘴唇亦不例外,犹如冰封过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色。

  最诡异的却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狭而长,竟然没有眼珠儿,完全是血红之色,朱砂似的,仿佛凝结。他身子向前倾斜,几乎着地,可却稳稳不倒。

  原来,他肩膀与脚跟处被四条乌黑发亮的粗铁链穿透而过,链长有二丈来长,穿肉锁骨,铁链尽头,深深钉入他后方的石壁之上。

  狂风赫然停住,他那头白发停止了飞舞,将他整个身子覆盖而至。风似乎是他随意驾驭而来的一般。

  他伤口处已然结茧,另外还多生几分,将铁链一环全然包住,如同另生怪异白肉一般。

  “你姓甚名谁......从何而来......无妨无妨,桀桀桀桀......”那“人”忽地浑身一颤,拉扯得铁链“锵锵”作响,又似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百里川寒登时如履冰窖,浑身血液凝固一般,喉咙发紧,口不能言,暗道:是人是鬼?

  突然,牛戥儿一声大哭:“戥儿好怕......妖......妖怪......”

  百里川寒骇然惊起,慌忙伸手掩住牛戥儿小嘴,才结巴说道:“小......小子,小子百里川寒,失足误入于此,惊......惊扰前辈,还请,还请前辈......”

  那“人”眸子一翻,目光冷锐如电,才道:“不错,不错,你很懂礼数,甚得我心。你且过来,让老夫看看形貌......”

  百里川寒语声才起便被打断,正自懵然,猛听得“铮铮”几声,那“人”猛扯铁链,双掌一曲,呈鹰爪状,瞬时,狂风再起,朝他身后袭来,将他推至那“人”跟前......

  百里川寒陡觉左耳刺痛,嘶声惨呼,后退一步,伸手一摸,赫然抹出一手鲜血!

  他抬头去看,却见那“人”正嚼着半边耳骨,嘴角满是血迹!借着火光一看,竟是被那“人”尖锐似剑的利齿咬下半边左耳。

  “你……妖……妖怪……”百里川寒只觉半边脸都锐痛难忍,忍不住惨叫起来。

  那“人”却“哈哈”狂笑,百里川寒即时耳膜震颤,气血翻涌,只觉满腹血脉被笑声搅得似要炸开,猛然张口,一口热血喷出。

  那“人”四肢一荡,身子就势转向,这口血登时喷在他脸上。

  “好极,好极!”那“人”丝毫不以为意,反伸舌头四下狂舔着脸上的血迹,“老夫太久没尝过这等新鲜的热血!”

  “妖……妖怪……”百里川寒心胆俱寒,双膝一软,栽倒在地。

  牛戥儿哭得更狂,拍打着百里川寒胸口:“哥哥、哥哥……有妖怪……戥儿好怕,戥儿要回家!”

  百里川寒放开怀中的牛戥儿,脸色苍白如纸,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一手捂胸,一手暗地摸出平日从不离身的腰刀,忽地矢身飞去,刺袭向那怪人。

  那怪人见他袭来,摇晃的身形陡然凝住,不闪不躲,只是冷哼一声,任那腰刀插进他左肋下。

  他脸色只是微微一沉,惨白长臂突兀一伸,如毒蛇出击,长甲似蛇吻,一啄再啄,眨眼之间,便在百里川寒左肩的灵墟附近戳出两个细小血洞,鲜血迸流。

  百里川寒“啊”的一声惨叫,身子向后倒去。

  “桀桀……杀人不是如此耍玩……记住,一神庭、二风府、三紫宫、四命门……必可一击而毙命。桀桀……”那怪人邪魅一笑,握着刀柄,缓缓拔出,“铮”的一声抛到地下。

  他长舌一翻,又将手掌指缝上的血痕吸入口内,啧啧作声。

  一顿,接道:“娃儿莫要如此心急寻死,老夫在此禁锢多年,未曾见多活人,今日心情极好,不会轻易随你死去!”

  “你、你要食人,便食了我……只求你放过这娃儿……”百里川寒兀自在地,掩住伤口,虚弱无力地说道。

  “老夫堂堂秀才,岂是饮血啖肉狂魔?要食,也便只食仇人之躯!老夫只是身怀戾气,怨气缠身,借你点壮年气血,补补阳气,稍微压制罢了。”怪人缓缓站直了身子,舔去口角的血痕,漠然道。

  百里川寒一听,方才微微定神,挣扎着颤巍巍立起,伸手去牵牛戥儿,便想立即离去。

  “哥哥……”牛戥儿骤然惊呼,百里川寒手触空气,慌忙放眼寻去。只见牛戥儿飞身离地,被那怪人凭空吸纳了过去,提在手掌之上,显然晕了过去。

  “戥儿!!”百里川寒忍痛大呼起来。

  “老夫只是说不食人肉,可没说要放你走……桀桀……”怪人洪亮的笑声响彻洞穴。

  百里川寒心急如焚,忙道:“前辈手下留情,小弟年少无知,适才多有冒犯……”

  “你放心,这娃儿只是昏过去罢了。老夫禁锢于此多年,未曾见过活人,但生怕忘却人语,只得每日对语空气。今日,幸有你等二人相伴,老夫岂会肯痛下杀手?往后,你二人便与我聊天对语,我便不杀你等。”

  “好好,小子定会从命,陪前辈聊……聊……天……”百里川寒说着,忽然浑身袭来一阵眩晕,最后一字勉强出口,便两眼一黑,不知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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